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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这话说的,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黄老爷登时就炸了:“谁借出去的?难道是我一个人借出去的,银子收在你那里,我去拿钱的时候你不也是兴致勃勃地扳着指头算计能拿几个利息钱?”
钱氏登时张口结舌:“你……你……你放屁!你一个大男人,家里什么事情不是你做主?难道杨老爷不是你朋友?这会儿居然推到我头上来!”
黄老爷冷笑道:“谁要推到你头上?咱们家的事情大事小情虽然都是我出主意,可是我哪次不与你商量?我捣鼓红薯秧子赚了钱,你满镇子地吹牛说是你给拍的板;这会子借钱赔了本,我是老老实实地与你赔不是,想尽办法地补救,你呢?你一推四五六也就罢了,还见天地拿了这事儿与我吵闹,一次两次不够,还要三次四次五次,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黄老爷说到这里,也是气的狠了,伸手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头发长,见识短,为人处世没担当,只占便宜不吃亏,还拿你这些歪理去教女儿!女儿若学了你,只怕嫁出去没几年便要让人休回来呢!”
钱氏闻听此言,如遭雷劈,她呆了半晌,然后大骂道:“天杀的黄世仁,我为你们黄家当牛做马几十年,临老临老了被你说成这样,你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喜新厌旧的狗杀才!”
黄老爷气的直翻白眼:“我又哪里忘恩负义哪里喜新厌旧了?简直不知所谓!”
钱氏此时心里头是又惊又怒又是怕的:她惊的是黄爹竟能说出休人的话,怒的是黄爹忘恩负义竟然如此对她,待要大闹一场,心里又怕男人在气头上真个休了她,叫她无法做人……只得歇了大闹一场的心思,转而哭闹起来。
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想来是乡间村妇玩惯了的把戏,钱氏虽然是地主婆阶级,但骨子里毕竟也还是个村妇,并不能免俗,她一骂了一通之后,心里头一转念,便宜屁股坐到床上,便扯了嗓子哭号起来:“黄世仁,你在外头受了气没地方使,便回来冲我撒气……我嫁给你二十几年啊,每天当牛做马忙里忙外,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们仨拉扯大了,如今孩子大了,你用不着我了,便要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呜,你败家败光了女儿的嫁妆还不许我说,说一句你便要休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黄老爷被她哭的脑仁都要炸了,卧槽难道你嫁过来的时候我家没下人?什么一把屎一把尿,你洗过一块尿布没有!心里头气得要死,想要跟她对吼,但一看这位状态,忒玛哪里是能听到别人说什么的样子啊?纯粹就是想闹一闹!正火着呢,只听钱氏又哭道:
“二百两银子啊,我紧衣缩食了多久才攒下这点钱,就为这给女儿做嫁妆,一转眼就被你败光了,黄世仁,你还有脸骂我,你还是人么?”
黄老爷简直被钱氏给气笑了:“闹了半天那二百两银子竟然不是我赚的,而是你给省出来的?我不给你钱你上哪里给我省出来?我辛辛苦苦养这一大家子,到头来养家的是你,败家的是我了?”
这夫妻俩这通吵闹,可把黄鹂给吓坏了,父母上次吵架,她是只听了一耳朵的,而这次却是当了她的面来吵得,她越听越难受,父母这般吵闹从开头到后来全都是为了她,这让她哪里受得了,一开始只是听着,到后来见父母越吵越火爆,她哪里还受得了?当即流着眼泪喊道:“爹,娘,你们别吵了,嫁妆银子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生说:迭金满嬴,不如留子一经……。我能背经书,想来已值万金,还要那二百两做什么?”
黄鹂这一插言,两夫妻哪里还吵得下去,黄老爷又是好笑又是欣慰,虽明知道女儿说的话纯粹就是孩子话,可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来:“好好,爹不跟娘吵了,咱们鹂娘可真有志气!”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又想到了别处:读过书到底强些,凡百女子与夫君争执,皆是不讲理的,男人自是喜欢□□添香。你道□□添香是做学问么?不就是温言软语么?好好的道理不讲,非要吵来吵去,谁个不厌?转而再看女儿,心下又生出几分愧疚,到底是败了她的嫁妆银子,这样的好孩子,总不能亏了她,还得寻个营生补上。
黄老爷心下正感动着呢,却听钱氏尖着嗓子道:“你又胡说些什么?叫你少读书,整日里橫针不动,竖线不拿,读得一嘴的怪话!烦死个人了!”
黄老爷冷笑道:“鹂娘说得好的很,明日我再给先生加二百钱,叫他好生教你!”
女儿说的话自己听不懂,丈夫又继续与自己做对,可把钱氏气坏了,她当即叫道:“黄世仁,你这是什么意思,偏要与我对着干么?在这里充阔佬算什么,你有本事把鹂娘的嫁妆钱要回来啊!”
钱氏话音才落,门砰地一声被退了开来,黄鹏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他进屋站定,沉声道:“爹,娘,你们别吵了,嫁妆的事儿从长计议,二老且消消气喝口水。”
黄鹏这边说这话,安氏挺着肚子走了进来,冲黄老爷跟钱氏行了个万福,然后扶了满面泪痕的黄鹂朝外头走去,小夫妻对视了一眼,都冲对方点了点头。
黄老爷轻咳了一声:“大郎啊,你怎么过来了?”
黄鹏冷笑道:“吵得隔了三道墙都能听到,我再不过来,妹妹就要被你们折腾死了!”
