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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短片逃离地球描述的是为分手而在夏天来到海边的一男一女的故事,拍摄足足持续了两个星期。美姝戴着宽檐帽和太阳镜,穿着短裤和宽大的衬衫,不要命地奔走指挥。拍摄刚开始四天,她的嗓子就哑了。承宇则为在当地找到片中所需的物品而四处奔走,一次也没能好好地跳进海里玩耍,脚上还起了五六个水泡。
拍摄日程紧得简直不可能实现,而美姝凭着常人无法想像的热情竟一点也没有拖延。
最后一个场景是一只蟹叼着一小块香肠爬过男人留在海边的字迹,拍摄这一个场景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这个场景拍完之后,美姝才终于肯说“ok”宣布拍摄结束。
她的话音刚落,三十多名拍摄成员和演员就齐声高喊着“嗷嗷”冲进了碧波荡漾的大海。一下子从紧张状态中解脱出来的美姝太疲倦了,仰面躺在沙滩上,手脚张成一个大字。
“前辈,您要不要来个沙浴?”
“是承宇呀,你也去海里玩吧。啊呀,随便啦,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现在我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消除疲劳最好的方法就是沙浴了!”
承宇把夏日阳光晒暖了的沙子堆到美姝的身上,一会儿美姝的身体就像一个小山包一样凸起来了,只露出帽檐遮住的脸和脖子。
“哎呀,埋得真够深的!看来你这孩子一门心思想谋杀我呀!”
“现在感觉怎么样?”
“暖乎乎的,很舒服。就是有点儿重。”
“以后我还可以用别的东西盖住您。”
“别的东西?什么?”
“什么比如玫瑰花,或者树叶,是不是很浪漫?”
“听你这么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这样的事应该为你的恋人做才对。你的毛病就是有时候会把握不住分寸,做事有点儿过火!”
那天晚上,在沙滩上,举行了彻夜狂饮的庆祝活动。他们把剩下的经费全部拿出来,去附近的生鱼片店买来了生鱼片,还买了几箱烧酒。
祺洙和成浩给美姝讲了很多关于拍摄剪辑的建议,又把能借到好设备的企业及其位置、技术人员的电话号码等告诉美姝,美姝不停地做着记录,直到夜深了,海滩上点起了篝火,美姝才把记事本塞进包里,坐到成浩旁边喝起了酒。一到子夜时分,被称为好管家的新会员承宇又为收拾打扫而重新忙碌起来。
美姝喝醉了。团团围坐的老会员和cds的中坚会员们就电影这个话题展开了无休止的讨论和血气方刚的热烈辩论,慢慢一个接一个地醉倒了。美姝叫住经过附近的承宇,让他坐下,递给他一个酒杯,然后倒得满满的。
“承宇,辛苦了!要是没有小承宇的话,我们的拍摄恐怕要因为物品不足而搁浅了。”
“说得对,似乎这孩子最热心了。其他人全都怕累,不好好干,只有这孩子口吐白沫地四处奔走。”
一位刚从军队回来复学不久的男前辈说。
美姝举起杯,用手掌拍着呆站在那儿的承宇的背。
“一口干了!我刚才看见你去那边吐了。本来嘛,喝酒这事,就是要死命地吐过一次之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这样下次再喝的时候,无论怎么喝也没关系了。呀!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紧张呀?放松点儿,把腿伸开来坐下!这里又不是什么黑社会组织!你这家伙真奇怪!明明挺能开玩笑的,可一到关键时刻往回缩,这是你惟一的缺点!”
美姝伸出胳膊,想搭上承宇的肩,结果因为承宇坐着也高出她很多,胳膊绕不过去。
“承宇!”
“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的?身为上帝的同班同学的前辈我心情不错,想搭一下你的肩,你的个子竟敢顽强抵抗!弯一下腰!”
旁边那位刚复员的前辈插话了。
“啊呀!我们会长又没当过兵,居然也会借用这些属于军人用语的词儿呀!”
