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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事实并不是如此,这不过是一只赝品。”
“所以……你就摔了它。”
“不是我摔的。”海兰珠汗流浃背,声音不自觉拔高两分。
“是吗?”皇太极勾唇,忽然俯身过来,在她耳边嗅了嗅,“好香。”
什麽!海兰珠料不到他如此轻浮,连连后退。
“如果不是你摔的,你身上为什麽有葡萄酒的香气?”
“那是因为我捡过碎片。”海兰珠低头无辜地看着手掌。
“不是你摔的,为什麽你要捡?”
“我……”海兰珠气急,却看到他突然微微一笑。
没错,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得那样灿烂,更胜午后的骄阳。
海兰珠只觉得一阵晕眩,勉励站定。
“你已经听过只瓶子的来历了?”他微微笑着。
“是……谁的唯一作品,所以十分珍贵。”
“华玉匠工,崇华玉,是个为人不耻的浪荡子弟。”皇太极笑着。
海兰珠想不到这就是他的评价。
“既然如此,您为何欣赏他的作品,其身不正,拥有再好的手艺也是枉然。”
“他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匠人,哪来的手艺?”皇太极说着,引她走入凉亭之中。
亭子内摆着一张石桌,她记得这台桌子,曾经摆过一盅毒酒,想到这里,她不由自地看向身后,是啊,那个地方曾经躺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
这片花草是不是因为鲜血的浇灌才如此鲜艳欲滴呢?
“看什麽呢?”皇太极屈起手指扣扣石桌。
“嗯?”海兰珠回头,看到那台桌子上摆着一个东西,用红色的方巾遮盖着。
“我喜欢华彩琉璃瓶,所以命人四处搜罗。”说着便拂了拂手,一个宫人抵着头走进凉亭,侧身让开后,身后跟着的婢女便站成一排,每一个手里都端着一只托盘。
“这又是什麽?”
“你的赏赐。”说着便掀开左边第一个托盘上的盖子,镶嵌着珠宝的瓶子在日光下尤为刺眼。
这只瓶子和容福晋装在匣子里的一幕一样,所以海兰珠一眼就认了出来。
“华彩琉璃瓶!”海兰珠惊喜,“摔碎的那个果然是赝品。”
“你说的没错。”皇太极一边踱步一边笑道,“是的,我一直在寻找花彩这个琉璃瓶,却只找到一张图纸,所以我命宫人造了赝品。”他说着,便拿起瓶子欣赏。
“难怪你一点儿都不生气。”
“是啊……”他说着,手一松,瓶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是你自己摔了它!”海兰珠惊呼。
“你说得没错。”皇太极笑着,又掀开了第二个盖子、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每一只托盘上面都放着一只瓶子,越往后面越加光彩夺目。
只剩下最后一只盖子的时候,皇太极走到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些都是赝品。”边说边掀开最后一只盖子。最后的一只瓶子极尽匠心,怕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我做了一个赝品,看腻了就再做一个更好的,可是我不喜欢赝品。”他轻轻抚摸着最后一只瓶子,“既然我找到了真品,这些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话音刚落,最后一只瓶子也跌落在地。
海兰组惊诧地望着他,却发现他正看过来。
他慢慢地靠近,她的心便慢慢拧紧。
“这就是我的真品。”
她愣住了,直到那“咚咚咚”的声音敲醒着她耳朵。
皇太极正在扣着石桌,她一低头才看到他手指的方向,石桌上也放着一个凸起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块锦缎巾盖。
“这就是真品,世上唯一的一件。”
海兰珠想了想,问道:“他叫崇华玉对吗?像他这样一个人除了荣华富贵,又能赋予这只瓶子什麽呢?如果只是这世间的富丽,那么便您最不缺的玩意儿,它不值得您痴迷,不是吗?”
“你说的对,可我要定了真品。”说着,便把盖子扯下来。
海兰珠再次错愕,这只瓶子,没有夺目的光彩,透着一股腐朽之气,上面雕刻的花纹和有规律的裂纹,如同枯枝藤蔓,唯一一丝艳色是左边品身上的几瓣落英。
“没有一件真品是这样的枯朽荒芜。”海兰珠伤感。
“没错,可这才是真正的崇华玉,他用一生在脂粉里游戏,却只用心爱过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不曾看过他一眼,他便把他的感情融进这只华彩琉璃瓶,枯朽的裂纹是他的绝望,而这唯一的色彩……”他顿了顿,抚上飞舞的落英,笑容古怪,“是他的血。”
“所以你迷恋它。”经他这么一说,这只腐朽破裂的瓶子变得神秘而妖冶。
“对。”他冷眼一瞥,脚边都是昂贵的碎片,可是他毫不吝惜,因为这些都是赝品。“你喜欢吗?”他的视线投在她的脸上,而她的注意力却落到了那只看似腐朽的瓶子上。
海兰珠轻轻点头,不论崇华玉是怎样一个人,至少,他长情且执着。
“我将它送给你?”
“为什麽?”海兰珠有些惊恐地摇着手。
“昨夜的恩赏。”
“海兰珠愧不敢受。”
“不拿赏赐,你进宫做什麽?”
“回禀大汗,我来拿我的簪子。”她低头说着,余光瞥到他的手,连忙又退避开,这个时候眼前飘过一片花瓣,她才知道,他只是想拨掉她发髻上的东西而已。
皇太极的手垂下,缓缓束到身后,脸上仍然露出微笑:“多年未见,你还是没变,男女授受不亲。”
“嗯?”海兰珠低头皱眉,道理虽然不错,但是多年没变是什麽意思?他认出她了!三年算多吗?
“不记得了吗?不要紧。”他唇畔微扬,半阖的眼睑里含着揉碎的阳光,他顿了顿:“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男装,一看就知道不好红妆,那只簪子也并不名贵,为什麽那么在意?”
海兰珠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立即低下头,喉咙发紧:“因为是多尔衮送的。”说完,仍旧低着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仍能听到那如沉水般的语调。
“多尔衮,你……属意于他?”
海兰珠迟疑地点头:“婚事大事,理当遵从父母之命。”
“没听懂吗?我问的是你。”
海兰珠一下慌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嗫嚅一会儿,坦然道:“额祈葛和大哥的心意,就是海兰珠的心意。”
“你是怎么去的科尔沁?”
海兰珠终于忍不住抬头,惊奇地反问:“我是玉儿的姐姐,不在科尔沁又能去哪儿?”说完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立即低下头去。
“大汗,您认错人了吧……”
“不重要,但是……你真的要嫁给多尔衮?”
“是。”海兰珠鼓起勇气抬头,坚定地看向他,或许是因为烈日西斜,照不进他的眼睛,所以他的眸子漆黑沉静。
“是自愿的吗?”
“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羞怯。
对峙半晌,他忽然笑了,就像紧绷的弦忽然松开。
紧撑她的力忽然撤去,海兰珠觉得脚下轻了很多,脑袋跟着摇晃起来,一手扶着桌台,一手擦了擦汗,以往这个时候她应当卧在消暑的冰竹席子上。
他笑着拿起那只瓶子,亲手递放到她手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许是你进宫的缘故,这给你的赏赐。”说完,转身便走。
海兰珠觉看到他的背影在不停地摇晃,想眨眨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就觉得眼皮很重,手和脚也使不上力气,她知道自己摔在了地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碎在地上的瓶子,只愿谁都不要来捡她,她只想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