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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武林中崛起的亦天宫,相较于其它几个新兴帮派,亦天宫的实力显然强大得多。不过他们的作风神秘,行事手段亦正亦邪,有几项未经证实的传言说,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几起无头公案,其实都出自他们的杰作”
“你说的是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失窃,长江四恶莫名横尸长江河口,号令武林的武林令牌在重重戒护下不翼而飞,还有金沙帮在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这几件公案?”
温真自然知道这几件轰动江湖的事。
“连武林首富“小气爷”钱连城的金库一夜之间被偷得精光,可接著城内所有穷苦百姓都在第二日清晨,发现家里米缸平空生出一堆足够一家子半年不愁吃喝的金子,这事也被谣传是亦天宫下的手。”
温家堡四大护卫之一的武离,主管温家堡对外的防御和侦探。而今天,是他例行十天一次的报告工作。
议事厅,此刻正坐著温家堡几位职司重要职务的头头。而最上位的,自然是温家堡的主子温真;不过,此次例行性的会议,倒难得地出现了一个人温玉,就坐在离这群人远远的一旁。
众人肃穆严谨地商议要事,而他,却只静静独据著一张小桌悠闲地品茗。在他身后站著的,仍是那个忠心而静默不语的单九。
武离正在报告最近武林中引起广泛注目的神秘帮派亦天宫之事。
温真扬起浓黑的眉。“虽然这些都只是未经证实的传言,不过,如果这些传言属实,亦天宫的行事亦正亦邪,看来亦不完全是我正派作风。”他沉吟了半晌才说:“近来有明确显示他们活动的迹象么?”
“没有。不过,最近武当也开始在注意亦天宫,而且他们似乎怀疑亦天宫与先前进犯中原的邪教有关”武离年纪虽轻,却是打探消息的一等好手。
闻言,所有人不禁一震。连一旁的温玉也若有所思地凝起眸。
有可能么?温家自温老堡玉一代至温真费力剿除的外域邪派天鹰教,有可能在这么短短几年间死灰复燃么?亦天宫有可能就是天鹰教的化身么?
“虽然不知道武当怀疑的理由是什么,不过,看来我们也有必要加强追查亦天宫的真正底细。”温真当机立断。
武离领命退下。接下来,温真迅速果决地处理完众部属呈报上来的事。
终于,一场耗人体力的会议结束了。
“大哥,先喝口茶吧!”温玉微笑地走到温真面前,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他。
虽然一场大病初愈,温真的体力却恢复得惊人。在他中毒之后便悬宕至今的会议开完,他仍旧精神奕奕。
接过茶,温真对自己的兄弟畅意一笑。
“我早说过我的体力完全应付得来,你还不放心。倒是辛苦了你陪在这里一上午,你还好么?”未了,他仔细观看温玉的脸色。
温玉的眼睛清亮而柔和。
“好极了。大哥,虽然陪你动刀练拳我不行,不过只是要我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这有什么问题?”
温真点头,他同意温玉的话。况且,之前温玉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在他们开会商讨事件时坐在一旁。就算温玉不这么做,温真也会在事后把会议中讨论的重点告诉他因为温玉的求知欲旺盛,也因为温玉往往有著对事物独特而犀利的见解。
虽然温玉不实际掌管温家堡大小事务,不过他却实际替温家堡解决过不少麻烦事温真一向看重他这项才能屋外,阳光灿烂。
“大哥,你知道武当为什么会怀疑亦天宫与天鹰教有关?”难抑心口的气血翻腾,温玉忍不住掩嘴咳了好几声。
当下,温真和单九立刻把他拉到回廊下的长椅坐著。
温玉没拒绝地坐下。一会儿,他已经舒服多了。
他抬头对著两张同样皱著眉的脸笑笑。
“江湖传言,要令温家堡堡主温真和铁面单九皱一下眉比登天还难,我看很简单嘛!”温玉倒懂得开玩笑抒解他们的紧绷情绪。
见他无事,两人这才松了眉头。
“能让你温二公子开心,就算要我们成为江湖的笑话也无所谓!”温真坚毅的嘴角弯了弯。
单九的神情也闪过一丝笑意。
温真在温玉身边坐下。
“当初天鹰教为我们所减,或许中原各派以为我们温家堡最是了解天鹰教。你也认为它跟现在的亦天宫有关?”
