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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辨旗常色,尚闻钟漏残。”喃喃一句。
一颗砂子滚下来。
“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砂子两颗滚下来。
“瘦尽灯花又一宵”砂子三颗滚下来。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砂子四颗五颗六颗
眼睛直愣愣地。
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儿从进门到现在,趴在桌上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就这样子直著眼直著身子走过来,趴著,一手托腮,另一手垫在下巴下,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注视著桌上的父亲赠给他的陶瓷漏砂计时仪,就这样子直直地趴了好长时间。
“李斐”唤他,他不应。
心里忽地焦急了起来,听得小仆过来禀告李斐过来之后,他就急急地奔到客堂,见到的他就这个样子了。
目光呆滞,神情凄惋。
心中心痛,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人儿方悠悠叹一声,回转神来,一双黑眸对上他,立时引得他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下,那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著他,半晌,乌珠动了动,可疑地转出一些水汽来。
“李斐?”心痛,又怕吓著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
“那位老妇人当真是你娘?当真是一向以贤慧著称的应王爷的淑贞王妃?”我心中说不尽的凄楚“当真是生了你的娘?当真是一向备受推崇,年轻的时候艳冠京师,贞史书籍皆明了于胸,集众家女子淑德于一身的王妃?”
呜呜呜,完全就是一个老妖婆啊啊啊怎一个凄苦了得!
“怎么了?”应劭焦急起来“我娘对你做了什么?”
我摸摸自己右脸,吸吸快要发酸的鼻子,将一直遮著的手拿下来给他看“就是这样子你看着好了”
呜呜呜如果说之前右脸上只有三道被狗抓到留下的极细小的血痕,现在就是三道极宽极粗的淤了血发了青发了紫的大血痕
“”应劭沉默。
我转过身去,抓了铜镜过来,抬起衣袖就著镜子慢慢地擦起脸上还残余的红蓝葯膏。
吸气,抽气,心中恨恨,咬牙切齿,听得身后应劭尴尬道:“李斐我娘就这样子”
我咬著牙,袖子一角渐渐的抹下大部分葯膏,看着惨不忍睹。
可恼身后对风情只能解得了一二的人儿犹道:“李斐,你知道,我并非为你皮相”
我恨意未消,擦了脸,甩袖起身就要走。应劭忽地起身喊道:“李斐!”
我恨恨地回转身坐下,趴在桌上“还好还好,还好我将你拐了去藏州,谢天谢地”
一老头进来,望见我,忽地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家三儿中午等了你好久”
我愣住,望见那老头儿就这样子挂在我身上,把个脸埋进我怀里。
应劭双颊微红,颇为尴尬地介绍道:“李斐,此为家父。”
我再次瞠目结舌。
“令尊?”
应劭点头,神情惨痛。
“就是当年被百姓唤之为神帅天将,弱冠之年便克陕州,进军北德,履冰渡河,前驱猛进,破蛮夷八十余寨,连战三十捷,手下军士皆有以一当百之才,暂敌首上万,曾在抚阳一战中单骑杀敌上将十骑,全身而嫁,令蛮夷闻风丧胆,后来被圣上赐“平西大国公”封为“镇国懿王”的应王爷?”
应劭闭了眼点点头。
我定定地看了他,摇摇头。
应劭闭了眼,犹重重地点了头。
我直直地拐过脖子,望向伏在我怀里的老头,再转过头来,对著应劭,摇头。
应劭脸上神情惨不忍睹,仍坚定地点点头。
我闭上眼睛,收拾起碎裂成八块的对虎子将门的敬佩之情。伸出手,慢慢地拍拍老头呃不应该说是应王爷的背“王爷”
“难得我家三儿有喜欢的人呜呜呜这小子从来就没有说过他喜欢过哪个人从来就没有见到他在意过哪个人”他老人家抬起头来,瞅著我端详“虽然是个男的,可是我也认了唔你长得还真是”从我怀里慢慢地钻出来,走到他儿子前面,伸出手对著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一拍肩“儿子,眼光不错。虽然比不上女人,有两陀小丘一杆柳腰,但咱府里也不差这个。”
我哭笑不得。
应劭苦笑。
“来来来,让他跟我下一盘棋。”应王爷命令道。
我闻言挑眉,应劭忙道“不了不了,爹,我跟李大人还有话讲。”
“不!一定要下!”老人家脾气凭地倔“进我家的人,都得跟我下一盘棋。”说著竟是板了脸。
我连忙迎上去“能陪王爷下棋,实在是下官荣幸。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应王爷板著的脸才松懈下来。我心里松一口气。这老人家变脸变得竟是如此之快。
“李斐”应劭拉了我的手,似是略有些紧张。
“没事。”我微微一笑“我的棋艺不差。”
“不是这个”应劭似是极为头痛“呃这个我先跟你说一声那个”
“臭小子,啰啰嗦嗦的在讲什么坏话?再拉著人不放,我就生气了!”应王爷走到门口,见我还未跟上来,吼道“赢不了我,就别想嫁过我家!”
