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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桑的帐篷里传出质责和仗击声,吓得路过的人连忙绕开道。
今日吴克善刚准备出发去盛京,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半路被逮了回来,部落长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来还牵扯出大玉儿格格。
二十仗板结束后,寨桑走过来扶起儿子,脸上余怒未消:“你和玉儿她们不同,我们科尔沁的男子汉都是铁打的,做错事就要挨罚。”
吴克善将拳头放在胸前:“儿子知道错,请额祈葛原谅,只是儿子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玉儿去盛京?”
寨桑扶着胡须,目光深沉;“大金可汗突然去世,现在形势为明,不让她去是为他好,我自有我的打算。”说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正在为什么事烦恼。
“儿子受点小伤不重要,可是玉儿她似乎很不高兴,您也知道以她的脾气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吴克善试探道,一边说一边窥他的脸色。
“由不得这丫头,”寨桑无奈地拍了几下子桌子,脾气仍旧软了下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玉儿拉着海兰珠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肯出来。”
寨桑深深地叹气,心烦地扶着额头;“这个讨债的丫头啊……”
“额祈葛不用担心,玉儿小孩子脾气,我只是担心以后,我这次一来一去要费些时日,以她牛一样倔强的个性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吴克善抬起头,仔细地窥着他的脸色。
寨桑的手不停地点着桌子:“你说的有道理,放她出来闯祸,不如就把她关在里面,让苏麻每天按时给她送饭菜,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寨桑的脸上仍然带着怒气。可是吴克善却放心地笑了:“额祈葛说的对,有海兰珠在里面陪着,相信她也不会太闹。”
“嗯,那就委屈海兰珠一起陪着。”寨桑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子。吴克善似乎读懂了这目光中的担忧,舒心笑道:“额祈葛,请您放心,儿子一定把科尔沁和您的心意传达到。”
寨桑咳嗽起来,眼角折出深刻的皱纹,这两日两鬓愈加苍白:“你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派你去吗?”
“是因为你身体的缘故?”吴克善半问半答。
“也不全是,”寨桑两手叉腰,目光严肃,“金可汗去世,可是关于由谁继任皇位没有透露出一点儿风声,连哲哲那边都没了消息,所以我这心里面着急啊。”
“您的意思是……”吴克善隐隐感觉到什么,但是说不出来。
“你的姑姑传来消息,老可汗留下了一封遗诏,之后就没有了音讯,如果真有遗诏,为什么迟迟没有公布,所以如果可能,去找到这份遗诏。”
寨桑的声音和目光同时低沉下来。
“儿子明白。”吴克善慎重地低头,“儿子一定不回辜负额祈葛的希望。”
寨桑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慰藉:“去吧,额祈葛把玉儿和科尔沁的未来交给你了。”
从帐篷里出来,脚步沉重地来到队伍前,这要翻身上马,却扶了扶自己的腰,对人吩咐道:“我身上有伤,把马车赶过来。”
“是。”两人士兵牵着马车过来。
“吴克善随口吩咐:“你们也一起上来。”
其他的士兵有些奇怪地面面相觑,草原上的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
吴克善在异样的目光之中登上马车,刚要坐下。一个士兵善意地提醒道:“您身上有伤,垫个软枕子吧。”吴克善还没未说话,另一个士兵抢先说道:“不用,我大哥皮糙,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说着便摘下了头上帽子,露出一张粉嫩的脸,上面镶嵌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吴克善责怪道:“属玉儿最没良心,大哥好好的去挨打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语气虽然抱怨,但是眼里仍然充满疼爱。
他不哄着寨桑把玉儿她们关起来,两个人逃跑的事瞒不了片刻。
而这些小伤,对于从小骑在马上的男儿而言,只不过是皮肉之痒,所以他仍然和玉儿有说有笑,反而是海兰珠忽然晕厥,这才把两人吓了一跳。
“受伤的是哥哥,姐姐你怎么倒了?”
吴克善也着急:“早知道你这样的身体,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海兰珠的气虚体弱,用珍贵的草药细心调养才逐渐有了起色,可是前两次的长途奔波,把她本来就折本的身体透支,这会儿才不能支撑地倒了下来。
海兰珠虚弱地睁开眼,不碍事地笑笑:“我只是想睡一睡,你们给我讲个笑话吧……”
吴克善想了想说道;“你们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不是盛京吗?”玉儿和道。
“错,是皇宫,那是盛京里最宏伟的建筑,听说那里藏收藏了许多名贵的珍宝。”
“有哪些珍宝?”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笑。
“有名贵的美玉和世间难寻的珍珠。”
“是吗?我真想看看。”玉儿的眼里充满向往。
吴克善狡猾地笑起来:“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吗?”
