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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二十五年春,晟国帝都沣阳城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件:
瑶英郡主封楚萼投湖自尽。
说它不大,是因为在这灾祸连年,风云翻变的年岁里,一个郡主的生死确实不值一提。
说它不小,是因为这件新鲜欢腾的闹剧几乎慰藉了整个沣阳城
......
在这之前的太长时间里,生活在帝都的人们饭后的谈资实在太匮乏:
谁家昨天又被抄家了;谁家又被流放了;哪里又暴-乱了;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又天灾了;又死了多少人了。
桩桩件件,无论哪件拎出来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压抑不安。
然而,今年开春后的这场笑话,终于随着早春渐次温暖的风姗姗来迟,一时间横扫笼罩在京城上空沉重而肃杀的气氛,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增添了最新鲜的一笔。
于是上至贵胄,下至平民,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头疼欲裂,嗓子似烟熏火燎,封楚萼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夕阳的余光从窗棂间洒进来,刺痛了眼睛,叫人来不及躲避,想要流泪。面部皮肤又干又痒,让人怀疑似乎随便做一个表情,它就会绽裂开露出骨血。
浑身无力,她想要喝水,但是很显然她没法动没法说话,她只好安静地躺着。
屋子里没有人。
很安静!很安静!
就像葬身水底时一样的安静:除了嗡嗡的声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朦胧变形的光影,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无法呼吸而砰砰加速的心跳,胸腔里什么都没有。
她复又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口气。
原来自己还活着......
自瑶英郡主投湖已经五日过去了,这五日内,街头巷尾衍生出各种版本的“郡主投湖记”:
据说当天瑶英郡主出席成国公寿宴时,小酌几杯,熏然微醉,感怀身事,一时恍惚才投了湖。
据说当日酒宴来了各家千金女眷,宴席上郡主与人言语不对,遭人挤兑了几句,心绪激愤才走了窄路。
据说那日各家女眷都是结伴同行,母女相携,姐妹相伴,夫妻同行,只有郡主一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据说郡主被捞上来的时候面目青紫,全身浮肿,四肢抽搐,已经是没得救了......
在各种据说甚嚣尘上之时。郡主府传出消息,瑶英郡主醒来了。
于是宫中不疼不痒地赏下来一些名贵药材,宫中女医也到郡主榻前侍奉了几天。
接下来就是各大世家的拜会名帖不断地送进郡主府。
说也好笑,
平时街上遇见,撞破了头也叫不出姓名的人,现在却纷纷登门。
贵妇贵女们见到郡主后先是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几眼,然后亲亲热热地携手坐下,好像自家姐妹一般熟稔。
喝几杯茶,关怀几句,劝慰几声,偶然有情感细腻的捏着个小帕子拭几滴泪,悲天悯人地唏嘘几声。完事之后就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这天,送走了武威将军的夫人,婢女流萤抱怨不停:“真是讨人嫌,就她家女儿跟咱郡主最是不对付,她还好意思上门来!”
见走在前面的烟火是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流萤甚无趣,只得一边走着一边自己小声地嘟囔:“还说是探望郡主,说话阴阳怪气,分明是来看笑话的吧,欺负我们郡主在京城无亲无故”!
见烟火仍是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流萤紧走两步赶上前:“烟火姐姐,你不气愤吗”?
“有什么好气愤的”?烟火回首嗔怪:“你就这点气量?跟她们争这一时长短有什么意思”?
“好,你们有气度,就我小气。”流萤垂头丧气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心里思量着:郡主平时也不是那般小气量的,那天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刚走到内院,遇到了厨房送过来的午膳。烟火一一仔细查看,除去几样油荤过重的食物,然后让流萤去服侍郡主用膳:“切记,让主子多吃些清淡的,这些点心少用些,药还在厨房熬着,我要去盯着才放心。”
流萤从一个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个食盒,笑一声道:“姐姐放心去吧”。然后和送膳的丫头们一起走了。
五月的榴花开的最是灿烂,封楚萼站在石榴树下,伸出手触碰着火红的花朵,指尖轻轻捻着花瓣,不禁莞尔:“在床上躺了这两个月,不想榴花都开得这样好了!”
“颜色动人,你说是不是”?她偏过头来问婢女丹辰。
一身火红的春衫,应和着树上大片大片的榴花,明艳而热烈,让人移不开眼。
“是”,丹辰简短地回答一句。
楚萼不再说话,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围着院中的几棵石榴树仰着头细细打量。
晌午的骄阳,艳红的榴花,明媚的女人,让整个小院都充满生气。
走进小院的时候,流萤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愣了一瞬,她突然想起自家郡主落水之后大病小病不断,身子骨还没好全,一时便有些着急,赶忙上前,语气颇责备道:“郡主,你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医官都说你要好好养着,昨晚身子还难受成那样,你怎么能起来?”
