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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卖汤饺的老板只管瞪着乐以珍看,乐以珍也觉察出异样来了。她抬头瞄一眼这位年轻人,嚯!那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八字粗眉,撇拉嘴,本来肤色就黑,上面再撒些斑斑点点,看起象烤糊了的芝麻烧饼,只是他到底年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算是给他这张脸增加了一点儿生气。
乐以珍看他面相还算憨厚,又只是多看自己几眼而已,便不打算跟他计较,低头拉起桔儿的手看:“怎么样?烫得严重吗?”
桔儿的手上溅了几滴汤,也只是疼了那么一下而已,没什么大碍,可她看着那年轻人死死地盯着乐以珍瞅,心里就不舒服,亮开她尖细的小嗓门吼道:“看什么看!登徒子!再看姑娘我喊人剜了你的眼睛!”
那年轻人象是被桔儿这一嗓子吼清醒了,眸光一暗,咬着嘴唇将两碗汤饺放到桌子上,哑声说道:“姑娘请用。”语毕,转身出了棚子。
“嗨!他脾气还挺倔!你这人…”桔儿还是不依不饶。
“吃你的汤饺吧!又没烫坏你,算了吧!”乐以珍拿起瓷匙敲了敲桔儿的碗边,象征性地瞪了她一眼,桔儿这才老实了,埋头开始吃东西。
刚吃了几口,对面几个从乐以珍进棚开始就一直在看她的男人中,有一个三十几岁的举起筷子指向乐以珍,亮开嗓门对同伴笑说道:“也难怪小老板看得发痴,这小娘子在咱对面一坐,咱就觉得这汤饺都比往日可口了呢!”
几个同伴听了他的话,一边望向乐以珍一边哈哈大笑。乐以珍明白这些市井男人的那点儿小龌龊,无非是痛快一下嘴巴,也不会真的怎么样。她和桔儿两个弱弱的小姑娘,又有事在身,便不打算惹事,继续闷头吃饭。
可是桔儿刚才就跟小老板窝了一口气,眼下又见这群男人对乐以珍如此不尊重,她火气“腾”地又蹿起来了。你别看桔儿在怀府的地位不高,但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在府里做事,平时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因此她的小脾气养得蛮大的。
她“啪”地一拍桌子,指着刚才说话的男人骂道:“臭流氓!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珍姑娘是你那喷粪的嘴巴能提的人吗?”
那男人的同伴笑声未落,见他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更觉有趣,笑得越发厉害了。其实那说话的男人正象乐以珍所料的那样,本意不过是见了美女,想在嘴巴上占点儿便宜而已,如今被桔儿跳出来一顿骂,一个汤饺含在嘴里,瞪着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同伴都在笑自己,更加地脸红脖子粗,一时下不来台,火气也上来了:“他妈的!爷还真就不信邪了!你们姑娘是什么人?难道会是知府家的小姐跑到这里吃汤饺吗?你既说爷是臭流氓,爷今儿还非做一回流氓不可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乐以珍身后,抬手就要去摸她的脖子。
那桔儿真见人走过来了,她倒胆怯了,只顾缩着脖子喊:“你不要命了!连怀府的人你也敢动!等我喊来人,非剁了你的手不可!”
乐以珍领了这么一个惹事的丫头出来,心里简直后悔死了。眼看着那男人油乎乎的脏手就要探到自己脖子上了,她来不及多想,端起面前的一碗汤饺,回手一泼,正泼到那男人的身上,汤汤水水的从胸前一直流下去,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那样子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满棚子吃汤饺的人都哄笑起来,连那男人的同伴都笑倒成一片。
“奶奶的!”男人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扯乐以珍的衣领,却不料被横里探出的一只手臂搪住了。两人同时抬头看去,竟然是那位卖汤饺的老板。
“三爷我今儿要是不给这两个丫头片子一点教训,我以后也不用在这一片儿露脸儿了!小春老板你老实儿卖你的汤饺,休要管这些闲事!否则我连你的摊子一起砸!”男人已经被激得怒不可遏了,冲着小春老板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已经在砸我的摊子了!你这样闹事,我还怎么做生意?”小春老板仍是拦着,八字眉下的一双眼睛闪着锐厉的光,看向惹事的男人。
那男人被他瞪得心中一凛,转而想到好多人在看自己的笑话呢,复又提起一口气来:“奶奶的!老子今儿走了背运了!人人跟老子作对!我今儿偏砸了!看你能怎么样?”
说完,伸手就去捞离自己最近的那张凳子,却被小春老板一抬脚踩上去,他愣是没搬起来。
几个人正在僵持的功夫,外面来了一伙儿人,四个穿戴齐整的家丁围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一边向棚里探看一边走了进来。
桔儿首先看到了这几个人,跳起来扑向当头的一位家丁,大叫道:“二哥!这人欺负我们,打死他!”
那位年轻的家丁皱了一下眉头,将桔儿从身上摘下来,责怪道:“什么样子?大老远就听到你在鬼嚎!二少爷在这儿呢,你也这么没规矩?”
乐以珍早就站起身来,敛眉垂首,规规矩矩地向着中间那位公子行了一礼:“二少爷。”
怀明弘扫了一眼这混乱的场面,然后看向乐以珍:“有人欺负你?”