“为什么?”玉儿单纯而好奇地问。
吴克善故意放低声音:“小声点儿,我呀,是要去偷东西。”
“什么、什么?”玉儿紧张地睁大眼睛。
“我啊,大哥然是要给我们的玉格格,偷个中意的大英雄回来。”
“哥。”玉儿的眼里瞬间盛满怒意,但瞬间又化为羞怯的笑,举起拳头,用力地捶着兄长。
“哈哈哈……”
在广袤的原野之上,一辆马车迅速的驰骋,蓝天白云下,到处都飘荡着爽朗的欢笑,海兰珠静静地依靠在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颠簸,不由弯起唇角,愿这单纯而热烈的欢笑能伴她一生,但是下一刻,这声音便被一声噪杂取代。
“姐姐,醒醒,我们到了。”
世间原来跑的这么快,她只不过闭了一下眼睛,会不会下次睁开眼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垂暮老妪。
“姐姐,别胡乱想了,吴克善哥哥说过,我们一旦下车,就是他的侍从,她不可能再照顾我们了,你的身体行不行?”
海兰珠撑着手臂坐下来,笑着点点头:“我昨天没睡好,补了一个好觉,没事了。”说着戴上帽子,拿上佩刀,抢先掀开车帘。
马车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记得这里,这是城门后面的大街,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熙熙攘攘这么多人,这么多人中,她只紧紧地盯着一处,那里拥挤着一个长衫男子。
“你们在看什么?”吴克善见海兰珠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那是明朝的使节,怎么海兰珠认识他?”
海兰珠回过神,愣愣地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他的衣服很好看。”
“吴克善哥哥,”玉儿插话,“金国和明朝不是在交火吗?为什么敌国的人会来?”
“谁知道呢?”吴克善摇摇头,“不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我听说金国老可汗是在上次宁远大战中受了重伤,不治去世,老可汗的儿子恐怕经对他们恨之入了,他们不怕死吗?”
“我们的玉格格长了八只耳朵吗?可是你毕竟是女孩子家,不知道战场上的事,两国交战向来不斩来使,更何况敌军的意图不明,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海兰珠并不挂心两人说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直到那个颀长的背影淹没在人海中,才收回视线。
她总是在做一场梦,有一个男子啷啷地骑马而来,他的身后有绿色的枝条飘摇,天空飞满雪花似的绒球,她将他身后的风景看得清清楚楚,却唯独看不清他,他整个人像是被水模糊了,她想,那就是她的心上人,而宁静的那里,也不是一个英雄会出现的地方,所以他的心上人不是一个英雄,这样真好。
跟在吴克善大哥身后走进金国的皇宫,玉儿惊喜地东张西望,而她却自顾自低头出神。
亭台楼阁,红墙绿瓦,那么精致而大气,却留不住她的目光。
海兰珠无心地扫过一眼,心里就只有两个字“压抑。”
于是所有的繁华便在她的身后凋零了,而她始终不会回头。
跟着大哥依次见过几个阿哥,却连脸都没有记熟。
终于来到姑姑居住的宫殿前,吴克善才把她叫回神。
“海兰珠,玉儿呢?“
看着大哥紧张的脸色,她惶惶地回头,看到身旁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士兵,一时瞠目结舌。
“这丫头,又乱跑。”吴克善叹气,让她先去里面呆着,说着便急急忙忙寻玉儿去了。
宫殿的门向外敞开,里面静悄悄的,海兰珠仰头,便看到正中的牌匾上写着“春秋殿”三个字,一股称霸豪气油然而生。
玉儿应当会喜欢这里,想着帮她看看合不合住,便小步跨了进去。
空荡荡的长殿内忽然出一声轻喝,幽清幽清的,吓了他一跳。
“你是哪里跑来的奴才,这么不懂规矩,也不怕砍头。”
海兰珠自然怕死,对着那主人家似的姑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纳日,发生什么事了?”随着一声轻唤,一个妇人拨开垂帘走了出来。
“姑姑。”海兰珠脱口叫道,声音仍然很低。
“你是……”哲哲稀奇地打量她一眼,不确定地叫道,“海兰珠?”
海兰珠笑着点头。
哲哲看了阿纳日一眼,和她相互笑起来,又问:“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女儿家天性本就敏感,再加上海兰珠又多心,觉着她们是在嘲笑她,便失落地低下头来不吱声。
“谁和你一道来的?”
