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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贝勒,您此番作为,实在有违礼义廉耻之训。”两人顺着河流沿岸往下游走去,海兰珠跟在皇太极身后,他们走了一路,她便念了一路,敢怒不敢言的人只能这样发泄自己的不满。“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烈火对您不离不弃,您不能同样回报它也罢,如何能结果它的性命……”见他忽然停住,她立即往后缩退几步,耸起肩膀,一下子噤若寒蝉。
“不离不弃……”皇太极冷哼,微微侧过脸,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听好了,对我不离不弃的,便是这样的下场。”
红尘千帆过,休言不离弃。
海兰珠在心中默叹,一时无言,继续低头跟他走。
从早上走到中午,海兰珠打开背囊,抿抿嘴唇又看了看眼前的背影,仍是背囊重新盖好,就地蹲下,用双手掬起一捧水,蹲在岸边喝起来。
她喝得慢,只想他能等等她,争取一点点歇脚的机会,可是她的算盘总是打不响,他根本不管他,自顾自走着。海兰珠只能满腹牢骚地站起来,轻轻跺了下脚,却不敢惊动他,这条路必须要走下去,虽然不愿意与他同行,但总好过一个人无依无靠地闯荡,她忍下脆弱如玻璃珠似的眼泪,抱紧小背箱,正准备跟上去,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串铃铛的声音,她抬头一看,突然尖声叫他。
“皇太极……”
终是惹恼了他。
除了他的额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胆敢直呼他的名讳,因为他们没有这资格,这个女人越来越放肆,竟然如此僭越分寸。
皇太极抽刀出来,怒气腾腾地转身,劈刀砍去,他自能掌握分寸,给她一点教训便罢,却不料,海兰珠不知死活地跑来,他只得赶紧收刀,稍慢一步,便真会把她劈成两半。
“你找死!”皇太极怒斥。
可是他却全然不顾,咋咋呼呼地指向对岸。
对岸,有一匹狼正在追赶一只兔子。
“多管闲事。”皇太极拧头离开。
“你杀了烈火,难道就不该救救它吗?”
这个女人到底长了什麽样的浆糊脑子,一只兔子和一匹马,为什麽这两个混在一起?
皇太极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拎不清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走开。
海兰珠想了想,忽然高声叫道;“你不饿吗,这是我们的午餐。”
或许真是被她烦的,又或许是真的饿了,皇太极挥手一掷,手中的刀飞到对岸打跑了那匹狼,如果那柄刀有思想的话,它真正想扎死的应当是那个聒噪的女人。
不过这个女人还有点义气,徒步涉过河水,把插在对岸的刀□□,一只手抱着那只兔子走走了回来。
皇太极从她手里接过刀,看了一眼她可怜兮兮地样子,又看了一眼那只瘦骨伶仃的兔子,不屑地撇头:“这种东西能吃吗?”
海兰珠抱着着兔子,感激地笑了。
“你救了它又怎么样?难道以为它会感激你?”皇太极走在前面,嗤笑她的愚蠢。
海兰珠逗着怀里的兔子,反唇相击:“它又不是你,当然会感激。”
“你……”皇太极冷笑,“汉人有句话,叫恩将仇报,像你这种眼界狭窄的女人肯定没听过。”
“我听过。”海兰珠笑着,“我还听过另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低头笑着,全然不顾前面男子冷硬的脸色,只顾喜爱地挠着小白兔毛茸茸的脖子,不由咦了一声。
“你看,这只兔子的脖子栓了个小铃铛。”
“那又如何?”皇太极皱眉,他心如雄狮,又怎么装得下兔子。
“这是家养的。”
“那又如何?”他竖起眉毛,这个女人的废话越说越多。
海兰珠刚要争辩,却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吓了一跳。
“原来我家的兔子是你们偷的。”
海兰珠刚回头看去,一只沾满灰尘的扫帚迎面拍来。
海兰珠躲闪不及,吃了一嘴的灰。
“小毛贼别跑。”另一声呵斥传来,一个手持木棒的老头趿拉着鞋子跑过来,却被一脚踢倒在地,最后抚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叫疼。
“老伴儿。”拿扫帚的老年妇女趁机夺下了海兰珠肩上的药箱,跑过去扶起了她的老伴。“你们偷我的兔子,还打我的男人,讲不讲道理?”话音刚落,夫妻两人同时出手,老妇人专扫下路,老人则只攻上路,两人都都使着老胳膊老腿,威力虽然不大,但是配合默契使出的劲又巧又快。海兰珠虽然不懂武功,只觉得自己这方不妙,不敢看地遮住眼睛,等到睁开时发现,竟将皇太极制服。
海兰珠试着解释,但是皇太极一开口,便把后路断绝。
“这就是你的涌泉相报?”他盘坐在地,冷眼讥讽。
分明是他态度嚣张,得罪了人家老夫妻,才被人家赶到牛棚去住。海兰珠郁闷又牢骚,但看他身负重伤,所以咬着嘴唇并不争辩,只问:“你要多久才能复原?”
“和你有什麽干系?”
“你一日未复原,就要多用一日的药,可是那药被殷老伯和殷老太拿了。”
“和你又是干系?”他闭着眼睛,平息吐纳。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海兰珠也忍住埋怨了一句。
“要我向这群贱民乞求,你是在做梦。”
海兰珠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开解:“四贝勒知之甚广,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汉人有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吗?”
