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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倾本为女子,十三年前是个什么也不如的青楼名女,被姑母卖至红楼,过着尖酸而凉薄的日子。
她有身为女人的自尊,守着贞洁,只卖艺不卖身。
在高台上平平淡淡地弹着玉色琵琶,莺莺的嗓音也是被大多客官连声较好,老妈子看重她,引来了其他女人的嫉妒,良倾不在意。
但因此天分,她得了许多可笑的殊荣,人人称她妙音歌女。
她觉得很荒唐。
可笑啊,真的很可笑。
几度三尺白绫悬挂高粱,却始终,郁郁不乐,下不去狠心。
良倾心里有个执念,那个执念,正是因为宋祐成的存在,才将她支撑到现在。
那日,她被人狠戾胁迫,良倾自然是不从,几番纠缠之下换来的竟是那位官人的一重巴掌。
红掌印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比起以前红楼老妈子的酷刑,这巴掌显得尤为裂痛,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屈辱感从她心底蔓延生长,怎么止也止不住的扩散。
散乱的长发下如虎狼似的尖锐眼睛冷冷瞪着那位官人,一字一顿道:“给我滚!”
肥油似官人的脸顿时气得涨红,拽着她细腕的胖手愈加勒紧了似要折断,但良倾对此没有动一丝脸色。
“你个贱.人,活腻了!”猪似的奸细眼睛火冒三丈,扬手又想打下去,却突然被路过的男人给阻止了。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青衣锦冠,手秉黑扇,刀削似地镌刻眼睛隐隐发光,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那男子便是良倾一直放在心里的宋祐成。
一直放在心里,却不愿向他吐露心声。
这便是良倾,缺乏安全感的良倾,作为女子,总是有那么点傲娇和尊严。
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只不过宋祐成忘记了,忘记了那个雪夜,忘记了他在战乱湖畔旁偶然救下的那个女孩子,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那时候,宋祐成怀里抱着气息微弱的良倾,说:“为国臣,必不会让天下百姓受尽煎熬。”此话,良倾一直记在心上。
宋祐成含笑看着狼狈不堪的良倾,温声道:“你可想走出了这迷烟场地?”
良倾点头:“想。”
“出了烟花之地可想好了要做什么?”
“嗯。”她的眼神与他交汇,似一潭汪海明净纯洁,如此坚定的眼神,宋祐成微微闪着惊讶。
明明是个娇弱如花的女人,那双眼睛却异常通透。
她却说:“我想与大人你一样,当官。”
他惊愕无比。
宋祐成便当做是个玩笑话,根本没记在心上。
宋祐成轻而易举赎回了良倾,她很感激他,灿日头下她粗衣麻布,对他缓缓作揖,声音滢滢:“小女子多谢宋大人。”
“好好活着,那等地方以后也别再进去了。”
暖日下,宋祐成的笑容成了恍惚似的梦,让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这是她不曾有过的感觉。
“姑娘,如此用功读书也换不了什么的,倒不如与我这个老婆子去集市上卖卖胭脂什么的也好啊,总归能挣些钱养活自己。”隔屋的老奶奶如此看着她精瘦的脸,有些心疼:“看你瘦的,早些嫁个人吧,也好有个丈夫照顾你。”
良倾对着那位夫人笑笑,道:“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我志不在此,哪能强迫自己做这些闷事。”
“那你想做什么?”
“我啊,我想做官,想保护一个人。”
那老婆子耳朵不太好使了,当下只是哈哈一笑,之后又与她说了些贴己的话才慢吞吞地回了隔屋料理东西。
良倾依旧挺直了腰板坐在低矮不平的椅子上,手边翻弄着早已破旧的书页,入室一看,满满的屋里,堆的尽是书卷古籍,很邋遢,又很有意气。
外面夜间下起了雪,静静地没有丝毫声音可以打断她的专心,却时不时地还是会想起宋祐成的样子,那笑容的影子,忘不得,去不掉。
直至第三年皇城揭榜,良倾女扮男装,凭着出众才华与阔然气度,成了梵音国有史以来第一位进阶太傅,手持金印掌持地下官员。
宋祐成望见她的一身黑紫官服官帽时,以为是看错了。
“敢问良大人,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他突兀地上前问了一句。
良倾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不知名地一笑:“宋大人,本官的取向...还是正常的。”
宋祐成当下烫红了脸面,结结巴巴地看着很是心虚:“不不不,良大人,我,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我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只是这样而已,希望良大人别多想就好。”
良倾顿时起了玩弄的心理,想着再瞒些时候糊弄糊弄这个宋祐成也是有趣得紧,她狡黠一笑道:“哦,刚才我还以为宋大人是个断袖呢,可吓死了本官,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与大人你相处。”
宋祐成当时的脸好像很黑。
这些日子因着有几本通编史则要修改,有些繁忙,良倾与宋祐成在西侧殿整理要物,良倾得编改册录,宋祐成却发现她的手很像女子那般细嫩,很奇怪,他皱皱眉,当下没问什么。
良倾知道,总得会被宋祐成发觉出什么的,但她没料到宋祐成会如此心细,几天功夫下来,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愈来愈奇怪了,良倾忍着笑没解释。
比如说,要同去皇都温泉泡澡的时候,有很多文官欣然前往,只有个新上任的良大人,还是杵在桌前低头认真盯着文本,一动不动。
良倾承认那时候她紧张了。
宋大人捉住时机凑过去看着埋头苦干的良倾,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良大人,你已经几天没清洗身子了。不如现在就与本官去?”