“吴克善哥哥和玉儿。”她不抬头,又怕遭人笑话,所以如实回答,不多不少。
“玉儿?”
海兰珠终于抬了一下头,又立即低下,方才,她分明听到一丝慌乱,这不像是姑姑提起侄女时的语气。
“是的。”
“玉儿人呢?”
“吴克善哥哥正在寻。”
“这丫头一点儿没变,又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哲哲蹙眉,转头吩咐阿纳日,“贝勒爷正在议事厅,现下宫里人手不足,你去那外头侯着,以备差遣。”说着亲昵地拍拍阿纳日的手背。
海兰珠看着,觉得她们主仆之间情分很深,有些话勿用多言,只一个眼神便领略,刚才姑姑传达的意思,似乎是……
“姑姑,你是觉得玉儿会跑去议政殿?”
“瞎猜什么,我怎么知道会跑哪儿去?”哲哲扭过头,上下打量着她,眉头蹙得更紧,就好像一把锁。“怎么穿成这样?要是让人瞧见,又要生出无谓的闲话来,你也不给我省心。”
海兰珠不知道自己说错话,只觉这身装扮怪异,把头垂得更低。
“唉,你去我的柜子里拿件衣服,自己换上吧。”
“好的。”海兰珠点头,依言打开柜子,此时,哲哲站在门槛边上,回头嘱咐了一句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便拉上门,走了出去。
海兰珠扭头看了一眼,又仔仔细细地找着合适的衣服,但是这一身一身华贵又累赘,实在不投她的喜好。
海兰珠是个矛盾的人,别人送她什么,她从不挑剔,自己挑选,却从不将就。
海兰珠四下看了看,意外地看到地上还掉着一件,捡起来展开,只觉得一阵正和心意的欢喜,这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细腰广袖,外面罩着层轻纱,美如月晕。可这不像是宫廷内的服饰,与姑姑的着装大相径庭,没有刺激耳目的富丽,只有一派清风流水的洒脱飘逸,与今天在街头看到的外来使者的着装倒有些相称。
“海兰珠,等会儿四贝勒……”
哲哲推开门,突然愣住。
海兰珠两只手提着裙子,转过头笑了一笑。
哲哲脸色大变:“这是汉家姑娘的衣服,你快脱下来。”
可是阿纳日却了跑进来:“大福晋,贝勒爷来了。”说完,扭头看向海兰珠,立即用手遮住嘴巴。
海兰珠从两人惊惧的眼神中感到了异样的危险,刚想换衣服,却被姑姑叫住。
“来不及了,”哲哲拧眉,“阿纳日,你带着她快走,别让贝勒爷看到,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下来。”
“是。”阿纳日应道,拉上她就跑。
这是一条很漫长的弓道,眼前的朱红色大门始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以她的速度,恐怕不多时就会被发现,就像比赛时,泡在前面的永远都想知道对手的成绩,所以她忍不住回头,他看到记忆中那个玄黑色的冷峻的背影出现在殿门口,而那个身影顿了一顿,似乎正扭头向这边看来,海兰珠在心中一阵低呼,被人猛地一扯手臂,转了方向,视线也被一堵红色的墙壁隔开。
阿纳日靠着墙喘气:“好险,好险。”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拐角可以躲。
“谁在那里?”这一身呼喝传来,两人同时提起一口气。
“四贝勒在此,谁躲在里面?”伴随着宫人的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纳日忽然说了一句:“出了这道宫门往左,一直走到尽头的宫殿就是了。”声音短促急切,说完便走了出去。
海兰珠躲在原地,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动身朝宫门口跑去。
大约跑岔了气,海兰珠觉得心口隐隐发疼,她咬着牙关,费了好些力气才推开那道沉重的宫门,她似乎总在逃往总在躲藏,可是她心里清楚,纸异样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多番的波折,以为只要跨出这道门槛向左转便可,但是她错了,一个转身却发现面前有两条路。
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本来可以后退,可是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是谁走路没声音?
不,那个人不是在叫她,她叫的是……
“青鸢”
对,是青鸢,青色的纸鸢,好像是汉家姑娘的名字。
“青鸢……”他又叫了声音,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他过来了,他想看看她的模样!海兰珠一闭眼,蒙头朝前跑去,听身后的脚步,那人追了一段距离就离开了,而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于是扶着冰冷的墙向前挪,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没有走错路。但愿这条路就是这一生的预示,终于没有错过。
尽头伫立的宫殿似乎等待她许久,大门的红漆已经剥落,额上的字明明显示日暮老态,却偏偏是“长生殿”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