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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棋
“快走!”
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穴,黑暗像河水一样填满了径险曲折的黑洞。胡止带领着仅存的五个部下,慌不择路的在幽静的洞穴里仓皇逃窜。
他们此时狼狈不堪,腹中剧烈的绞痛让他们全然无法集中精力,而被困地下的危机则令他们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堂主,这边有亮光!”
胡止偏头一看,那边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扭曲破旧的大门就像是怪兽深不见底的血口。一抹暗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月光浅浅的挥洒在门前的地面上。
“进去看看!”
六个危在旦夕的杀手一齐涌入了这唯一的求生之所,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走向的并不是生存之路,而是早已等待多时的坟墓。
…
剑秋的房间内,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剑秋有些害怕,独自坐在石床上打坐练气。
“你当真不去?”
黑暗里,一个声音响起。
剑秋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不会帮你杀人的。”
“没用的东西!”
那声音骂了一句,随后就飘散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了。
…
胡止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地的鲜血已经干枯,在地面上那抹黑褐色的、丑陋的痕迹。
至于那些面目惊悚的尸体,也不知是死了多长的时间,已经严重腐化,恶心的蛆虫在恶臭的骨肉里扭曲挣扎。
只是每一张死者的脸上,都露出极至惊恐的表情,令人不难想象,他们临死前的景象有多么的惨烈。
这里就是当年林北歌关押剑秋等囚徒的地下牢笼,也是被深埋在神冢山下的人间地狱。
自从当年林北歌释放囚徒之后,剑秋就偷偷烧掉了石室中的牢笼,只留下了烧焦的木炭摇摇欲坠的挂在残垣断壁之下。
自从那天起,胡止他们还是这所地狱的第一批造访者。
看到这地狱一样的场景,就连胡止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们都忍不住恶心发呕。胡止更是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不因其他,只因为这幅场景,一直都存在于他的噩梦之中。
说起胡止这人,尽管他在法眼会中已经做到了不低的地位。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大家知道的,仅仅是他是一个战争孤儿,没有父母亲人,是铁尊大人收留了他,并带他加入法眼会的。
可是在这世上,自然不会有人天生就无父无母。胡止的家乡,当年是秦元两国边境上的一个偏僻村庄。
那一年,秦元两国交战。作为以武立国的大秦子民,他的父兄都应征入伍。后来父亲战死沙场,只有哥哥落下残疾,回到了家乡。
可是残缺的哥哥已经无法下地劳动。这个丧失劳动力的家庭立刻就被饥饿和贫穷的阴云笼罩。那一年,胡止只有十四岁,就算他拼命的干活,也不可能养活一大家人。
很快,他的哥哥和姐姐就饿死了。虽然失去了亲人,可胡止从来不敢告诉别人,当时他的心中除了悲痛,竟还有一丝庆幸。
毕竟,少一张嘴吃饭,就能多一张嘴能够吃饱。
残酷的现实总是令人无法感情用事。在饥饿面前,所谓无价的亲情,也不过是一张不得不去喂养的嘴罢了。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过于残酷的经历令年齿尚稚的他过早的成为了一个实用主义者。可就在他准备尽心竭力侍奉母亲的时候,又一场灾难,再次降临。
一伙战后流窜的乱兵潜伏在边境的群山之中成为土匪,这一天突然出现,洗劫了整个村庄。
所有的村民都被杀死,村子也被焚烧殆尽。只有当天进城卖粮的胡止逃脱一劫。当他回到曾经家园所在的一片废墟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场面至今永存于他的噩梦之中,乡亲们死不瞑目的骸骨和浸染大地的鲜血。
以及那烈火焚烧之后残存下来的黑色的焦炭无不与今日地牢中的景象如出一辙。
胡止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从恐怖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
穷途末路的杀手们看了看头顶透进月光的天窗,发现它狭窄得根本不能帮助自己逃生。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这样重新被绝望替代。所有的人都几乎已经放弃了逃命的念头。
“诸位光临寒舍,当真令蜗居蓬荜生辉啊!”
