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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这时候杜老夫人午觉没起。岑三娘叫尹妈妈别惊醒了老夫人,带着夏初去看望张氏。
起来自她过门,还从来没有亲自在床前服侍过张氏。想到这里,岑三娘也有几分汗颜。她心里对张氏没有半分不敬。也曾问过杜燕绥,究竟张氏得的是什么病。
杜家请过无数的名医。只给出一个心力焦悴,气血不足,只能静养的答案。
岑三娘自己不通医术,毫无半点办法。
坐在旁边陪伴着,她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
张氏的唇色都是苍白的,四月天盖着厚被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热。她看到岑三娘来,就想和她话,才几句就喘起气来。
杜燕婉在旁边侍候,见这情形,急得将岑三娘拉了出去:“嫂嫂别介意,母亲见到你,总觉得要和你些话才好。偏偏话费精神,咱们还是外间话吧。”
岑三娘笑了笑,望了眼低垂的帷帐轻声道:“母亲您歇着吧。”
张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这才随了杜燕婉出去,在外间坐了。
“哥哥没回来前,母亲虽然身体差,吃着药,还能起身。哥哥回来之后,许是心里放下了包袱,母亲就卧床不起了。来的大夫都,拖不过年去。”杜燕婉很平静,眼里流露出几分伤感。
张氏从前苦苦支撑着,盼着儿子回来。人有了盼头,往往会爆发出难以强象的力量。杜燕绥回来了,进了千牛卫,封了将军,娶了媳妇。张氏放心了,一口气泄了,人就垮了。
这样的情形,最难过的会是杜燕婉。
尽管张氏并不是只偏心儿子,女儿家本来就更敏感。感觉母亲眼里只有兄长,忽视了自己。
岑三娘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母亲总哪家哪家的姑娘好,书念着比我好,字写的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我就想,她一定不喜欢我。和别家的孩子起了冲突,总是先骂我。后来有次我病了,要扎针,大夫没扎好,她就急得骂那个大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极爱我的。后来她没了,我再也见不到了,就觉得,只要母亲还在,对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都是前世的记忆,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杜燕婉一怔,回味着岑三娘的话,眼睛渐渐的就红了。
岑三娘吸了口气,抛开那些记忆,语气轻快的道:“燕婉,二房几位婶子被我吓走了。”
杜燕婉蓦得想起丫头探听到的情况,扑哧笑了:“你究竟怎么做的,听丫头,吓得面如土色,急匆匆的,遇到了鬼似的。”
笑了就好啊。岑三娘眨眨眼:“总之比用马鞭子抽她们还厉害!”
她不肯自己和方妈妈几个装疯卖傻,话峰一转:“燕婉你记着,我虽然不会用马鞭,也不会拘泥她们是长辈就放不开手脚。”
杜燕婉笑道:“能赶走她们就好,吓死活该!”