“那当然!好东西要大家一起用嘛!”
美姝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看着承宇。
“承宇,对不对?”
“喂!你现在的行为可是违法的呀!滥用职权加上性骚扰。怎么能把一个大男人随便拉过来推过去呢!”
“嗬,成浩前辈怎么这么说话!这不是滥用职权,而是历任cds会长的神圣的权利和义务。不是有人说过吗,为了鼓舞新会员的能力和士气,些许皮肤接触是必要的。这是谁说的呀?分明是我刚入会时成浩前辈说的!怎么现在又换了一种说法呢?哪个国家的法律上规定,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就不可以做呢?我一看就知道,等承宇这孩子上了三年级,一定能当上会长,把我们cds发扬光大的。”
把一只胳膊当枕头躺在沙滩上、嘴里还叼着一支烟的成浩狡黠地笑了。
“美姝!你就放了那孩子吧,古语不是说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嘛。”
“什么!我和承宇?根本不可能!别看我和这孩子只差两学年,但因为我大学重考了一年,实际上差三岁。他人确实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
“跟承宇恰恰相反。就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样,虽然长得很难看,但很有冲劲的那种。要说跟猪八戒有什么不同,就是在冲劲和勇猛之外还要加上一些知性的内涵。”
美姝确实喝醉了,但这真的是她内心坦白的声音。她所喜欢的是能够跟她一起在丛林般的电影界披荆斩棘、奋勇前进的斗士型的男人。
这些话听在承宇耳中,却好似黑沉沉的波涛不断击打着脆弱的心。他也知道,美姝说这些话根本没什么恶意,可是,这令他明白了美姝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男人的事实,那种苦楚就好似吃了生熊胆一样直苦到舌头尖。承宇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幸好是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发现。
这就是爱!深沉的爱!
承宇喝干了美姝倒给他的酒,悄悄站起来,向着没有人的海边走去。
静岚一直离开人群,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沙滩上,面朝着大海,她看到了承宇远去的孤单背影,盯着看了很久,直到那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突然她的鼻子好像被一股巨浪击打了一下似的变得酸酸的。
据说,通过男人的背影能够看出他丝毫不加掩饰的感情波澜。承宇的背影是深蓝色的,是一个被爱情伤害了却只能微笑着回过头去独自疗伤的男人的背影。
静岚同情承宇,不仅如此,她甚至感到一丝嫉妒。如果承宇爱的不是美姝,而是自己,那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心情激荡,慌乱地摇了摇头——恐怕自己不会感到恐惧,倒会觉得幸福吧。横在爱情面前的障碍越大,爱反而越热切,越感人肺腑,这不就是二十多岁的爱情赋予年轻人的伟大而美丽的特权吗!
静岚感受到了一个正直的男人所散发出的感情的气息,这是一个男人朝向一个女人的心。静岚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承宇的爱可能将经历不少曲折和反复!
两个星期以前,在开往江陵的火车上,承宇不是说了吗:自己是属于树木科的。树一旦扎下根就决不会挪动,即使自己干枯至死。承宇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他的绝对无法回头的爱情了呢?但问题是,美姝根本就没把他作为一个男人来看待,而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爱的需要关心和鼓励的有才能的后辈而已。
静岚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恋爱的双方女方比男方年龄大已经不是什么希奇事了,但也还是令闻者摇头的。要是说到结婚的话就更不得了了,明明是正常的爱情,也会带上一抹不伦和犯忌的色彩。
背后突然飘过来一股淡淡的烟味,是美姝过来了,她扑通一下坐到静岚身边。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海。”
“哪里看得见海呀?天和海全都变成黑黢黢一团了,全都给黑夜吞没了。”
“你没看到前面碎成粉末的波浪吗?你至少知道这波浪是越过重洋来到这里的吧。后浪推前浪,这就是波浪的一生。经历了漫长的旅程之后,只余下一些泡沫和刷的一声,然后就倏的消失了,我们看到的正是波浪生命的最后一刻。”
“啊呀,静岚!你真不该上医科大学,应该上哲学系才对。”
“我现在不想开玩笑。”
“啊呀!还这么感性!”