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终点了。
一个杀手突然惨叫起来。只见他强壮的身体突然凭空升起。他的脖子紧紧的,脸色惨白,双脚还在徒劳的乱踢着,似乎是被空气扼住了咽喉。
杀手们惊恐万分,没有人敢上前救援。没有人知道,林北歌是怎样下手的。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曾经的同袍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看不见的屠杀,就像是瘟疫和病毒,令他们心胆俱丧。
同袍们一个一个死去,最后,仅剩下胡止和唯一一个杀手站在这可怕的地牢之中。
“堂主,我们怎么办?”
幸存者的疑问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仅剩下求生欲还在无助的挣扎。
“不要紧的,很快你就能离开了…”
“真的吗?”胡止的安慰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的曙光,让这个无名的杀手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他不住的刨根问底,想要胡止证明,他的安慰并非谎言。
“是真的…”胡止温柔的安慰道…
杀手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刺破了自己的心脏。似乎是过了很久,那彻骨的疼痛才袭遍全身,不过这疼痛只维持了瞬间,就带着他所有的生命力,消逝不见了…
他的手下至死也没想到胡止会忽下毒手 。他的眼睛大大的睁开,似乎是在问胡止:
“为什么?”
胡止不敢去看,部下临死也难以置信的眼神,就好像他不敢承认,这样惨烈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突然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地牢。林北歌从空气之中凭空现身,饶有兴趣的看着仅存的猎物。
只是,到这时,猎物却已经不再惊慌。
胡止的眼神立刻就褪去了惊恐和迷茫,只剩下坚定和坦然的看着这个被视为恶魔一样的老者。
“恕我直言,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林北歌嘲笑的问道。
胡止抬头冷笑:“众生,都在法眼的凝视之中…”
~~
十五岁时,胡止的生命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当所有的人都死去了,父母,兄弟,同村的族人。那些曾经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那些认识他,曾经呼唤过他、与他相依为命,一起生存过的人,全都死在了战乱之中。
仿佛就连胡止也死去了。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肉身的消亡,生命力消失。这个曾经的生命,不再会走、会笑、那些生存时能轻易做到的一切行为,如今都已经不能再做到。
第二次是当所有的人都承认了死者的离去。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去呼唤他,寻找他,把他作为生命的依靠,并肩前行的伙伴。
人的第三次死亡是当最后一个认识死者的人也终于死去。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认识他的容貌。死者再也不会在这世界上留下任痕迹,他曾经留在这世上和人心里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就好像是一幅被抹去的沙画,就好像是…他根本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
可是,如今的胡止,虽然仍还会走路,会说话,身体还能够自由行动。可是,在这一片大地上,却再没有一个人是他的伙伴、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过去。对于这个世界,所有遇到的人,都如同对待空气一样对待他。
没有人需要他,甚至不会再去看他一眼。他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世界如此之大,可他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岛,和所有的同类隔绝。
他在这片已无同类的大地上茫然前行,昼伏夜出。以野菜河水充饥。不知捱过了多少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还能做什么。仿佛他存在的价值,只不过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来到沙漠,黄沙遍野。整座沙漠除了土黄色的沙石一无所有。直到他在沙海的中央,发现了一棵半青半黄的野草。
“你长在这里,苦苦挣扎。可又有什么用呢?”
胡止迷茫的问道:“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你。你没有亲人,没有同类。等你枯死之后,这片沙漠里就不会再有第二棵野草了。没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也没人会去了解你的过去。既然如此,你现在的挣扎又有什么价值呢?”
胡止终于停止了挣扎。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最佳的葬身之地了。
他坐在野草旁边,不吃不喝,等待着烈日和饥渴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别那样做!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价值,只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胡止抬头看去,阳光之下,一个高大的阴影径直走了过来,那是他见过最高大的身影,高大到在胡止今后的生命里,他就是无限天地!
那个男人慢慢的走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灼晒的阳光。胡止的求生欲忽然爆发出来。
他不再不言不语,而是第一次主动的和一个人建立了联系。
他迷茫的问:“你是谁?”
“我叫做铁锋,是法眼会金刃派的领袖。我需要你!”
胡止再一次迷茫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沉默片刻,重新说道:
“我是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思想、心脏和航灯。你来做我的手脚、刀剑和棋子!用生命保护我和我的理想就是你生存的价值!”
胡止沉默片刻:“你为什么选我?”
那人把一片草籽撒向沙漠:“我的理想,不可能靠我一人完成。就像是一棵野草不能征服这片荒芜。我需要很多你这样的手脚、刀剑和棋子。只有我们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征服这片沙漠!”
