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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汉部墙角窥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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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杨应麒瞒着所有人南下的事情被揭穿后,阿骨打大怒,命完颜希尹到海边等着,一等杨应麒登岸就把他抓回会宁听罚。

    时日匆匆,完颜希尹终于回来了,但杨应麒却没有跟着回来,同时到达会宁的竟然是杨应麒疯掉了的噩耗!

    这件事情整个金国其实知道的人寥寥可数,不但大宋使者蒙在鼓里,就连刘介等商人也不知此事。

    津门到会宁之间的飞鸽传信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折彦冲接到杨开远的来信几乎是与完颜希尹的到达同步。当他读到“七弟病症非轻,群医束手,若时日迁延,恐有不测”当场便惊得面无人色。完颜虎见状问他怎么了,折彦冲不敢便告诉她,勉强道:“没什么。我有事去见一下国主。”

    他直奔皇宫面见阿骨打,一见面自己还没开口阿骨打便问:“彦冲,应麒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折彦冲一听,眼中含泪道:“我也是刚刚收到开远的信!信里说得笼统,但只怕”见完颜希尹站在一旁,问道:“希尹兄,你见到他了是吧?”见完颜希尹点头,忙道:“应麒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怕被国主责罚故意装病?”他心中确实希望如此。杨应麒瞒着大伙前往宋朝虽然是件任性的事情,但金国上下人人对他极为友善,就算罚他也只是过过形式,让阿骨打出口气,不会重罚。

    但完颜希尹的回答却令折彦冲更加担心:“只怕不是”

    折彦冲又问:“那到底病得多重?”问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与闇母等莽夫不同,完颜希尹在大金算是较有文化见识,又是目前会宁唯一细看过杨应麒的人,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话便显得十分重要。

    完颜希尹道:“目前还无大碍,只是只是好像病症似乎在心神脑窍,只怕是可轻可重”

    折彦冲一听再也忍耐不住,伏地痛哭道:“国主叔叔!应麒不是我的血亲,但却亲逾骨肉!他若有个万一,如割我兄弟六人心肺肝脑!请叔叔允我南下照看。”

    阿骨打也动情道:“反正会宁近来无事,你就去吧!我在会宁默祷,愿他早日康复。”

    折彦冲谢过,连向旁边宗望、宗翰等人告别也顾不上,只是点头为意,便冲出门外,夺马南下。宗翰等人看到他这样子心中都道:“折彦冲都如此,只怕其他人更乱了手脚!”

    这边折彦冲才出宫,完颜虎就进来了。原来她见丈夫今天大为反常,便牵了儿子、抱了女儿也跟进宫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到门口却望见丈夫匆匆忙忙骑马走了,叫他也没听见,心中更是纳闷。她打听到阿骨打和诸将正在议事,不敢去打扰,便来叔母处闲聊,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这皇宫折小虎常常来玩,半点也不见生,母亲和叔祖母拉家常,他坐不住便到处乱跑。完颜虎心里有事,不免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儿子不知跑哪里去了。完颜虎把女儿交给姨妈小唐括氏,出屋来找儿子。

    她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竟然走到议事厅侧壁的窗户下,只听屋内宗望的声音道:“希尹,这娃儿到底是什么病症?”

    完颜虎心道:“什么人病了?哪个宗族的孩子么?”

    只听完颜希尹叹道:“我见到时,只见他双目发直,满口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无论白天黑夜都睁大了眼睛不睡觉”

    却听斡鲁打断道:“不会是装的吧?”

    “不像,不像。”完颜希尹道:“我们护着他住进了孤山寺,给他衣服他就穿,喂他饭他也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有时候忽然跳起,手舞足蹈,有时候又支住下巴皱眉苦想,偶尔想着想着竟然晕厥过去!虽然晕过去但却没能放松、休息,我回来时他的眼圈已经全黑了。所有种种,都是脑力消耗过度的征兆——这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

    只听阿骨打道:“不错。这样的事情我也见过,甚至自己也经历过!因为某件事情想得太深,结果便陷进去难以出来了——太过聪明的人尤其容易发生这种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便没有外人能帮到他了——想通了就生,想不通就死!”