“不。”温玉依旧不愠不火、不慌不忙。“我想大哥自己、心里也有底。这二者的活动习性、行事手法唯一的相同点只是神秘。如果最近那些事真是亦天宫所为,那么它们只有一个字狂。至于以前天鹰教的作为,也是只有一个字残。”
温真颔首。
“没错!若真是之前的天鹰教,断不可能做出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之事。”
“更不可能大费周章去窃剑偷令牌,除非他们另有目的”温玉方才早就把这问题彻底思虑过一次。“或许我们该去请教武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对亦天宫产生了怀疑,是不是?”
他一下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点,再说武当也是他们一切怀疑的目标温玉突地对他大哥说:“我记得刚才你们有提到,武当派的新掌门玉清道长即将上任,他还差人送来请帖邀我们前去观礼是不是?”他露出一抹笑,使得他那张俊逸非常的脸庞更添耀眼迷人的风采。“反正武当的事我们也必须去做个了断,这回差事就让我来可好?”树丛子被人拨弄似地沙沙作响、轻微晃动;不过,树丛后的应该不是人。
“喵喵”两下猫叫声传出。而在这一两声短促得简直只能用凄厉,让人不由得起鸡皮疙瘩的猫叫声之后,那假山后的茂密树丛子也突地安静下来。
“咦?咪咪”偶尔经过园子的一道颀长影子,在听到这两声熟悉却凄惨不已的猫叫声后不由得停下脚步。
俊美无匹的男子伫足侧耳倾听,接著便准确地朝园子的一角走去。
尽管刚才的猫叫声比平日难听上十倍,温玉还是听得出来是大嫂宋青蓉养的那只肥猫咪咪。
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两声惨叫之后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到了些许不寻常。
温玉停在树丛子前。
空气里,似乎隐隐漫布著一股奇异的紧张气息就在这时,温玉再次嗅到一丝他毫不陌生的杀意他的心一动。
蓦地,树动枝遥一抹黑影以迅疾的速度窜出并且冲向温玉。
而温玉,只来得及退后一步。
黑影,很快地冲向毫无反抗力的温玉。不过,却在距温玉身前的一步停祝温玉微低眸便对上那一双煞气横溢、生动鲜明的眼睛。
“你对它做了什么?”他看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手中那一动也不动的一团白影。
段小怜,毫不费力地拎起手上昏死的肥猫。
瞧他的神情就不难揣测这只不知好歹的肥猫跟他有关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温二公子呵!正好!
“它是你的宠物?”段小怜反问。
不是她可以考虑放过它。是它死定了!
失败的耻辱足以让她迁怒任何跟他有关的人事物。
她失败了。
段小怜没想到她不但失败,而且败得很惨。
昨夜,她点昏了阿鸟,溜进了她在日间已探过地形的琉园,轻而易举地迷昏了单九她更有把握教温玉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见阎王,没想到事情有了变化而这变化来自温玉。
温玉,不但没被她的迷香迷倒,最后,不省人事的人竟是她!
今早,段小怜发现自己整整齐齐地在自己的房里醒来,她又惊又错愕。
而阿鸟更是完全不知道她昨夜曾去暗算温玉没成反被点倒的事。
或许,是她的“一刹香”出了点问题,不过她被点了昏穴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一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病书生竟能出手对她点穴?!
就因为对这病书生完全没有提防,她才会败在他手下。
不过虽然气恼又感觉蹊跷,段小怜还是没打算放弃原有的计画。
她眼中射出冰寒的冷光对他。
温玉接收到了。
“我说咪咪不是我养的,想必你也不会相信。”清楚她对白猫的念头,他轻喟。
段小怜唇角飘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突然,她将手中的肥猫丢给温玉。
温玉接住了浑身软趴趴的肥猫。
“如果你有办法让这只肥猫醒过来,我就相信你!”她同时丢给他难题。
这只肥猫正好在她心情欠佳的时候出现,恰好让她捉来当实验品;更恰好的是,温玉来了。而且不管这只肥猫是不是他的宠物,他显然不会放任它死在她手中。
哼!太有同情心可不是件好事!
