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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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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腊月二十四,家里扫房完毕,就基本已经进入了过年的预热阶段,家人衣着打扮也基本都以喜庆热闹为主。

    赵氏攒了好几箱子的小衣裳,但还总觉得不够,更觉得大多都过时了,赶在年前又给沈福喜做了几身红色为主的衣裳,每日把她打扮得跟年画上的大胖娃娃似的。

    大年三十这日,家里换了门神,钉上新的桃符、贴春牌,各个屋里也挂上簇新的年画,白天由沈大老爷带着家中男丁祭祀祖宗。

    晚上阖府上下灯火通明,无论有没有人的房间都要燃着灯烛,每个床底塌下也都要点灯,为了驱除秽邪鬼怪,叫做照虚耗。

    沈福喜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习俗,头一个念头就是,此时床榻都是木制的,还多有床纱帐幔,各处都点灯烛,岂不是很容易失火?

    后来才发现,除夕家中团圆守夜之时,家里所有点灯的屋里,都有下人熬夜看着,好在事后肯定能收到双份的红包,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一顿年夜饭吃得沈福喜怨念连连,桌上那么多没见过的美食,自己却都不能吃。

    不能吃也就算了,还要被人抱着坐在桌边看着,对一个吃货来说,这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有木有?

    年夜饭吃过,男丁们在园子里喝酒看戏,女眷们带着孩子在田氏屋里守夜。

    郭氏还病着起不来,祭祖的时候被人扶着来磕了头,年夜饭时强撑着来了,坐在椅子上身子都歪歪斜斜的。

    田氏叫她不用拘礼,吩咐人端了饭菜回屋去吃,晚上也没让她过来守夜,又让大房的几个孩子回去陪着郭氏。

    陈氏、温氏和文氏陪着田氏摸牌,赵氏抱着沈福喜,看比较大的几个孩子们投壶。

    守夜后来都做了什么,沈福喜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她很快就在赵氏怀里睡着了。唯一记得的是,半夜时被震天的爆竹声吵醒,沈昱靖塞给她了一块胶牙饧,然后她便含着糖又睡着了。

    正月初一,宫中行朝会大典,沈家兄弟五个天不亮吃过东西,就直接入宫去了。

    田氏年纪大了,早晨受了孙男娣女的磕头,发出去一堆红包,便叫大家各自去玩儿,自己回房休息了。

    启元府新年、寒食、冬至等日皆许关扑三日为乐,尤以新年这三日最为热闹。

    沈昕业早就跟几个弟弟打过招呼,各自回房梳洗换衣过后,便结伴上街取乐去了。

    傍晚时分,赵氏把沈福喜包得跟绒毛粽子似的,也抱着她上街去看关扑。

    到了街上沈福喜才羞愧地发现,所谓的关扑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在地上画个圈,两个半裸的男人互相抓着对方的裤腰带摔来摔去的运动。

    关扑是更类似于套圈之类的游戏,扑戏的人选好所扑的物品,与摊主谈好价钱,取出铜钱往一个陶盘中扔掷,若钱全部掷成背面算赢,赢了就可以取走所扑物品。

    此时街上已经有许多妇人在走动,阿许抱着沈福喜,牢牢跟在赵氏身后,周围跟着四个丫头,再外面还有几个家丁护着。

    赵氏也不只是看,偶尔遇见人少的摊位,也上前去丢几把,只可惜手气不好,一次都没赢过,最后干脆把铜板塞到沈福喜手里道:“福喜帮娘扑一把。”

    沈福喜两只手拢在一起才能兜住这么多铜板,被阿许抱到陶盘前面,胡乱往外一扔。

    摊主凑过去一看,笑着说:“小娘子好旺的手气,新年大吉大利。”说罢将刚才赵氏扑的物品取来,是朵大红羽纱堆的头花。

    赵氏高兴得不行,倒不是为了这点儿东西,她刚才丢进去的铜板都够买好几朵了,而是希望借着摊主口中的吉利话,沈福喜今年能顺顺利利的。

    正月里亲戚朋友串门的多,初五又赶上沈福喜的周岁,更是宾客盈门,于是沈福喜又见到了满月酒上的美妇人。

    她此时才知道,这人虽看着年轻,但辈分却不低,是温氏娘家父亲续娶的继室姚氏,跟田氏平辈,她按规矩还得唤一声姚阿婆。

    沈福喜想着这个称呼,再看看姚氏如花似玉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温氏母亲几年前过世,家里都觉得温老爷子已经年过六旬,都已经儿孙满堂,就也都没考虑过给他娶继室的问题。

    谁知道温老爷子自己不声不响的,有一天突然宣布自己要续弦,让儿子媳妇们准备婚事。

    儿子们大吃一惊,开始觉得娶个进来能够照顾老爷子也好,谁知问清这位继母名姓之后,都坚决不肯答应。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姚家家风不正。