美姝呼地喷出一口烟,把手搭在静岚的肩膀上。如果是平时,静岚肯定会紧紧抓住美姝放到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但这次,静岚把身体蜷起来,浑身硬梆梆的,表情十分复杂。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心情不太好。”
“死丫头,你简直像个在全国高中生文学大赛上获奖的文学少女。”
“!”
“呀!你别这样了,咱们俩儿喝一杯吧!”
“你要想喝酒的话,找承宇喝吧。”
“承宇?干嘛跟他喝?”
“你真的不知道吗?要不就是装模作样?”
“到底怎么啦?”
“那孩子好像喜欢你,好像爱上你了!”
“你是说承宇?”
“怎么了?”
“我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那孩子那孩子跟你这么说的?说爱我?”
“他没那么说,可是连沙浴他不都给你做了吗?不管怎么说,肯定没错。他说有个女孩的头发散发出菊花香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我问那个女孩是不是美姝你,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还回答说的确是你。”
“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要说菊花香啊,我们联合社团第一天聚会的时候,我偶然在地铁里遇到了承宇,那时他就说了,说什么我的头发上有菊花香,听起来像首诗似的。他也就是把我当成姐姐吧。反正不管怎么说,香味什么的也不是秘密了。”
“看来你根本不是一个做好导演的材料。”
“什么?”
“电影最重要的主题不就是人的情感和心理吗?可是这个男人的情感,连我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身为当事者的你居然没有察觉?”
“男人?静岚你今天怎么了?干嘛非要把简简单单的关系搞复杂?那孩子跟我你觉得这可能吗?”
“算了,你喝醉了。”
“瞧瞧你吧,明明是你自己挑起的话头。刚才你没听到我叫他到那儿坐着,跟成浩前辈说的那些话吗?那是我的真心话。”
“那你也是有意的了?你知道承宇心里有你才那么做的,是不是?”
“真受不了你!拍摄总算结束了,心情好得不得了,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你却非要跟我坐在海边讲这些无聊的话,我可真是‘事先没有想到’啊!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也察觉那孩子的心事了。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呢?可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已,你我不也经历过吗?刚进大学时,如果社团或系里有稍微过得去的男性前辈,不是很容易就对他产生好感了吗?”
“说清楚点儿,那是你,可不是我。”
“好,这不重要。反正等熟悉了校园气氛之后,这些感情就跟被水冲洗过一样,霎时间就了无痕迹了。我敢说,虽然承宇这孩子现在因为爱情变得盲目,眼里只有我,但不出几个月,肯定会挽着苗条漂亮的同年级女孩在校园里或街上压马路的。说实话,大学三四年级的女孩还叫女孩吗?在学校里简直就被当成古董了,这你不也知道吗?”
静岚想说,承宇那样的男孩决不会那么想,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虽然美姝坚持说自己很清醒,但几瓶烧酒下肚,她肯定是醉了,说什么都没用,她根本听不进去。
“哈!瞧这家伙!因为他活干得好,我才对他另眼相看的,结果一不小心竟害得自己变成了别人嚼舌的对象了。他在哪儿?这家伙!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不可,叫他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前辈就是天,他怎么胆敢盘算着爬到前辈的头上!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他长了个大个子,可不过是个刚进大学、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敢针对我!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了。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美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美姝!你冷静点儿!”
“怎么了?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吗,你刚才叫我去跟他喝一杯的!”
“你还是回帐篷去吧。身为会长,你总得注意一下自身的形象吧!”
“喝了酒还神志清醒,那才叫奇怪呢。别担心,你先回去吧。我去跟那小子喝一杯再回来。”
“哎!哎!美姝呀!”