温玉轻捏了咪咪,感觉到它依然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看来,它就跟睡著了没两样;
不过,他当然知道它不是自己睡著的。
“你对咪咪做了什么?”
“跟昨夜我对大块头和你做的一样。它昨夜似乎失灵了,不过今天我再试一次的结果,发现它对人和畜生依然有用”段小怜满不在乎地透露些许线索。
温玉听出来了。
“除了咪咪,你还对其他人下手?”他眉心揪起。
看他皱眉,她就快乐。
“我用的迷葯和昨夜一样。既然你有解葯,还怕救不醒他们和这只肥猫么?”
她想知道哪里不对劲。也许,这病书生真的是深藏不露。
摇了一下头,温玉凝向她的眼中有著笑意与无奈。
“昨夜你一接近琉园便已触动了机关,所以九哥早有了防范才没中了你的迷葯”
至于他没中迷葯的原因,则是另一个秘密。“所以,你不相信我不要紧,麻烦你先把咪咪和其他人救醒。就算你想杀我,也没必要牵连无辜吧?”
难怪他昨夜没事!
“就因为你昨夜不死,他们才会因你受害。所以,你现在想死了,是不是?”段小怜对他虎视耽眺。
被人追杀可不好玩,被人莫名其妙地追杀更是冤枉温玉就算要死,也不想当个冤死鬼。
“段姑娘,我们以前见过?”轻叹口气,他开口问了。
“没有!”
“那么,是我的长相令天下人唾弃了?”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哼!”“既然我们以前没见过,那就表示我们没机会制造出深仇大恨,再者,我也似乎没讨人厌到让人一看到我就想替天除害。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杀我?”他慢吞吞地说:“而且你让我相信,你进来我温家堡不是特地来救人,却是来杀人的,我说的有错么?”
看来,这病书生似乎颇不简单嘛!
段小怜不由得将他再仔细打量一次。
“你说得没错!”她承认这点。“要救温真的是别人,要杀你的人是我!”
“那个别人。是谁?”
“别人就是别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温玉对著那双奇异生动的眼睛微笑。
“看来那个“别人”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否则你不会不肯透露,或者不敢透露。”
懊死!这男人的感觉竟如此敏锐!
段小怜直直盯著眼前含笑的温玉。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好比看到姥姥家的男人,一直用他那看似温文可亲的外表欺瞒世人的眼睛。事实上,世上最狡猾的可能就是他!
这下,他更该死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干脆一次说清楚!”不陪他兜圈子,她目中杀意陡地大盛。
温玉,扬著修长斯文的眉,他微笑的眼里仿佛闪著阳光般耀眼的光辉。
“我们再赌一次。”
段小怜立刻想到昨夜。
“你还想赌我这次又杀不了你?”蓦地,她暗自戒备。“你到底有没有武功?”她直问。
“没有。”温玉摊开手。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昨夜,点她穴道的确实不是他出的力,而是他出的手一个曾教过他的师父送他世上最精巧的一只机关手。它会做的事可多了,其中包括发出足够点穴的力道,他只要会认穴就行了这真的是个非宫简单的答案。不过段小怜不懂,他当然懂。
“可是我虽然没有武功,别人有。”他朝她眨了下眼睛。
这次不必用上机关手就在他的话令段小怜心生警戒的同时,她突地敏锐察觉到身后一股矣诏。只是,她还是来不及刹那间她被一束劲道袭中。立时,她动弹不得。
“温玉!”她凶霸霸地瞪著那笑得一睑欠揍的小人。
单九,平静淡然地从段小怜身后移到温玉一旁。
罪魁祸首就是这巨人。不过段小怜最想拆的却是温玉的骨头。
“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拆了我下去炖排骨汤。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身病鼻头炖汤肯定不好喝;而且说不定还会让你害病,我看你还是算了好了。”温玉宛如看穿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
段小怜对他咬牙切齿:“既然我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
“又杀又剐这么暴力血腥的事我可做不来。更何况昨夜我没做,为什么今天要做?”
他站在她身前,面对她的怒目横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采。“你欠我两次赌约。”
段小怜冷嗤。
“我可从没答应跟你赌,又哪来的欠你赌约?!”她邪邪地一转眸。“不过,既然你不死心,这回我就真正跟你赌一次好了!”