“不不,那处人太多了。”这回轮到良倾心虚了。
宋祐成眯眼一笑:“人多热闹嘛。”
良倾直觉宋祐成是故意的。
比如说,天热成火的时候,良倾依旧是没将脖颈上的黑锦宽巾给揭下来,宋祐成看着都觉得甚是闷热,忍不住开口了:“良大人,这天怪热的,怎么不将你那遮掩物拿走呢?当心中暑。”
良倾讪讪一笑:“我天生体弱,得多穿点衣物。”若是将那宽巾拿走,没有男性喉结,岂不是又要被猜疑了。
宋祐成嘀咕着说:“我看着都难受。”
冬季来临,下了一场大雪,街路被雪封闭成山,马车行不通,只得步行走着去了宫内行事殿。
宋祐成已在行事殿闷闷待了将近半月有余,最近公文赶急,来不及回到自个府邸只得没日没夜地待在殿里昏睡了。
良倾看得有些心疼,半月没见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满嘴胡渣颓然的样子,良倾看着很来气。
她奋力将宋祐成直街从书堆里拖出来,对着他惺忪的睡眼直街敷了块冷巾上去,被这面上的寒意驱使,宋祐成的睡意早已消失得彻底。
他打了个哈切,对着她慵懒一笑:“良大人,许久不见,有些胖了。”
良倾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旁边锦铺上批阅起了国文,沉默的样子便知道是气极了。
“良大人,我这是,哪里得罪你了?”
见她还是没有说话,宋祐成当下只拉下冷巾靠着她临近坐了下去,拿过几叠文书也看了起来。
没想到文书被她一把抽了过去。
宋祐成有些惊讶地瞧望着她。
“先去给我洗漱,换身干净的衣物再来行事殿。”良倾瞥眼看着他,说:“宋祐成,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不是用来睡觉的。”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全名。
宋祐成一笑,道:“良倾大人,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这批国文,别耽搁了。”
良倾冷着眼看着他,淡淡地说:“既然宋大人这么说,那我也必定不能耽搁我的正事。”
宋祐成有些好奇良大人的正事。
哪知道良倾直街放下手中文谏,侧过身子对着他细细吻了下去。
甚是大胆。
宋祐成觉得惊愕,比他母亲逼婚还要惊讶,心中这才警铃大作,那良大人,真的是个断袖啊。
良倾抬眼看着呆滞的宋祐成,喃喃细语着:“宋祐成,我不是断袖,我是真的喜欢你。”
宋祐成的心动了动。
“宋祐成,,”良倾咬咬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低首理理自个的物品,慌乱地离开了行事殿。
那时的宋祐成,还处在呆滞状态。
随后几日都躲着宋祐成,没有勇气再见他了。
年过半载,战事周发。
良倾冒死觐见皇上,恳求向西北边疆的灾民发放粮食,但这几天惠音王提到此事就觉得甚是心烦,边外早已血流成河,哪里还顾得了小小的西北边疆。
哪知良倾这处一直堵着他,惠音王当即狠戾拍案,当即就将这位太傅派去了边疆雪域的络山城周边暂时当个小官。
良倾心灰意冷,早已猜到惠音王必定不会允许批折,离开皇城,对于她来说倒是个轻松的事情。
至于宋祐成。
只希望自己别再招惹他了。
夕阳西下,宋祐成拎着酒罐,靠在她府邸大门边上对着她一笑:“来喝一杯?”
这样也好,当做饯别。
坐落在亭子里,宋祐成举杯浅饮,阳光照在他身上忽闪忽闪地,她看得有些入了迷。
“你如此聪明,那日怎会顶撞陛下。”
良倾嘲弄一笑:“就当我运气不好吧,再说这皇城我也呆腻了,换个地方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这种借口可在我这里行不通。”
良倾抬眼望进他水似的眼眸,问:“那你需要什么借口?我说给你听就是。”
宋祐成沉吟了片刻,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我们见过,对不对?”
良倾微愣地瞧着他。
宋祐成忽而笑得很开心,问她:“你是那个会弹乐世间的女孩。”
良倾愣愣地点头,傻傻地说:“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宋祐成依旧笑着:“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的女扮男装当上了太傅,果真是,果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明明说她奇怪,良倾心里却觉得很高兴。
宋祐成温柔看着她,道:“还是个大胆的女孩。”
良倾这才挤出一丝笑意,沙哑的声音若隐若现:“宋大人,我年龄不小了,这个‘女孩’的称呼可否改改?”
“那叫你阿良如何?”宋祐成满意地勾勾嘴角,春风下他沐浴如光,引得她再也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