    完颜虎听到一个“死”字心里大感不安,却听完颜希尹道:“皇上所言甚是。他小小年纪却又如此聪明,唉实在很难说是福是祸”

    完颜虎听到“小小年纪却又如此聪明”一语脑子便嗡嗡作响,似乎已经猜到他们在说谁,心里却还不敢自己捅破答案,完颜希尹接下来的话便没听清楚,直到脑子冷静下来一些,才听阿骨打道:“这是他的一个坎,迈过去了便没事,若是迈不过去,只怕彦冲便要折一个兄弟了”

    完颜虎脑子轰的炸开了,委顿在地,半晌作声不得,好久,才听宗望说应麒如何如何,她已经没心思去听具体内容,只知道这个弟弟一定是出事了!挣扎起来向宫外跑去就想和丈夫一样骑马南下,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她的一角,完颜虎定了定神,发现儿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叫妈妈呢。

    见到儿子完颜虎才冷静了三分,心道:“彦冲进宫,显然是道别来了。我也不能不说一声便走,只是去告诉叔叔却不合适。”

    便抱起儿子闯入小唐括氏居室,见面就哭,哭得小唐括氏手足无措道:“怎么了怎么了?彦冲又欺负你了不成?”

    完颜虎哭道:“不是!是应麒出事了!”

    小唐括氏惊道:“这娃儿又怎么了?”

    完颜虎哭道:“好像是得了重病,叔叔他们都在谈呢。他们君臣一大堆人聚在那里,如果应麒病情不重,需要这么大阵仗么?彦冲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不告诉我!姨,应麒他他一定病得很重!要不然彦冲何必瞒我!”

    小唐括氏安慰道:“他就是病了,也有汉部的良医照看,你别太担心。”

    完颜虎摇头道:“不行,我得去照看他。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老粗,不会照顾人的!姨,你替我跟叔叔说一声,我这就去。”

    转身就走,儿子扯着她不放,女儿受到感染也哭了起来。完颜虎干脆把儿子女儿都抱了起来,小唐括氏道:“你别这么急!等你叔叔下朝了再说。”

    完颜虎道:“怎么叫我不急!万一应麒他我至少得赶过去见他一面啊!”小唐括氏拦不住,在门口刚好看见宗雄父子经过,小唐括氏叫道:“阿谋!快看好你妹妹!”

    宗雄一怔道:“怎么了?”

    他儿子蒲鲁虎十分机警,在父亲和叔祖母对答时先去跟住姑姑。完颜虎走出宫门见外甥也跟了出来,唤道:“蒲鲁虎!去给我找两匹好马来!”

    蒲鲁虎道:“姑姑要去哪里?”

    完颜虎道:“你应麒叔病了,我得赶紧去看看他。”

    蒲鲁虎也吃了一惊,不敢耽搁,马上到御马棚牵了两匹马来,完颜虎抱着女儿翻上马背,对蒲鲁虎道:“带上你表弟,跟我走。”

    蒲鲁虎道:“爹爹问起我怎么办?”

    完颜虎骂道:“现在是急事,顾得了那么!你还是男子汉不是!怎么婆婆妈妈的!”

    蒲鲁虎脸上一热,抱起表弟翻身上鞍,随完颜虎绝尘而去。

    宗雄在小唐括氏那里把事情弄清楚赶出来时,妹妹和儿子都不见了,心中暗暗叫苦。

    那边阿骨打等正在议事,忽然宗雄遣人来报:“公主不知从哪里听说小杨将军的事情,飞马南下去了。”

    宗望、宗翰等一听都暗暗皱眉,阿骨打也是满脸的不悦,说道:“这个女娃这么这样不分轻重!彦冲已经去了,她也去凑什么热闹!这么匆匆忙忙走了,儿子女儿谁来照看!”

    那侍卫报道:“公主把公子、郡主都带走了。”

    众人大惊,宗干作色道:“我去追她回来!”

    阿骨打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一副冷静的脸孔来,喝道:“追什么追!她要是不肯回来,你把她铐回来不成?那可是你妹妹!”

    折彦冲一家一直留在会宁,这种行动其实未必没有将自己作为人质的意思,只是阿骨打和折彦冲互相之间都没有挑明而已。

    但完颜虎却从来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她身份亲贵,阿骨打等长辈因为各种原因都对她疼爱有加,宗干、宗峻、宗望等兄弟也对她十分容让,因此她在会宁向来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女真人还需要汉部,而折彦冲也十分巧妙地把各种政治行为处理成家常事,所以触觉稍微迟钝一点的人都只看到折彦冲位高权重,两家人共享天伦,却不知道内里暗藏极为凶险的博弈。

    此时完颜虎因为杨应麒急病南下照看,这也是人情之常,若阿骨打硬是把她拦住,一旦起了冲突,那之前竭力维持的种种脉脉温情便都要撕破。

    阿骨打心里一瞬间转了十几个念头,最后心里终于认定:“彦冲绝不会如此不智!此事多半是阿虎任性!”