美姝没有停下脚步。篝火已经熄灭了,余烬附近有几个烧酒瓶,美姝俯身拾起一个,然后朝着承宇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海边。
静岚感到很不安,承宇的确是个有自制力的人,可是他喝了那么多酒,又处于感情丰富而难以自控的年龄段,而且还是在深夜的海边,原初的黑暗和夜里的波涛声极易唤醒人心中潜藏的原始性。
承宇独自一人斜躺在一个沙丘上,周围有几棵高大的松树。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夏夜的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淡淡的松香。他侧过头,看着最大的那棵松树上挂着的星星,那些星星好像开在松树上的白花。星光从天上照射下来的时候发出刷刷的声音,好像沙子被波涛扫过时的声音一样。
爱情走进心里去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走在海边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呢?承宇突然想起英恩来,她曾在菲律宾的海边忧伤地对承宇说:
“哥,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的内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但每次醒来都特别想哭,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哭出来了,有时候真的希望不要从梦中醒来。哥,你相信吗?我悲伤的时候好像总是做蓝色的梦。”
那时承宇十六岁,英恩十五岁。大使馆所有工作人员带家属一起去翡翠蓝环绕的海边度假,当时英恩已经长成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了,有着女人独有的美丽曲线。
承宇曾经看着英恩想:真漂亮呀,真想摸一摸。但他做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跟英恩一起做的愿望。英恩则相反,无论是打网球,还是打羽毛球,无论是煮汤喝,还是烤面包吃,无论做什么事情,她最喜欢说的话就是“真想跟哥哥一起做”
年初,英恩又回来过一次,她已经完全长成淑女了,美得耀眼,连虎牙都让人联想到美丽的梨花。但承宇对英恩仅仅是欣赏,英恩越是主动靠近他,他越是大步后退。
这不是因为承宇的父亲是领事,而英恩的父亲是大使,而且承宇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自己讨厌英恩的理由。承宇显然是喜欢英恩的,但在喜欢和爱之间,存在着一把神秘的钥匙,就是那种“总想在一起”的愿望。承宇面对英恩的时候,恰恰缺少这种感觉。
“英恩,我知道你的心对不起,我不能照你希望的那么做。我认为爱情应该是——我的表达可能有点儿幼稚——但我确实这么认为:爱情就像是打开心灵的珠宝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摄人心魄的光彩。如果这种光彩消失了,心灵就会变成一片废墟。真的很对不起,英恩,我不可能成为你的人。”
英恩仰起脸看着承宇,一句话都没有说。承宇避开她的目光,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当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像下了蒙蒙细雨一样湿漉漉的。
“哥,你还不知道,我是一颗闪耀最久的宝石,我会带给你没有人能带给你的幸福,因为,我是那么爱你,为了哥哥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哥。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我的爱慢慢渗入哥哥的心里,成为你心里的宝石。”
回菲律宾之后,英恩给承宇写了一封短信,信纸上有几处泪水打湿的痕迹。
男女间的爱情真的是阴差阳错,常常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结果却岔开了。承宇和英恩、美姝的关系就是这样,无论谁都认为聪明漂亮、出身好的英恩更出色,但承宇就是不把英恩当成女人,而怪异的是,承宇所爱的女人偏偏也不把他当成男人。
何必非要爱上一个大自己三岁的前辈呢?可是,爱情这东西,就像是一个新手开着一辆根本无法驾驭的、没有方向盘的汽车一样。努力要开向幸福的王国,心里一直想着要开向幸福的王国,可是无论怎么拼了命想要往那个方向开,最终还是战胜不了感情的力量,一步步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哀伤或孤独的泥沼中。即便是这个时候,依然是指尖都无法抖动一下,嘴唇都无法蠕动一下。承宇感到哀伤像针一样刺着自己的心窝。
“承宇!承宇!你在哪儿?”
从海之涯地之尽头,不,是从大海和陆地起始的海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个女人,是美姝!美姝一路走过来找承宇,她把鞋脱下来提在手里,脚腕都被浪花打湿了。
“美姝前辈!我在这儿!”