嫁?!
我疑惑地把脸转向应劭。
他笑得痴傻而满足。
我暴踢他一脚,他方才回过神来,苦著脸“这下如何是好李斐你一定要赢啊”停了停,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刚才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来“呃那个先跟你说我爹我爹他的棋品不是太好”应王爷的后园里,已经到了百花初绽的时候了。满园清香,红杏娇俏地伸出一枝花枝来,犹是小小的花骨朵儿,却已经是透了些许的红se诱人了。
四个侍从站在小亭的外面。围绕著这造型精巧的青石小亭的是一排迎春花,昨日的微雨,引得花落无数,树上满铺了一层鹅黄色的花瓣。
清风过,送来阵阵花香入亭内。亭内青石桌上,一壶碧螺春,两精致玉杯,中放一棋盘,老小两人正忙著对奕。
转瞬间十五分钟过去。
四个站在小亭外的侍从一动不动。
亭内下棋的二人似乎也毫无异样。
“啪”一声,应王爷走一步。
我轻轻地揉了揉眉心,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是这也未免“呃这个王爷你刚才移了我的棋子了”我轻声说。
“没事,你下,轮到你下子了。”应王爷浑然未听到,道。
“”我摸摸鼻子,继续下棋。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又走一步。
“呃王爷”我再抚著下巴,抬头看看人家老王爷。
“嗯?没事没事,你下了。”老王爷笑得满足而愉快,使得我不好意思打搅他老人家的雅兴,思索再三,再下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再走一步。
“”我哑然。
老王爷,您可知道,您刚才接连三次移的是我的棋子?!
揉著眉心,瞥眼看老王爷,他脸上仍是那副略带些白痴而满足而愉快的表情,我再次沉思,琢磨著走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又是一子。
“”炮可以是这样子行进的吗?我抚著额头,偷窥老王爷,还是那种白痴得令人火大的表情。
面对著棋盘上完全被打乱的阵势,我沉思。再沉思。犹豫著继续下一步。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还是一子。
我目瞪口呆。
拜托,王爷,您到底会不会下棋啊就这样子简简单单地把我的车拿起来放出去,你刚刚走的那步兵明明离我还远著哪
我大为怀疑地望着那老头。
老头对我抱以虚假至极的微笑。
我伸了手指,摸摸额头,还好,没有青筋冒出来。好吧,损了一只车,我还能布残阵。
“啪”一声,应王爷不假思索继续一子。
我猛一拍桌面。亭外的四位侍从马上全回过来注视著这边。老王爷手中端了茶杯,犹自低著头研究棋盘。
我额上冒烟。
拜托可恶的臭老头子,你老人家知不知道我刚才一步都没有走啊老王爷低了头研究了一番棋盘,这次,慢慢地抓起他的马,慢慢地向前一步。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再看看,确实如此。揉揉眼,再细看,视线对上老王爷的“咦?你站著干什么?累啊快坐快坐,小忠,茶没了,快去换一壶来。”
四个侍卫中一人走出来,拿起盘子,离开了。
老王爷忽地又叫住他“对了,顺便去温一壶酒来,酒要温得很热很香很醇方可入口。”
这老头吃喝倒是不糊涂了
我心里暗忖。
侍卫离开。
我慢慢地坐了回来。青石凳上传来一阵凉意。我不由得想抚额叹息。应劭啊你犹说你老爹棋品不好还真是保守了些了
“啪”干脆拿起棋来乱走一步。
老王爷紧接著就跟了一步“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我闭了眼,装作没看见也没听到刚才的事情。老王爷一手犹按在棋子上,一边口中唤道“小拔,本王饿了,快去给本王和李大人找些点心来。”
四个侍卫中另一人出列,小跑著往膳房方向。
我望了望还剩下的两个,慢慢地再看看老王爷,他老人家低头著,似是仍在专心棋局,我道一声:“王爷,您府上的点心可有咸的?”