钱氏一听儿子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大郎,你可算说了句公道话!你这个混账爹,把你妹妹嫁妆给败光了还这么一说一蹦高满嘴都是理,他这是要往死逼你妹妹跟我啊!”
黄老爷气的七窍生烟:“我女儿是在乎这种事儿的人?她刚才还说压根就不在乎嫁妆银子的事儿呢!你少在哪里以己度人,你当女儿跟你一样没出息,屁大点事儿就寻死觅活?”
黄鹏简直被他亲爹妈给气笑了,这忒玛一人说了一句话,就又吵起来了,这俩人加一起几岁了?还当自己三岁孩子不懂事?当下不再客气,直接便吼道:“好了,都别吵了?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哪里有当着女孩子面因为她嫁妆吵架的道理?这也就是鹂娘大大咧咧惯了,换个心思重的,还不得给你们逼的找把剪子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啊!”
此言一出,黄老爷跟钱氏全都歇菜了,黄老爷虽平日里在儿子面前摆惯了谱儿,可儿子说的半分不差,顿时觉得讪讪的;而钱氏方才吵架的时候心里头就已经犯了怯,女人一辈子,没结婚靠父亲,嫁人了靠丈夫,老了不就是靠儿子么?钱氏潜意识里对大儿子是有些憱得慌,又想到刚才吵闹的时候声音大,保不齐儿子连他说道儿媳的话也听到了,心下更是发虚,便老实闭了嘴。
黄鹏也是心累,身为长子本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上要孝顺父母,下要照顾弟妹,父母年纪渐大,而自己眼见着又是马上就要做爹的人了,他需要承担的东西也越来愈多……偏父母年纪越大越不着调:父亲是给给他们兄妹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平日里也算是个五好老爹,偏不能生气,只要一生气就不管不顾什么屁话都往外喷;母亲年轻的时候倒也算得上是温柔贤良的妇人,可这几年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偏心眼还越来越小,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炒个天翻地覆,神烦!爹妈一对儿不着调,真是累煞人也!
这会儿黄鹏看父母全都歇菜了,气儿总算顺了一点,走到黄老爷跟前道:“爹不是说要给先生加二百文么?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找先生说说吧!鹂娘白受了一顿气,好歹让她开心开心。”
黄老爷其实刚才也就是气头上随口说一句,可儿子专门说出来,他最要面子,二百文算不上什么大数字,哪里又值得因为这点钱弄个出尔反尔的模样,再说这钱也不是白花的,便点头应下,还顺便夸了儿子一句:“大郎说的是,把这事儿定下来,回头你跟你妹妹说,让她别哭了,是爹娘不好。”
钱氏一听要每月多花二百文,简直是要挖了她的肉去呢,正想张口说点什么,一抬头看到儿子阴沉沉的脸,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黄鹏看爹娘的表情,哪里猜不到这俩人的想法,这一对儿不着调的,让他们花点钱大概能稍微长点记性。往好里想,加了这二百文,先生也就知道爹爹的态度了,日后教鹂娘好歹更用心点,也省的妹子上课的时候总是一副眼巴巴的模样。
这边黄鹏与黄老爷一起去找刘先生,而那边安氏则带了黄鹂回了房,黄鹂边走边哭,跟着安氏回了屋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安氏递了帕子给她,劝道:“好鹂娘,莫要哭了,些许小事,不值当这么哭的,哭坏了眼睛可了不得。”
黄鹂接了手帕过去,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道:“嫂子,我真的不在乎什么嫁妆钱,我说了不在乎的,可爹娘为什么一定还要因为这个吵个不停?”
安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含混道:“爹娘也是关心则乱。”
“啊?”黄鹂愣了愣,我怎地没看出关心来?
安氏看黄鹂的神色,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话糊弄不住小姑子,自家公婆但凡多为女儿想想而不是只图自己嘴上痛快,又哪会在她面前吵成这样?自己这小姑的脾气已经是难得得了,但凡心思再重一点的,现在何止要哭了?可心里头想的明白,毕竟疏不间亲,她一个当嫂子的,又怎好在小姑面前说公婆的不是?只能缓缓劝道:“这事儿与你不相干,只是爹娘心里头气儿不顺了罢了!你莫往心里去。”
安氏说罢,从床头拿了点心盒子出来,拿了几块龙须酥出来放在帕子上,把帕子的四边的角儿系在一起递给黄鹂:“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这是早上买的,新鲜着呢!”说着笑了起来:“你哥哥看到我让小草买这个,念叨了好几遍,说这个吃多了伤牙,你吃完了可记得要漱口,要不然年纪轻轻把牙掉光了可是要丑死了!”
黄鹂这会儿已经止住了眼泪,接过手帕包成的小包,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嫂子,然后冲安氏挤出个笑脸来。
安氏看她总算露出点笑容,笑了起来:“这才对嘛!小娘子就该每天都笑容满面的才好看!去吧,你今儿的功课还没写呢,仔细明日先生打你手板。”
黄鹂低低地嗯了一声,跟安氏告辞走了出去,心里头却不知什么滋味:她娘说嫂子不好,可是看嫂子对她,虽不可能像哥哥那般什么话都说,可是对她有哪里有半分虚情假意?
她恍恍惚惚地晃回来自己的院子,院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坐在桌前好一会儿,到底想起要做功课的事儿,拿出本子来开始练字,她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字又一个字,两页字写完,她的心情也终于基本平稳了。黄鹂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笔,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腕脖子,却听门帘子啪嗒一响,月季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哎呀鹂娘,你今日没上街,街上可热闹了!李四喜那呆货闹着要休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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