温玉退后了一步,偏头对身旁的人微颔首。单九,立即会意地出手解开段小怜穴道。
温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被解开穴道后在原地伸腰展臂的段小怜,手指轻轻抚顺著怀里白猫的长毛。
“你还是要以我的命当赌注?”
站定,段小怜的眉眼表情是绝对的自信。
“再加上其他人和你手中的猫!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解得开他们身上中的迷香,就算唐门的人也没用!而没有我的解葯,他们会一直昏迷,接著三天后直接去见阎王。那个唐门的人不是还在?你要是真不信可以让他试试”
“我看,还是等我赢了你之后,再让你来解比较妥当。”温玉吁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被她自信满满的表情骗了,不过基于她这几次的表现,他还是宁愿相信她。
“你赢了,我当然就没命。若是我赢了,你必须救醒他们。”他仍旧一副置个人死生于度外的模样。
这次段小怜可有了不受他影响的准备。
“行!时间就订在今夜。这回我会使出全力,我劝你最好有万全的准备!”她对他皮笑肉不笑。
温玉接招了。
“小姐!”
“咦?段姑娘、玉弟,你们在谈天么?”
随著唤声和招呼笑语,一行人在园子的另一头出现了。
一抹青绿窈窕的身影迅速闪到段小怜身畔,而其余人则散步似地缓慢走近。
阿鸟,有些紧张地看着段小怜和温玉的对峙场面,却只能暗中扯扯她的袖子。
怎么?她才去厨房一趟特地替小姐熬个补葯,小姐竟同姑爷来个冤家大聚头,没出事吧?
段小怜哪不懂阿鸟在紧张什么。她给了她一抹没救人安心的狡珊篥笑容,转而看向她身后出现的温真夫妇一行人。
“是啊!我和温二公子聊得正愉快呢!想不到二公子不但幽默风趣还心地善良,我还真希望我有这样一个大哥”段小怜可没错过温玉睑上那抹苦笑。
温真首先教她瞒过,他豪爽地大笑。
宋青蓉心思一向此丈夫细密,这时已敏锐地察觉玉弟与段姑娘之间隐隐有种诡谲的气氛流窜她不由暗自打量著两人。
她很好奇,刚才这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宋青蓉对这始终令人难解的段小怜不带任何意味地微微一笑。
“咦?咪咪原来跑到这里来,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它!”
她突然注意到温玉手里抱著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由心一松。
“咪咪是夫人养的宠物?”段小怜乍然挑眉。
“是啊!我这咪咪爱吃又爱玩!不过除了我们这一家子,它对旁人倒凶得很,平常旁人想抱也抱不得”宋青蓉一说起宠物倒笑眯眯了。“我看这咪咪肯定是又玩累了,所以就近找了玉弟当窝睡。”瞧它一动也不动,看来是睡著了。
温玉无奈地看向段小怜。
段小怜却突地对他嘲弄地撇撇唇,接著走向他。
段小怜在他面前停住,之后一伸手就从他手中把咪咪抱走。
温玉任她,并且暗中以手势阻止身后单九的行动。
在众人的注视中,段小怜从温玉手中抱过白猫,接著满心疼惜似地把它交到温夫人怀里。
“咪咪醒了!”她摸摸白猫的头,突然说。
“喵喵”随著白猫轻轻地睁开眼睛,一声细细的喵呜也同时传出。
“咪咪这么柔顺,我看它一定是很喜欢我的,是不是,夫人?”段小怜直视著白猫的眼睛。
害怕!
嗯,很好!