    姚家在前朝是皇商,圣祖起义快要打到京城之时,姚家当时的当家人十分有眼光,虽然没有明着投奔,却在私下资助了义军,所以圣祖登基之后,大肆封赏了姚家。

    也正是这位目光如炬的当家人,下令三代之内不许后人入朝为官,家里大宗的生意也全部结束掉,靠着家底儿和圣祖赏赐的田产,耕读为生。

    姚氏的父亲正是第三代,按理说他的儿孙就可以进学出仕,可他却只会躺在祖宗留下的家业上挥霍,把家中给娶的正妻抛在一边,姨娘通房不知收用了多少,后来居然还在京郊建了一个园子,题名为“百美园”。

    这件事也不知被多少京中人士嘲笑不齿,正妻为此连气带病,没过一年就过世了。

    姚老爷这下更加肆无忌惮,经常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百美园中厮混,家业败进去不少,唯一的收获就是加起来几十个的庶子庶女。至于这其中有多少真是他的种,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姚家这样情形,子女的婚事自然格外艰难,好在姚家人生得都十分不错,尤其是庶女们,生在百美园中,每日看的学的都是姨娘们如何取悦男人,自然就带着一股子风尘妖媚之气,所以常被些中等门户的人家抬去做小。

    可像温家这样的门户,温老爷子这样的身份,抬个姚家女来做姨娘都有些丢人,更何况是娶做继室。

    温家大郎直接便驳斥道:“阿爹若让儿子认姚家女为母,倒不如现在就杀了儿子来得容易。”

    可温老爷子竟然瞒着儿女在外面另买了一处宅子,敲锣打鼓地把姚氏迎娶过门。

    温家大郎带着几个兄弟闯入喜堂,将母亲的牌位抢回家去,不许姚氏参拜,如此一来两边便闹僵了。

    温老爷子却对这个小娇妻满意得紧,去哪里赴宴都不忘带着,姚氏从不把人的议论放在心上,倒也喜欢出来凑这样的热闹。

    主人家自然不能把人撵出去,但也难能给她个好脸色,是以在沈福喜的满月酒上,阿阮等人对她也没有半点儿尊重。

    这其中的内情沈福喜并不清楚,但她能直观地看到,姚氏如同自带了屏蔽仪一般,走过路过的地方,都会自动形成一个以她为中心、臂展长度为半径的空地。

    姚氏自己不觉如何,每每打扮得娇艳逼人,对人也是满脸笑容。

    以往只要她来,温氏就全都告病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的,可今天是沈福喜试晬的大日子,她身为婶母自然不能连面都不露。

    炕前已经摆了一张大案,准备的金银七宝、道释经卷、笔墨纸砚、算盘账册、首饰胭脂、秤尺刀翦、升斗等子、女红针线并儿戏物等,几乎摆了满满一案。

    沈福喜这才想起今天还有这样一回事,她隐约记得古代对这件事还比较重视,似乎说是可以决定孩子今后的前程命运,贾宝玉当初抓了胭脂水粉,后来也一直是沉溺闺中,好吃别人唇上的胭脂。

    一想起这个,沈福喜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道自己到底该抓什么才好?

    首饰胭脂和女红针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算盘账册,升斗等子似乎也不是大家闺秀常用的东西,最稳妥的选择似乎就是书籍或文房用物了。

    沈福喜被赵氏放在大案的中央,她刚想朝书籍文房的方向爬过去,就见屋里的亲戚们也纷纷拿出东西放在案上,原来之前的什物不过是常规配置,后面还要有家人亲友的自定义物品。

    温氏刚才跟姚氏走了个对脸儿,此时心里正觉得不痛快,撸下手上的串珠放在桌上道:“福喜不到一岁就会拜佛,添串佛珠给福喜试晬。”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悦,之前拜佛的事传扬开来之后,田氏就给定性为小孩子跟着大人学样儿,大家也就都心领神会地不再提起。

    此时温氏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说了出来,别说是赵氏,田氏都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沈福喜看出阿娘不悦,继续朝书本爬过去,路过佛珠的时候,右腿稍稍朝外撇了一下,登时把佛珠挤下了案子。

    赵氏见状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春风拂面的微笑状态。

    姚氏却丝毫不顾及这些,娇笑出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温氏黑沉了脸,但她刚才看到了田氏警告的眼神,不敢在这个时候闹事。

    亲友们都陆续放好了东西,只剩下田氏一个人。

    田氏略微沉吟,从手上褪下来一枚玉指环,放在了案上。

    沈三老爷和赵氏见状都吓了一跳,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三老爷上前道:“阿娘,这是御赐之物,太过贵重,怎么能给孩子抓取着玩儿。”

    沈福喜歪着身子坐在桌上,定睛去看那指环,浓翠欲滴的翡翠指环,上面似乎还有些雕花纹饰,只是离着稍远,加上她如今视力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根本看不清是什么花纹,不过听沈三老爷的意思,应该是个很要紧的东西。

    “什么要紧的东西不都是给人用的,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弄得福喜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田氏说罢笑着对沈福喜道:“福喜乖,喜欢什么就抓什么,抓来给阿婆好不好?”

    沈福喜见阿爹和阿娘这样紧张,其他人也都面色各异,似乎也都知道这件东西的价值。

    既然田氏将指环放在案上,自然就是给自己抓的,那还客气什么。

    沈福喜这样一想,便放弃了抓书本的最初设想,转身坚定地爬向翡翠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