岑三娘从袖子里抽出了那幅画像:“燕婉,你不是那种性情古板,死守成规的人。我不是,你哥也不是。祖母嘱我去打听邹家大郎的消息。已经得了回信了。这是他的画像。你哥了,不论是邹家大郎还是别人,婚事得你心甘情愿。你不乐意的话,府里养你一辈子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嫂嫂!”杜燕婉喊了她一声,眼泪哗哗的淌了下来“祖母怕耽搁了。邹家富贵,不会亏了我。”
“祖母是关心你。你哥和我也关心你呀。来,咱们研究研究。”
性子再爽直,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人处在不同环境下,受的影响不同。大家都晚婚,杜燕婉也不会在意守孝三年,二十一岁还没有出阁。周围的人大都在十七八岁出嫁。岑三娘还没满十六岁呢。最重要的是韦小青马上要嫁进崔家了。还是曾口头许过娃娃亲,对杜家避之不急的崔家。那种和人比较的感觉,岑三娘相当理解。
听岑三娘的语气,要和自己讨论邹家大郎,杜燕婉有些羞涩。
“丫头们都出去了,这里就咱俩。”岑三娘泰然自若。
杜燕婉嘴唇动了动,仍不好意思。
岑三娘只能自己厚着脸皮抛砖引玉了:“知道为什么我同意嫁给你哥么?就是因为事先有过交集。知道他人不坏,还能让着我。”
杜燕婉掩唇笑了起来。
“对啊,不嫁给他,万一我外祖父给我选了一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揭了盖头看到人不喜欢了,我能嚷着我不嫁了,要回家去么?”岑三娘循循善诱“所以啊,瞧瞧呗。自个儿心里踏实些。”
她着,把画像展开了。
杜燕婉忍不住的瞄了眼,愣了愣道:“他长得像邹员外。”
“你见过他爹?”岑三娘对这位名震长安的有钱人好奇的很。对杜燕婉没有立时嫌弃邹家大郎有些吃惊。
杜燕婉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道:“有次在街上吃小食,有个老头儿也买了吃。吃完给钱时嫌贵。人家就,有名的邹百万邹员外忒的小气,五文钱一碗的面皮都嫌贵。听过邹百万的名号,就多瞧了他两眼。眉骨很高,脸瘦,下巴留得几径胡须”
她到下巴时,手指点了点画像上邹雄杰的椎子下巴。
岑三娘突然想起了电影惊声尖叫里的那个鬼脸面具,无语的扁了扁嘴。能稍稍好看一点点行么?
她忍着评论邹家父子的长相,一五一十告诉杜燕婉黑七打探来的情况。
杜燕婉沉默着。
“祖母估计也起身了,我去告诉她一声。燕婉,此事不着急,你慢慢想。反正你记得,我和你哥都支持你,你别有什么顾虑!”岑三娘留时间让她慢慢想。
“嫂嫂!”杜燕婉叫住了她“先别急着告诉祖母可好?”
岑三娘诧异的看着她。杜燕婉是担心这画像被老夫人见着了,绝对不同意?
杜燕婉深深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嫂嫂。我想见见邹家大郎!”
不是吧?岑三娘没想到杜燕婉还真对这门亲事感兴趣。
“嫂嫂,你,你陪着我去你的对,我要见见邹大郎,我才能知道知道”杜燕婉脸颊上烧起了两团红晕,眼睛亮的惊人。她嘴皮颤抖着,手紧紧的捉住了岑三娘的胳膊。
岑三娘突然镇定下来:“好,相亲么,简单。嫂嫂去安排!”
“嫂嫂你胡什么啊,人家就是想偷偷看上一眼。”杜燕婉娇嗔的跺了跺脚。
岑三娘笑嘻嘻的望着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瞧他不顺眼,一鞭子打跑了事。”
杜燕婉吃吃笑了起来。
等老夫人起身后,岑三娘去请安,果然没有打听到了邹家的情况。才交待给她办,老夫人也没太在意。
岑三娘略过了这个话题,告诉老夫人上午将二房三位伯婶气走了。
只要二房不来纠缠,怎么气走的,杜老夫人才懒得过问。她兴高彩烈的吩咐尹妈妈,掏荷包添菜留岑三娘吃晚饭。
晚间杜燕婉也来了,脸上带着笑容,不时给岑三娘挟菜。
见姑嫂俩亲热,相处融洽,老夫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事不宜迟,岑三娘晚饭后直接去了黑七住的小院子。
院子里点了盏灯笼,昏暗的灯光下,黑七坐在院里默默的编着竹篓。
“你什么?胡闹!”听到岑三娘要陪着杜燕婉去相看邹家大郎,黑七惊的差点划破了自己的手。
是有点不合规矩,是有点不太闺秀了。岑三娘心里默默的。
杜老夫人可以出面相看,她这个嫂嫂也可以出面相看。偏偏当事人杜燕婉不行。这就是规矩。
她脸上神色异常坚定,半步不让:“对,二姑娘要亲自相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邹家大郎长得像画像上那么难看,二姑娘要亲眼看看本尊哪里胡闹了?他再是经商的天才,再会赚钱,二姑娘看着那张脸饭都吃不下有屁用啊?青菜萝卜各有所好,看着顺眼了,没准二姑娘不觉得他丑呢?”