靶到怀中的猫咪似乎在打颤,宋青蓉不由得把它抱紧唉!一定是刚醒来冷著了。
而咪咪竟对陌生的段姑娘态度这么温驯,倒是让她感到意外。
“看来咪咪这肥小子真的很喜欢你”温玉,接住段小怜向他投来的挑战一瞥。
温玉真的由衷佩服起这小丫头了不管她的来历或用意为何,她确实是他见过最高明手巧的人。
至少从他方才全程监看的过程中,他一点也没发现她动了手脚的破绽。
他佩服了,然而也头痛了。
看来,今晚他真的得小心点夜,来得很快。
夜,沁凉如水。
明月昔日空,映照静寂的大地不!不算静寂。至少在此刻的温家堡中,应该最静寂的琉园却出现了极不协调的动静。
聒噪、难听、魔音穿脑,恐怕是琉园池子里水族生物最深刻的感受。
拌声?没错,这漫不成调,尚可称之为人类发出的歌声,正是来自于池塘中的水亭上。
这样时而高亢、时而低抑,说是鬼叫更适当的歌声,入夜时乍然在琉园里传出,直为夜里的琉园增添一股诡异骇人的气氛。
不过,这歌声吓人是吓人,唱歌的人却心情颇愉快地愈唱愈起劲。
一刻钟后,琉园里的小楼终于也有了回应。
琤的一声轻音由小楼传出,接著,宛如天籁的琴音倾泄而下。
琴音的出现似乎激发了原本自得其乐的歌者,不甘示弱的歌声明显提高了。
所幸,琉园位处温家堡最僻静的一隅,否则此刻热闹又诡异的情景肯定教众人目瞪口呆。
一边是宛如天曲,令人、心旷神怡;一边是仿佛魔音,让人躁动难安。
听来,是琴音赢了。不过就在琴声叮咚响了两刻钟后,却在无半丝预兆下乍地停歇。
琴音乍遏,小楼复归宁静。
琴声止歌声却仍未歇。不过琴音的消失,似乎令歌者心情大好,还快意地换了首曲调继续哼唱。
水亭上,一只精致的灯笼挂在檐下,微风偶来,灯笼便随之轻摆。
灯烛、月光,足够清楚地映照出水亭上的人影。
坐在雕花矮栏上,完全无惧危险地面对深黝黝的一池水塘紫衫少女,嘴里哼著歌,手上还拿著一根钓竿。
紫衫少女,段小怜嘴里哼歌,手上拿著鱼竿,眼睛却一直停在正对面的小楼上。
小楼上,在刚才的琴音中仍满室漆黑,而现在还是乌鸦鸦一片。
怎么?那病书生只敢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没胆出来面对她么?
段小怜终于停下了歌声,没必要继续虐待自己的喉咙跟耳朵她一向对自己的歌艺有自知之明。
套句她爹对她的歌喉所下的评语:听你开口唱歌,连死人都想从坟墓里逃出来!
哼!有这么差么?
不过,不管她的歌声是不是真有差到“连死人都想从坟墓里逃出来”她现在只管先玩玩那个“半死人”
既然那家伙摆明了这地方有机关,她干脆光明正大地来。今晚,她就不信还解决不了他。
未婚夫?!
段小怜轻哼一声。
或许原本他还可以多活个几年,不过他现在没机会了。他该死就该死在他是她段小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一向,爹爹、娘亲让她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张,比起世上其他大门不能出、二门不准迈,唯唯诺诺于父于夫于子的普通姑娘,她真的是幸运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向来不加束缚她的爹娘,这回却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约定决定了她的下半辈子;而且不论她多么地不认同、多么地嗤之以鼻,她还是改变不了他们联合起来钦定她夫婿的命运。
他们从来不是顽固之人,甚至常有视迂腐礼教于无存之举,可唯独对这件婚事,他们却比她还顽固。
她不懂。
不过在多次抗议无用只得屈服的情势下,她却有了自己的主意。
要让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男人主宰她的美好人生,她不介意提早先让自己成为寡妇。
就算不是温玉,天皇老子她也照做!
阿鸟说得其实没错罪魁祸首应该是温玉的爹娘和她的爹娘才对。
不过心里虽是认同,她总不能找这四个罪魁祸首算帐吧!所以,算来算去,该死的还是温玉!
经过她这些日子来的观察和打探,她确定温玉果真一点武功也不会;不但如此,他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葯罐子,看来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短命相!不过她还得到另一个印象是他很聪明,而且是异乎常人的聪明。
那么,他有可能猜中她的身分么?
突地,段小怜的视线向下稍移,接著她忍不住微眯起眼他终于出来了!小楼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颀长削瘦的影子跨出门,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水亭这里走来。
段小怜紧盯著慢慢走来的温玉。
“明月几时有,对酒当歌。现在已经有月、有歌,你不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温玉已经走上了水亭。他一上来便怡然自得地找了张面对段小怜的石椅坐下。
对她微微一笑,他拿在手中的酒壶和酒杯放在石桌上。
“酒,什么时候喝酒最好?快乐的时候和不快乐的时候。”慢慢替两只杯子斟上玉液,他带笑的俊眸凝向段小怜狐疑不信任的表情。“快乐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感到人生更畅意,不快乐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掉人生的不畅意。所以你说,酒,是不是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池里的生物大概全死光了!