“……没听过!”果断决绝。
海兰珠一时语塞。
“等我伤势痊愈,他们能奈我何?”他说着,气愤地我握起拳头,他只稍稍动作,箍在手上的铁链便当啷啷地响。
皇太极是多么聪明的人,他怎么就想不通,没有药,他如何痊愈?只不过仍是放不下虚名尊容而已。海兰珠托腮,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独坐片刻,忽然问道:“你不是在等伤口痊愈,你是在等额尔布来与你会合,是吗?”
皇太极勾唇:“我已经在沿途留下记号,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原来如此。”海兰珠望了他一眼,好心提醒,“你背上的伤口裂开了。”
“可恶。”
皇太极身受铁链桎梏,双手稍稍动弹,便带动一阵粗厉厉的声响,可是伸手的时候肩膀都够不到,他不甘心地挣扎,然而后背上肮脏的血却被轻轻地揩了去。那个他看不上的女人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伤口,又把毛巾放到木盆里洗了洗,等她再拿起来的时候,他不由皱紧眉头。
海兰珠一愣,只得又换了盆水,等她端来第三盆水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药膏盒子,她像捡到什麽宝贝似的,两三步跑来,一向得体的人,把脸盆里的水都晃了出来。他感到脸上溅了些水沫,又不悦地周期眉头,只是奇怪,心里竟没有一丝的气恼,连方才对他人的怒气也烟消云散,经品起她的容貌来,她长得还算周正,只是脸上那脸上黑色疤痕却大煞容色,叫人看过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四贝勒,你在想什麽?”海兰珠自然而然地为他解下腰带。
皇太极冷冷瞥她,眼中带着一股嘲弄的笑意:“我记得初次见面,你十分避讳男女之嫌,连与我同乘一骑,都是死活不愿,可是现在呢,这已经是你第二次为我解衣,你不觉得以前的坚持不都是故意做出的笑话吗?”
海兰珠听出他语中的轻蔑,可他一声不吭,仍旧不急不慢地搽药。
安静之中,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没有争辩,其实他只是嫌这里太过安静,才说这些话引她生气,他冷眼看世,自命超脱,可是这个丑女有时候更难以捉摸,她会在该害怕的时候出神,在该高兴的时候沉默,那么在该愤怒的时候,又在干什麽?是忍气吞声吗?
他想回头看看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好奇,因为好奇便不会无以为聊。
可是他回头看到的是她的眼泪,她的泪尚存在眼睛里,晶晶莹莹的,像是他见过的最清澈的涡旋,绕了一圈,便消失不见。
“哑巴,”他对她的名字不感兴趣,仍然只习惯如此称呼。
“怎么了?”她也答应了。
“你应该逃的。”
这算什麽语气,似乎透着关心,但又似乎只是试探。
“我知道,”她面色渐渐凝重,看上去有点担心,似乎早就想到他话里的意思,“我知道,额尔布很快就会跟你会合,也许,他会立刻杀了我,可是……我……”她想说她身上没有钱,也不认识去科尔沁的路,更不想孤独一个人行在路上,心无所依,一斛的眼泪都不够流,说来说去,她没有心力再去哭,她想回到科尔沁,想活着见到玉儿,便就只能留在他身边,赖他护佑。
“也许不是呢?”他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警告着。
“不是什麽?”她小心翼翼地问。
“也许不是额尔布要杀你,而是我呢?”他勾唇,露出古怪的笑意。
“你……要杀我?”她低喃,不由抚上胸口,哪里藏着护身的匕首,这是他所赠,虽从未被他放在心上,却三番四次护她性命。吴克善大哥说,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现在想想,也许这便是宿命,她受他宿命所牵引,多次死里逃生,这生命都已付他所护,又岂能因为自己的心意,妄谈跳脱,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就如同在客栈里吃饭要给钱是一样的道理。
也许人生一世,不过就是在客栈里吃顿饭,吃完饭出来,这一辈子也就草草而过。
海兰珠释然一笑:“我不信,你没有理由杀我。”若是一顿饭,还要想着菜里放料多少盐,有没有放错糖,有没有放巴豆,岂不累哉?
“你是祸水,这是最好的理由。”他笑着,冷漠的脸上意趣盎然。
海兰珠笑得更加放心了:“若只是如此,我这一辈子都可安心了。”
“你以为我在说笑?”皇太极面含笑意。
海兰珠仍旧笑,说不出个中缘由,只觉得即使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他也不会。可是他固执地追问,她便指着角落里的鸡笼说:“因为它。”
鸡笼里躺着一条冻僵的蛇。
“上次捡一只兔子,这次捡条蛇,你想干什麽?”他皱起眉来笑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它会报恩,那我便不会死。”她自顾自说着,痴痴地笑起来。
皇太极不以为然:“这铁链就是涌泉相报,你等着吧,我保证这条蛇会反咬你一口。”
“先不说它能不能醒,他被关在笼子里又怎么可能咬我?”
“如果你打开笼子了呢。”皇太极说着,不由转了转铁镣铐。
“我本就怕蛇,怎么可能打开笼子。”
皇太极脸上添起饶有兴致的笑:“我们就用这个来打赌,我会让你明白,良善换不来良善。”
海兰珠想了想问:“赌注是什麽?”
“你输了,便把命留给额尔布吧。”
“那我赢了呢?”
“你想要如何?”
“命令额尔布不许杀我,另外……送我回家。”
皇太极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忽而灿然微笑:“好,我答应你。”
皇太极纵然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将承诺视为生命的男人。只要他能说出口,便一定会做到。这个赌局,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