…
黑洞中,胡止抬起头,自信的看着强大无比的林北歌。他知道,凭他的本事,不可能战胜如此强大的敌手。幸运的事,他的使命,也到此为止了。
他笑着说:
“你以为我是真的不自量力,想要上山来杀死你吗?”
胡止冷笑不止:
“寻找明王的踪迹,只不过是铁锋大人下达的一项极密任务罢了。如今任务已经完成,那么,我们这些棋子反倒会成为泄密的威胁。
我带着他们上山,只不过是为了寻死罢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空白卷轴,展开之后,那卷轴上突然显出神冢山三字,随后发出一抹奇异的光。当光华散去,卷轴中的字迹也一起消逝不见。
“山河卷?”
林北歌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你说的珍贵法宝就是指这个?”
“不错,山河卷就是大人赐我的法宝。只要卷轴展开,就会记录下展开卷轴的位置,传输到任何想要被传送到的地方。
明王,如今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在铁尊大人的法眼之下了!”
胡止的眼睛里猛然闪过一丝精光!
砰!的一声,山河卷应声爆炸。
林北歌惋惜地说:“可惜了,这宝贝来之不易。却被你轻易毁了。”
胡止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虽然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但对他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索性坦然的把自己计划的一切都坦然相告:
“我早就知道我们在山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监视。
可惜,你的洞察力虽然强大,却终究有限。
这世上只有法眼的力量才是无限的。所以,我能看到你的阴谋,你却看不到我的计划。”
对于这种因为信仰丧失了自我的疯子,林北歌无话可说。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法眼会对于会众的洗脑竟会如此彻底。
他不禁问道:“为了执行别人的思想,舍弃自我。这只不过是愚昧的表现罢了。在这世上,只有生命是完全忠于自己的。可你的忠诚,却背叛了自己的生命。”
胡止摇头:
“你其实明白的,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生命的意义,绝不仅限于生存的意义。如果你不明白,你就不是当年力敌两国的斗战明王了。”
话音未落,胡止的喉咙忽然紧了起来。看不见的神力将他从地面凭空提起,紧得要捏碎他的喉咙。”
“不许你再提那个名字!”
林北歌的警告就像是森林里的饿狼,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地牢的角落里忽然发出刺耳的哀嚎,那是死在此处的无数冤魂,被林北歌的威压惊醒,在这个黑暗密闭的微型地狱里仓皇盘旋。
在如此可怕的威慑之下,就连胡止的身体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林北歌的道行实在是达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境界,一喜一怒,都犹如天地规则般不可抗拒。
可是无论林北歌多么强大,都已经对胡止无效了。他已经完全和信仰融为一体,将血肉都融入了使命之中。
既然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献祭,那就不会感受到丝毫的痛苦。
胡止坦然闭上了眼睛,仿佛梦呓一样为自己诵唱起挽歌:
“你是我的思想、心脏还有航灯、我是你的手脚、刀剑和棋子。我已将灵魂奉献给你,把血肉供你驱使。
愿我死去之时、你能将我接纳入怀。我即是你、即是…无限的法眼!”
林北歌眼神一凛,砰的一声,便把这个被信仰化为工具的人体炸成一团碎片。
转身走开,林北歌慢慢踱回了剑秋的石室。
室内到处都是尸体,剑秋这怂人自然是说不出的害怕。
看见林北歌进来,剑秋总算是松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你又杀了人吗?”
林北歌余怒未消,忽然一把扼住了剑秋的喉咙:“竟敢不听我号令。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经过这次大战,剑秋总算镇定了一些,他强撑着窒息的痛苦,大喊道: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可你…可你已经教了我四年…杀了我,你还有四年…去教…另一个人吗?”
林北歌一把放松了紧扼剑秋的手,转身离开了石室:“明天一早,把刚才发掌的招式与运劲之法写出来给我,我来替你修改。你若有缘,我便能另创出一套精妙掌法给你。”
剑秋狂咳数声才顺过气来,死里逃生的他非但没有后怕,反而得意的喊道:
“我就是不替你杀人!我就知道你不敢杀我!”
林北歌冷笑一声:“你手上已经沾过血了,而且你迟早会愿意杀人的,只不过到那时你会比今日痛苦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