“啊?”老王爷抬起头来,目光犹疑。
我微笑,道:“王爷,下官一向吃不得那些甜的点心,若是王府有咸的,可以也叫下人拿些上来。若没有那也就罢了”
“有有有!怎么会没有呢!”老王爷一下子吼起来,似乎是不满意我的说法“就是没有,本府里的厨子也能做!小义,快跟上去,和小拔去吩咐厨子做来,做好之后你俩火速端回来!”
名唤小义的侍卫疑豫了一下,也离开了。
“啪”我继续陪著这老头堆棋子游戏。
“不不不,等一下,本王刚才不是想这样子走的。”老王爷道,胡乱地移了一步,拿手去抓茶壶,不慎将壶翻倒在地“哗啦”一声,好端端的一个景德镇小瓷壶就这样子碎掉了。
我心肝都疼。
这得要多少银子啊站在亭外的侍卫连忙进来收拾碎片。收拾完毕,出了亭子,竟是将碎片堆到脚边,仍站在亭外。
“没茶了”老王爷喃喃道,回头对侍卫道“小忠呢?怎么还没回来?小胆你快去催催!”
“王爷,在下要在这里守护王爷,以防不测。”名唤小胆的侍从答道。
“你是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吗?”老王爷吼道,跟他相处了一会儿,我也知这老头子脾气不好,吼了一句,忽地面河邡赤,咳嗽起来“你是看我老人家不行了,想活活地气死我吗?”
“不是不是。”侍从惶恐道“在下不敢!”
“王爷,王府能有如此忠心的侍从,王爷又何必生气呢。”我拍拍老头的背,待他顺了顺气,回头道“去吧。”我微笑着“有下官在此照顾著王爷。”
那侍从停了一下,终是蹲下身,拾起脚边堆著的碎片,离开了。
眼见著那侍从背影渐渐消失,我起身,朝著亭子走了一圈,并未见有何人影,回到亭内坐下。老王爷气也顺了些,面色也如常了。
我冲著老王爷嫣然一笑,大骂一声,
“棋品超烂的臭老头!”
“不懂尊老的臭小子!”
那老头竟然是同时起立,指著我破口大骂。
我一愣,冲著中气十足的老头仔细地看了看,微笑了下,柔声道:“臭老头,算你狠!”
“臭小子,从来没有人敢说本王下棋的时候走错!”老王爷架势十足地骂道。
我再次火起,头顶冒烟。刚才我都赔了笑了,这老头还想怎样!凭地小肚鸡肠,再说了,又确实是他错!“臭老头,今年贵庚?”
老王爷坐下,哀声叹气:“臭小子拐著弯骂我老糊涂了。哎,人真是老了”
我也坐下,微笑道“王爷老了没关系,只要头脑仍旧清明便好。”
老王爷看了我一眼“臭小子,你胆子倒大,只怕这盘棋你赢不了我!”
我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王爷就算是赢了这盘棋,将军也是跟我走的份。”
“臭小子,别以为你就可以得意了!”老王爷显然是极度不爽“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带到这么大,竟然对外人那么好”我微笑。
老王爷再叹一声“哎,走了也好都走了罢走了之后海空天阔,走了好啊!”我一愣,望了望方才侍从离开的方向。老王爷叹一声,拾起棋盘上不知谁的棋子乱摆“圣上恩赐的,名唤是忠肝义胆,事实上,哼,完全就是吃里扒外,住著我的王府,吃著我的粮,帮圣上监视著我!”