看着流萤着急的样子,封楚萼忍俊不禁,调笑道:“丹辰,你快看她急的这样,好似她家主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一边说着就往房里走去:“这样好的天气,出来走走对身体是好的,我在床上躺了这样长的时间,骨头都酥了”。
流萤还想说什么,见封楚萼已经进了屋里,只好跟上前去,为郡主摆饭,然后又反复念叨了几句。
饭后,烟火将煎好的药端来,一边服侍着楚萼用药,一边汇报着府中的大事小情:
“宫中今早又来了赏赐,一根千年人参,还有衣服首饰之类,我已经命人收入了库房。”
楚萼点点头,从罐子里捻出几块梅子,压压口中的苦味。
“还有,前院有两个洒扫的丫鬟,有事没事总是嚼舌根子,嘴风太松,我已经叫人打发出去了”,烟火继续汇报。
“哦”?楚萼笑:“这倒怪不得她们了,要说这府中还有谁比我们的流萤更能嘴碎吗”?
烟火瞥了流萤一眼,赞同道:“也是,流萤也不小了,这几年愈发没长进,总是个孩子性情”。
一句话说得流萤脸色一红,嗤嗤笑了一声,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见流萤面色尴尬,楚萼笑着打圆场:“咱也不说她了,就是她这活泼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紧”。
见封楚萼用完药,烟火命人收拾了停当,侍候郡主漱洗一番之后才又继续道:
“早上,将军夫人前来看望,也带了些珠宝玉器,我依例收入库中,只说主子您身体这两日不大好,不便见客,夫人坐了坐便走了,只是眼下咱府中没人可以作陪的,礼数上是难全了”。
“那又怎样”,流萤接茬道:“瞧这些天人来人往的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关心咱郡主的,多不过是来看热闹的,见到这些人就烦,不来才好”。
“你看你”,烟火不禁蹙眉,“才说了你嘴碎,毛病又犯了,可不能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流萤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又辩解:“这不是在家里吗,我在外头可不这样”。
烟火摇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然后一转身,却见郡主沉默着,单手撑着下巴,居然发起呆来。
烟火疑惑地问一句:“主子在想什么?”
沉吟半晌,封楚萼忽然问道:“成国公府有人来过吗”?
“什么?”烟火愣了一下,随后诧异道,“怎么会?如今整个京城最不待见我们的估计就是成国公府了,那日主子是在他家后院落水,且适逢成国公七十寿宴,这酒宴最后当然是闹个不欢而散了。听说国公夫人生了好大的气,还进了宫去告到太后跟前。”
见封楚萼仍似有心事,烟火宽慰道:“主子,您也不必太在意,太后那边也还没有什么动静,想来还顾及着郡主在病中呢,等时间久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封楚萼点点头,复缓缓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听了楚萼这句话,烟火眉头微蹙和丹辰对望了一眼,然后问道:“主子是在想当日是谁要害您”?
“也不是,”楚萼淡淡道:“我心里大概知道,有什么事都等朱月回来再说吧”。
流萤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见烟火丹辰和郡主各自神色不对,越发疑惑,略思忖了一下,然后谨慎道:“郡主,其实我有个疑问一直搁在心里,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哦?”楚萼笑了,“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快嘴小萤不好问的”?
“就是......”流萤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道:“那天真的是郡主您自己投湖的”?
见问,封楚萼笑而不语。
烟火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流萤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就连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丹辰也忍不住嗤了一声。
“不是”?流萤心头一跳,“那是谁推郡主下湖的吗?为什么当时郡主您要承认是您自己投湖”?
楚萼看着流萤发笑一会,然后伸个懒腰道:“好了,你也别问了,我要午睡了,乏得很。”
闻言,烟火赶紧去铺好床铺。
本以为宫中的传讯是要再过些日子的,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宫中来了太后懿旨传瑶英郡主入宫。
入宫做什么?
孟太后作为成国公孟敬唯一的嫡妹,召瑶英郡主入宫自然不会是为了嘘寒问暖拉家常的。当然,若要说棍棒加身倒也不至于。
楚萼被召进太后的昭宁宫是聆听教诲来着,不过人太后是坐着说教,郡主是跪着听。
孟太后的厉害,后宫人人心知肚明,虽然老人家已经年过花甲,但却越发精神矍铄,性子这几年也越发活泛起来,教训起人来也是滔滔不绝。
说来说去不过是说瑶英郡主身为贵女不该自戕,更不该去闹了别人的场子。
于是一遍又一遍从不忠说到不孝,从出身说到家教。
从各宫前来请早安,说到御膳房前来传午膳。
当然,太后老人家用膳的时候,一个大活人直愣愣地跪在面前也甚是影响食欲的,于是瑶英郡主便被打发到院子里跪着。
初夏的阳光不甚烈,但是大病初愈的身子不经久跪,楚萼仍是有些吃不消。
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落下,半闭着眼睛,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日光刺得脑子疼。
尽管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楚萼也只能恍恍惚惚就这么勉强撑着。
烟火跪在楚萼边上自然是焦心万分,一直伸手偷偷扶着楚萼,不然估计她早栽倒在地。
“我道是哪个宫的奴才犯了事,在这罚跪呢,原来是瑶英郡主啊”。
婉转,娇媚,说话间咬着字,拖长音调,用酥柔婉约的声音说着让人厌恶的话。
楚萼勉强抬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位妙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