    刚好宗雄进来,阿骨打道:“你妹妹作了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性情还是这样暴躁。”

    宗雄苦笑无语,阿骨打道:“你快去汉部带上些衣服追上去!好好护送她南下!”

    宗雄领命去了,阿骨打又对完颜希尹道:“你也跟去,代我慰问应麒。”

    完颜希尹道:“眼见杨朴和宋使就要到了,这件事情是不是让别人去做?”

    阿骨打道:“不!这件事比宋使到来更重要!还是得由你去办,别人都不合适。我们刚刚和契丹人停战,这宋使还是先晾他一晾!”

    完颜希尹这才领命。

    阿骨打又对宗翰道:“应麒病重,我怕彦冲他们兄弟几个心神大乱,给了契丹人可乘之机!你即日南下,暂领东京兵权,防备契丹。若狄喻也要去津门看望,你就让闇母代他统领鞍山兵马。若应麒有什么不测,你可见机行事。若应麒痊愈,便敦促彦冲早回会宁,我另有要事和他商量。”

    宗翰道:“我知道怎么做。”

    跟着又命斜也前往泰州巡视,诸子诸将均有安排。

    不出阿骨打所料,宗翰到辽阳府时狄喻正准备前往津门,而萧铁奴早已南下了。不但他们俩,连曹广弼、欧阳适和阿鲁蛮也都抛下手头上的事情赶往津门。自从汉部兵下辽东以后,这是汉部八大首脑第一次齐聚!

    不过他们的行动都不张扬,津门的民众大多都不知道这八位首领竟然全在会宁!甚至杨应麒病了的消息,津门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

    折彦冲到达后不久,完颜虎也到了。她在半路就给宗雄赶上,由哥哥护送着来到津门。折彦冲的儿女年纪虽小,但坐在马上千里奔波丝毫不以为苦,几千里路走下来没哭过一次。

    这也是折彦冲第一次全家一起离开会宁,之后他们一家便在津门住下,折彦冲从此只是奉诏才回会宁,而完颜虎则是逢年过节或有事时才带着儿女回娘家探亲,年日渐久,遂成定例。

    当塞外政局潜流暗涌之时,东南的局势也开始出现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连欧阳适也不知道陈正汇竟然在自己走后没不久便将汉部的体制和资源运用得得心应手。鸡笼港在他的管理下比欧阳适在时更有条理。

    而陈正汇对汉部简便而有效的行政体系也是越玩越是爱不释手。他甚至没有察觉当他在细节上调整这个体系时,这个体系的大方向也在影响着他。

    在欧阳适离开的几个月里,他不但恩威交加地安抚了岛上土著,支持曹孝才进一步加强对鸡笼港临近岛屿的控制,更利用汉部的资源和福建的士林取得了联系!

    在杨应麒还没来得及从管宁学舍派人下来传学授教之前,便有一所桃源书院建了起来。福建人文之鼎盛,在北宋末足以入天下三甲之列!陈正汇又是名家子弟,深通各家各派的门路。在他的引导下,大宋东南沿海的士林便向流求岛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这道口子虽小,却足以沾润这个新兴的岛乡。

    对陈正汇来说,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碰到兵权!曹孝才的才智虽然远不及他,但欧阳适临走前似乎作了特别叮嘱,连陆上的保安力量也不让陈正汇插手。陈正汇要动用任何武装力量都必须经过曹孝才的同意,对于这个安排陈正汇一时也别无它法。

    然而曹孝才在当世毕竟只是二三流人物,对陈正汇的作为根本就看不透。曹孝才以下的文书、兵总更无法蠡测这位正汇先生的深浅。由于鸡笼港在陈正汇的治理下一日比一日繁荣安定,所以汉部吏员就算原来对陈正汇不怎么认同的人也都服气了。可又有谁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潜流?

    整个东南,唯一看出端倪的却是一个商人!

    流求汉部要和福建士林联系都得通过泉州林家,林翎虽然不至于去拆看陈正汇的书信,但转寄的时候却暗暗留心收信人的姓名。在寄出第十封信之后,林翎便知道流求出大事了!这个灵敏的年轻人将暗记下来的姓名罗列成一张清单,来寻父亲商议。

    结果林珩一看大惊道:“这些都是我福建名门高士,看这寄信人的称呼,他与这人居然都有交情!翎儿!流求出高人了!”

    林翎道:“要不我去看看?”

    林珩沉吟道:“这些日子我静心思索,觉得那杨应麒虽然手段了得,但显然不是名门出身!他屡屡要求我们引荐名儒前往津门,实际上他自己对大宋士林有哪些人物并不了了,所以我们一推诿他便无法可施。但这个陈正汇等等!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听说过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