“这样的人,府里还有多少?”我犹豫了下,慢慢问道。
“府里八百下人,五百是皇上赐的,还有三百,也不定哪个是,怕也早被收了人心了。可怜我老人家,天天作戏,装疯卖傻”老王爷越说越凄凉,竟是走了过来扑进我怀里“你看看我,多可怜哪!还有我三个儿子,就因了我这老爸功高盖主,受了皇上猜忌,你瞧瞧他们,一个个明明有名将之才,可成为今世英雄,只因为我,生生地阻了他们去战场建功立业,扬名四海。”
“”我望了一眼怀里那个哭得似乎很凄惨的老头,摸摸额头。老头,现在根本没人吧你确定你是装疯卖傻?
本性就这样子吧
撇撇嘴,听得老头继续道:“我家劭儿就这样子跟了你走了我老人家心疼啊可是也好啊,天高皇帝远,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担心什么时候圣旨下来就杀个满门”
我微笑,摸摸老头的背“王爷实在不必过于哀伤,我会好好待你家儿子的。”
“臭小子,你倒是得意了!”老王爷怒一声,回到坐位上,我微笑,坐正,重视棋局。
小忠小胆两侍卫急急地赶了来“王爷,酒来了。”
老王爷拿过酒,微笑着,倒了一杯慢慢喝。
我在这厢发愣。
“李大人,您要不要喝一杯?”老王爷关切地问道。
“”我抬起头来望着那老头“”“酒是去年皇上赐的,上百年的陈酿,味道很不错。”老王爷微笑着推荐。
“”心憔力悴地出了园子,便见应劭早已经候在园外了“怎么样?”我一出来,就见他紧张地过来问。
“还能怎么样,输了。”我蹙了一下眉,活动活动筋骨“累死我了。”
“怎么会输?”应劭急了眼“这下如何是好!”“怎么不会输。”我叹气,揉揉肩,再揉揉手臂,人老了就是不行了,这样子坐了一会儿,竟然会浑身酸麻,连牙关都痛,哎,都是被气的啊!一个劲地咬牙切齿。“你那棋品良好的老爹把我的棋子全部捉了去,独留了我一个将军,你说,这棋我还能下吗?”
应劭瞠目结舌。半晌呐呐道“我早知我爹他哪想哪想他会如此这下如何是好”我斜眼看他皱眉焦急,慢慢地走了过去,轻摸他脸,柔柔道:“那么想嫁给我?”
心中那个叫得意啊!微笑,微笑,保持良好形象!
应劭一下子双颊染上绯色。
我微笑“怎么办?王爷不准啊,怎么办呢?应将军?下官也无能为力了,心有余,力不足啊!”应劭焦急起来,走了几步,我望着他焦急模样,心中极为满足,干脆倚了轩门,看他走来走去。小园门口也是两排半人高的迎春树,他人一走,步履并非从容,衣袖之间带了风,鹅黄花瓣簌簌落下,也是一番美景。
他大将军走了几个来回,忽地定住,抿了抿唇,直直到我面前,一双黑眸注视我道:“李斐,你莫诓了我!你何等聪明,怎么会输?”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就是输了啊。”天清云淡,冬日刚过,便已经有粉蝶出了来,轻轻地在他身边跟了过来,停驻在他粘了花瓣的肩头,我拍掉那个可恶的家伙,闲闲地看他“大将军你说如何?”
应劭一双黑眸骤地深邃下来,我心怦怦跳起来,口干舌燥。
正值老王爷喝完了酒踱了出来,一眼就见得我把手伸向他宝贝儿子,一下子暴吼起来:“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我悻悻,额头上马上有东西乱跳起来,转向应劭“那一切就如将军所说,我们赶紧私奔吧。”
春分的一天,应王府里年老体弱,不不不,应该说是年轻力壮的应老王爷突地跳起半米高,据老王爷说是一时兴起想锻炼身子骨,据王府下人说,那是老王爷天生神力突然暴发,更有憎恨应王府的人恶狠狠地推测为是老王爷回光反照,死期不远,当然,也有人悄悄地轻声说“那是因为他受了某人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