“你你,你这就是胡闹!如果传了出去,邹家这门亲成不了,你让别人怎么想二姑娘?”黑七气得把手里的背篓狠狠的扔在了地下。
能把他气成这样,岑三娘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贼贼的笑:“所以这就得看黑爷的本事了。要让二姑娘见到邹大郎,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本夫人亲自陪同掩护,以逛街为由。大唐律法没有规定女子上街不能撞见男人吧?”
“我不同意!”
岑三娘冷笑:“黑爷,您这是逼我去找我堂嫂给邹大郎下贴子,二姑娘要相看?邹家只想攀上国公府,才不会在意被谁相看呢。”
黑七气极:“你敢!”
岑三娘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算算哈,相公还有五天才会沐休吧?足够我先斩后奏!您不乐意就算了呗。我明天就写贴子去侍郎府找我堂嫂。”
她扭头就走,心情爽快的真想哇哇大叫。
数着步子,岑三娘心想,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哦。黑爷,黑大爷,您敢给我脸子瞧,您老千万别出声喊我回去!千万别啊!
“站住!”黑七一阵风似的移到了她面前站定。
岑三娘强忍着笑,板着脸绕开他继续走。
“我来办!”
身后传来黑七咬牙切齿的声音。岑三娘一个漂亮的旋身,笑嘻嘻的朝他福了福“多谢黑爷了。我和二姑娘等着听您的好消息。”
黑七看着她,握紧了拳头,冷冷的道:“少夫人喜欢惹事黑七管不着。惹了事别连累我家少爷就好。”
岑三娘也来气了,露出一副讨打相:“可惜的是你家少爷乐意娶我这个惹祸精啊。我有什么办法?”
灯笼的光映在黑七脸上,他猛的举起了拳头。
“夏初!”岑三娘大叫一声,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夏初提起了灯笼:“奴婢在这儿呢!”
看到她,岑三娘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黑七一拳头揍下来。这混蛋没准儿还真的敢顶着杜燕绥的怒火先揍了自己再。
“回去吧。黑爷今天对我客气极了。”岑三娘故意大声道,笑嘻嘻的和夏初回去。
走在路上,她想起黑七身上那件洗白洗薄了的衣衫,又想起给杜燕绥裁好的中衣还没缝,就吩咐夏初道:“黑爷的衣裳旧了,回头你和阿秋给他做两身。这两日估计二房暂时不会来,我也把姑爷的衣裳缝了。”
夏初不满的道:“黑七眼里没有少夫人,凭什么我们还要给他做衣裳?”
岑三娘哼哼:“你就不懂了吧?他越不敬,我越要对他好。等他醒悟了,我再给他娶个恶婆娘!让他悔不当初!”
夏初闷笑:“少夫人您真是”
岑三娘越想越得意,只差哼着小曲儿偷着乐了。
院子里,黑七放下拳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嘀咕道:“少爷,你这位夫人的鬼点子真是层出不穷。”
回到自己房里,岑三娘发现小日子飘然而去,高兴的让人打了水痛快的洗了澡。
整理好之后,她打开了杜燕绥送来的包袱。
有张药方。方子上有太医院的铃记。大致看清楚了几味药,这是女子行经之后用来补气血的补药方子。
岑三娘心里暖暖的。
另有一个匣子。她打开瞧了,里面放着三枝堆纱宫花。
纱,纺丝而织,经纬有孔,透明度高,极为轻薄。堆纱方法做的头花,是用纱层层叠叠堆成花形,和岑三娘做的那种仿真度极高的头花不一样。
这三枝堆纱宫花用的料色彩鲜艳。一枝粉红,一枝明黄,还有一枝是蓝色的。都是用金丝串了珍珠为蕊,花瓣上用金银丝线镶了边。
其中一枝堆纱销了层金。灯光下珠光流动,点点金色璀璨夺目,显得异常华丽。簪身是象牙质地,做的极为精致。
“真漂亮。”阿秋和夏初见着啧啧赞叹。
她曾告诉杜燕绥讨几枝尚宫局做的精致头花做参考。杜燕绥回宫当差,真给她寻了来。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岑三娘拿在手里,嘴角翘得老高,嘀沽道:“算你小子识相,还记得。”
她仔细欣赏了会堆纱宫花,见阿秋夏初眼热的模样,把花往匣子里一搁:“不是还有多的材料吗?明天空了多做些,你们戴着玩。”
二婢不由大喜。
岑三娘看到匣子里底下还压着封信。拆了来瞧了,脸上就收了笑容。
先前还欢欢喜喜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呢?