没等乐以珍答话,桔儿指着那位一身汤水,此时有些发愣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接道:“这个人非礼珍儿姐姐!”
惹事的男人见这一拨人走进来,已经料到这户人家他惹不起,此时听桔儿这样一说,他心里有些紧张,指着桔儿回嘴道:“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也看不出多有规矩,张嘴就骂人,跟那站街的泼妇也没什么分别…”
桔儿因为有了帮手,气势大盛,哪里容得那男人回嘴,上前指着他鼻子指斥道:“明明是你先调戏珍儿姐姐!平白无故我骂你做什么?”
怀明弘被二人吵得皱起眉头来,直接问乐以珍:“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以珍看了看那男子,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无非想在女人面前讨些口舌便宜,虽然刚才欲出手轻薄,可是有人拦着,他也没有得手,反而是自己泼了他一身的热汤水,若自己再向怀明弘告上一状,让他挨一顿打,未免有仗势欺人之嫌。
于是她轻笑一下,回怀明弘道:“也什么大事,刚才与这位大哥言语不和,起了争执,我和桔儿倒没吃什么亏,惊动二少爷,实在于心有愧。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那男子听乐以珍这样说,先是吃了一惊,即而面上一红,向乐以珍一抱拳:“姑娘好气度,小的刚才多有冒犯,这就给姑娘赔罪了!”
乐以珍向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接受他的道歉了。然后她看看自己这一桌的狼籍样子,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来,递给小春老板:“实在对不起,搅了你做生意,这银子就当我赔礼了,你看可够吗?”
那小春老板也不接银子,只是看着乐以珍,欲言又止的样子。乐以珍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尤怨来,以为他嫌银子少,便又取出一块碎银来,合到一处递上去:“这下可够了吗?”
小春老板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不必!”然后将汗巾子往肩头一摔,转身出去了。
乐以珍觉得此人模样生得怪,连脾气也这么古怪,也不问他了,将两块碎银一起放到桌上。那肇事的男子此时面红耳赤地抢上来,拿了银子就往乐以珍手里塞:“论理该我赔,姑娘快把银子收起来吧。”
乐以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事情是你挑的头儿,但这碗是我砸的,我们一人赔一半吧。”说完,取回来一块银子揣好。那男子赶紧应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补上了。
乐以珍这才走到怀明弘面前,一耸肩说道:“你看,现在已经没事了,请二少爷放心吧。”
怀明弘看她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将事情周全过去了,笑着说道:“刚刚儿离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喊什么欺负怀府的人了,又喊着要剁手,我还以为出人命了呢,早知道你能处理得如此熨贴,我也不必急呼呼地赶过来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二少爷不来给我撑腰,估计这顿打我是躲不过去了。”说完,她还斜眼瞅了那惹事的人一眼,吓得那男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梁三儿也就是嘴皮子犯点儿贱,哪里能真的打姑娘?”
引得众人又哄笑一回。
怀明弘止了笑,问乐以珍道:“你今儿怎么出府来了?可是有事吗?”
乐以珍便将自己请了老太太的示下,去拜祭自己母亲的事说了。怀明弘看着那一篮子的香果纸品,想了想,然后说道:“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我陪你走一趟吧。”
乐以珍吓了一跳,赶紧推辞:“这事怎么敢劳烦二少爷?我和桔儿去就行了,二少爷还是请回吧。”
怀明弘指着那篮子说道:“如果我不去的话,就凭你们两个丫头去,人家能让你在自家院子里烧香拜祭已亡人吗?”
其实他所说的事,乐以珍自己也想到了。只不过她本心并不在意李大升是否能让她烧香烧纸拜祭乐周氏,她只要能确认那小院安然如初,李大升能让她在小院儿里坐一会儿,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可是怀明弘如此有闲,又如此有诚意,她再推拒似有不恭,只好谢过他的好意。于是怀明弘当先,乐以珍跟在他身后,四个家丁和桔儿再后,相继出了春氏汤饺的棚子,往李大升的院子而去。
桔儿的二哥怀文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拽着自己的妹妹,没好气地教训道:“走到哪里都是乍乍乎乎的,光长个子不长记性!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的,给怀府丢脸!跟珍姑娘一处伺候老太太这么久,也不学着点儿,你看人家做事的派头,再看看你!”
桔儿被斥得直委屈,扁着嘴说道:“明明是那人先对珍儿姐姐不敬的,我骂他还是轻的呢,我还想上去挠他呢!”
怀文斜她一眼:“好大的能耐!我们可只听到有人喊救命呢!难道是别人被你挠了,变了女声喊的救命不成?”
桔儿被说红了脸,跺着脚撒娇:“你敢欺负我!我回去告诉娘,让她打你!”
一行人听着这兄妹二人斗嘴,都觉得有趣。未察觉在他们离开棚子之后,那卖汤饺的小春老板铁青着脸目送他们走出去老远,然后一摔手中的勺子,开始“叮叮当当”没好气地收拾摊子。
对面一位卖竹席的汉子也看着怀明弘、乐以珍一行人走远了,起身过来,凑近小春老板的耳边说道:“公子不必泄气,你的脸化成这个样子,乐小姐当然认不得了。”
被称作小春老板的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冲那汉子摆摆手:“收摊回家!今天没心思再做生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