“呀!你走得可真远哪!跑这么远干什么?要不是有天上挂着的月亮,我早就折回去了。”
银白的月光下,朦朦胧胧看得到美姝笑着在挥舞手里的酒瓶。不胜酒力的美姝扑通一下子坐到沙滩上,承宇赶忙跑到她身边。
美姝仰面躺下了。她之所以这么随意,是由于坚持认为两人的关系是超越性别界限的,是前后辈的关系,是出于对后辈的信任。其中当然也包含着自己的小算盘:她要使承宇,也使自己不把自己当女人。
“呀,星星可真多!夏天的晚上,星星是不是到处产卵,所以才会这么多呢?”
“也许吧。有个比喻说:星星似乎要掉到人的眼睛里一样,这种说法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承宇的声音变得愉快起来。
美姝放下酒瓶,把两条胳膊像翅膀一样伸展开来,用两只手抓着沙子玩。
“你也躺下来试试,沙子贴在身上的感觉真好,又细腻又凉爽。”
“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呀,你这小子!看见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做什么了吗?我们呀不过是躺在这里看星星而已,前辈和后辈躺在这里,一起看看城市里看不到的、好似整个大海里所有的贝壳都被挂在了天上一样的星星,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别顶撞我了,赶快躺下吧!”
“领旨。”
“嗬,你还挺会凑趣儿。”
他们并排躺在那儿,笑着,好像玉米粒在太阳这个烤炉上嘭嘭爆了之后变成星星时发出的笑声一样。这笑声穿透了黑暗,很快淹没在寂静中,接着传来波涛拍岸的声音。波涛声在星星下面一点一点地嵌到黑暗上,好似背着壳的小蟹的触角一样在夜空中移动。
沉默在霎那间突然变得难堪了,美姝突然笑出声来,发出像蟹横着爬过裙带菜一样的声音。
“怎么了?”
“跟你这样并排躺在星空下面,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的场景。”
“什么电影?”
“星星的故乡。你看过吗?”
美姝扭过头来问承宇,然后重新转过去望着星星说:
“你在国外住的时间太长了,应该没看过吧。那部片子中的对白真的棒极了。”
“怎么说的?”
“主人公是申成一和安仁淑,你知道他们吗?”
“我知道申成一。”
“安仁淑长得很漂亮。电影中出现了申成一和安仁淑并排躺在一间屋子里的场景。当时申成一故意粗着嗓子对安仁淑说:‘好久没有躺在一起了。’然后安仁淑鼻音很重地说说什么来着?呀,喝酒喝得怎么想不起来了。大致是这样:‘啊,太幸福了女人的人生是什么呢?遇到好男人就会幸福,遇到不好的男人就会不幸先生您是好人吗?’差不多就是这样。给安仁淑配音的是高恩静,那女人混着鼻音的声音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真恐怖!”
“看来我得租录像带看看。”
“是很久以前的片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不管怎么说,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全都献给你真的棒极了,你听过那首歌吗?”
“没听过。”
“也是啊,那可是一首不能唱给你这样的未成年人听的禁歌,我就不唱了。你给我唱一首吧,什么都可以。”
虽然承宇已经上大学了,但他的年龄偏小,难免有时候被冠上未成年人的称号。
“唱韩国歌还是英文流行歌曲?”
“都可以。”
承宇知道的英文流行歌曲可比韩国歌多得多。他先把脑海中的流行歌手像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最后选中了helenreddy的歌。头枕着胳膊,凝视着美姝闪亮的双眼,承宇用甜美流畅的声音开始唱起you’remyworld来。
人们看到的星星挂在天际
我却看到它们在你的眼睛里亮起
承宇歌唱得很好,像高山流水一样流畅,声音在周围的空气中激起小小的波纹。美姝闭上眼睛,欣赏着承宇的歌。他对爱人的深情好像从心灵深处汲上来的一样,不容抗拒地渗进美姝的心里。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怎么会越粘越紧了呢?”