“少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岑三娘把信收了,叹了口气:“姑爷回宫销假当差。皇上见到他就想起我了。吩咐礼部最近就把我的诰封赐下来。”
“恭喜少夫人!”二婢齐声贺喜。
“是啊,得了诰命,少夫人该欢喜才对。”
“哎,谁我不高兴来着!我是担心进宫去谢恩。我还没见过皇后娘娘呢,心里担心着哪。”岑三娘挤出笑容道。
夏初抿嘴一笑:“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进宫回数多了,她肯定会指点您的。”
“对啊,我一紧张差点忘了。睡吧,今儿没睡午觉,乏了。”岑三娘敷衍了两句,打了个呵欠上了床。
帷帐放下,隔开了她和守夜的阿秋。岑三娘睁着眼睡不着。
信上,赐了诰封,她要进宫谢恩。向谁谢恩呢?皇后娘娘。杜燕绥信里让她在家熟悉宫廷礼仪,免得贻笑大方。
他才不会担心自己贻笑大方呢。这是在提醒她,这次进宫不比寻常,不能让人挑理。
既然向皇后谢恩,能挑错的就是皇后。皇后为什么要挑错呢?一,杜燕绥和武昭仪走得近。二,皇后姓崔。
岑三娘进宫行差踏错。崔家就有话了:瞧瞧,杜家娶了个这样的嫡孙媳妇,杜家姑娘能好到哪儿去?我家大郎是长子嫡孙,将来要掌门户的。哪能娶个不懂礼仪的姑娘回来呢?当年订娃娃亲只是嘴里,谁知道他家的姑娘长大了就长歪了呢。
进宫谢恩让岑三娘紧张。另二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杜燕绥她身子不好,请太医院开了副补药方子。让她拿了方子去朱雀大街安仁坊里的济世堂抓药。还叮嘱她不得拖延,拖久了对身子不好。
就岑三娘所知,国公府大门一街之隔的东市就有好几家药铺。批发零售药材,样样齐全。抓副补药还要大老远的跑到朱雀大街的安仁坊去。还不要拖延,得速度办。这不得不让她想到宫里头怀了身孕的武昭仪。难道这副药是给武昭仪的?
会是什么药?打胎药?
武昭仪头胎不是生了个皇子吗?有故事传,武氏后来生了个女儿,知道皇后去看望,自己把小公主闷死了。皇后成了头号嫌犯,后来因此被废。皇帝力压群臣封了武氏做皇后。武媚娘从此步上千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之路。
可是时间不凑巧啊。武氏现在也不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头胎孩子。现在平安生下儿子,她才更得宠,地位更牢固。
杜燕绥究竟要她抓副什么药呢?
岑三娘想得头疼。突然想起,现在的皇后不姓王,姓崔。难道历史的终点是一致的,过程发生了小小的改变?
亏她还以为给自己开的补药方子,没想到另有玄机。
岑三娘翻了个身,暗暗咒骂着杜燕绥。千万不要让她真的抓副打胎药给武媚娘啊。她心里会产生阴影的!
突然又想到,诰封赐下来她要进宫谢恩,不就能看到杜燕绥了?岑三娘兴奋起来,想了会儿,摸摸旁边空着的地方又叹了口气。
砌的火炕太大了,能让她在上面模着竖着打滚。也太空了,空的让她觉得孤单。レ。レ梦レ岛レ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