美姝故意要破坏这种气氛,猛地坐起来,把酒瓶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呀,你唱得真不错,盖帽了!上舞台去表演也毫不逊色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还有别的节目吗?”
美姝径直说出自己的赞赏。
接下去承宇轻轻晃动身体,唱了一首戴安娜。这首歌的节奏很欢快,因此,美姝也不时跟着节奏拍拍手,或是跟着哼唱几句。
唱完歌以后,四周又被寂静占据了。承宇似乎有点儿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美姝递给他的酒瓶,对着瓶嘴喝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是在胸中闷了很久的,已经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深呼吸了。
美姝抓起沙子,撒向四周,然后拍了拍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正面凝视着承宇的脸。
“承宇!”
美姝的声音冷静地酝酿过。
“”“让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作为关系很好的前辈和后辈吧!”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以后也不例外。瞧,本来我就是你的前辈,你就是我的后辈嘛!”
“嗯”“刚才我听静岚说,你好像心里有我,听了这话,我一边高兴吧,一边觉得不舒服,所以就来找你了。我当然也喜欢你,但”
“好了。前辈不用再说下去,我知道前辈要说什么了。”
承宇的语气淡淡的。
“好!那我就不用多说了,太好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阴差阳错,为了达成适度的理解或为了公平,常常会使两个人都在感情上变得幼稚或不快。
美姝先站起来,拍了一下承宇的肩。
“不走吗?一大早就要出发了,总得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承宇没有回答。
美姝也不理他,往前走了几步。
“前辈!”
“嗯?”
“我有个请求。”
“什么?”
“可以吻你一下吗?”
“什什么?吻?嘻嘻,这又是为什么呢?”
承宇站起来,伸直了腰,朝着美姝走过来,语气轻松地说:
“算是纪念照呗,跟这里的海和那边天上的星,还有那棵巨大的松树一起照张纪念照。”
“这可有点儿为难啊,你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松的,现在的气氛也不太合适。”
“没关系。就一次!”
承宇走到美姝面前停住了。
高大的承宇突然挡在前面,美姝霎那间有点惊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承宇有力的臂膀搂住了。承宇的嘴唇盖住了美姝的,可能因为身高差异太大,美姝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
承宇的嘴唇滚烫又冰凉。如果说上唇来自太阳,那么下唇就是月亮养育的。它们都像吸足了海水的沙滩一样柔润。
过了一会儿,美姝被松开了,承宇像海边的松树一样耸立在那里。
美姝的酒一下子醒了,是不是要给他一个耳光或使劲踢他的小腿呢?美姝的心里确实有被冒犯的感觉,但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气愤。这次就原谅他吧,如果下次再发生这么无礼的事,就决不能善罢甘休了。扔几句什么话刺刺他呢?美姝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合适的话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对这件事显得不在意是维持前后辈距离的最佳方法了。
“快去睡吧!明天早上要早点动身。”
“是。”
“今天你犯了个错误!”
“”“我走了!”
“美姝前辈!”
“嗯?”
“我永远在这里等你,像那棵高高的松树一样。”
美姝没说一句话,转身走了,然而她的心里吹起一股风。他是什么意思?永远在这里?像松树一样?不,没必要多想这句话的含义了,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阵海风吹过而已。
美姝朝着一行人住的帐篷走过去,回头一瞥间,发现承宇还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在沙滩上的树一样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美姝身上。美姝似乎感受到了承宇深切而沉重的心,这还真难办。
美姝干咳起来。
安妮
你在我心中
似山林之夜
似春之山脉
似雨中漫步
似沙漠暴雨
似深寂碧海
你占据了我的心。
回来,让我爱你吧
回来,让我给你我的生命
让我沉浸在你的笑里
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让我躺在你的身边
让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让我爱你吧!
再爱我吧!
接纳我吧!
——annie’song
约翰丹佛的歌。承宇成为电台的节目制作人后常常通过电波在全国范围内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