段小怜一把就将钓竿丢到一边。然后,她睨向温玉,冷冷一勾唇角。
“既然你这么爱酒,我就当完成你临死前的心愿,等你喝完了这壶酒我再杀你。”
人就在她面前,基本上她已将这男人当成瓮中鳖,不相信这回他还死不了。
“你更好心。”温玉眨了下眼。“不过如果我一直不喝完它呢?”
当她是笨蛋么?!
“月到正中你没喝完,就当是你今生最后的遗憾!”段小怜只瞥了天空的明月一眼。
看来她果真杀意坚决啊!
深深凝眸了她一眼,温玉这才摇摇头,起身,将一杯酒递向她。
“那么,我们今夜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谈天”
段小怜接过。当然,只这漫不经心地一触一嗅,她已能清楚地辨出酒中有无其它“杂质”存在。
“放心喝吧!我可没笨到在一个使毒高手面前做这种放毒的傻事。”他怎会看不出她刹那间的迟疑。
“幸好你没做!”她刚才歌唱了大半天,正好拿它来解渴。
看她一杯大口饮尽,温玉皱眉了。
“喂喂,姑娘家这么灌酒似乎不太好吧?”
段小怜瞟他。
“怕我太快喝完就会要了你的命么?”眼珠子一转,她更加恶意地把空杯子伸向他。
“不是你要我喝的么?那就再来一杯!”
她会喝酒,不过不常喝;而且就算喝,她也只喝好酒。
这酒,微甘微辛,只一口她便知道这是极好的酒。
哼!这男人以为区区几杯酒就能灌醉她么?
他输定、死定了!
温玉没倒酒给她。
“我不是怕你喝完我的酒,我只是怕你喝多了会醉。”
“你怕我醉?”段小怜好笑极地看着他。“你不就是要我醉么?只要我醉得杀不了你,你就不必死了不是么?”
温玉轻喟:“这酒不让你喝嘛,我是个小器鬼!要让你喝嘛,我又成了居心叵测的小人你呢?你认为我是要当个小器鬼或者小人好?”
风,轻轻扬过,吹绉了一池春水。
只一刹,紫衫俏影已飘移到仍稳坐如磐石的文弱书生座前。
段小怜一颗头颅以威胁性的姿态欺到温玉的面庞前,她的眼睛对著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死?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她冷哼。
这姑娘,一身邪门毒辣,不但构不上正经姑娘家合该有的温柔娴淑、含羞带怯,还动不动就对人要杀要剐,眉色间还充满了那样狂放的理所当然。
这样的姑娘世间少见,而温玉遍历五湖四海却也只见过这么一个更难得的是,能让温玉头痛、又偏偏止不了痛的姑娘至今也就这么一个“因为我诱拐你喝酒么?”
面对直逼到鼻端的小姑娘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齿,他仍有心情开玩笑。
一种属于男性的气息混合著幽淡菜香,竟趁她呼吸之际侵入她的嗅觉,并且顺著鼻腔沉进她的胸腔里,接著,她的规律心跳竟莫名不稳了一下。
她蹙了蹙寒凛的眉头,动作快过思考地,她突然出手推了他一把。
温玉,在淬不及防加莫名其妙下被一只罗刹手使力往后推倒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喊出,人已经跌在地上七荤八素的。
“咳咳咳!喂喂段姑娘、我的好姑娘,就算咳咳!就算我不小心猜中了答案,你也不必咳如此恼羞成怒吧”被她这一折腾牵引出肺脉里的寒浊,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却仍能坐在地上勉强露出笑容。
那恻然的、心跳、迷然的失神祇在短促的一刹那。段小怜这会儿半丝同情心也照地坐在石椅子上,还悠哉地替自己斟了杯酒。
“你就快死了的人了,竟然还笑得出来?看来你果然有病!”他笑、她便不高兴。
从地上慢吞吞站起来,温玉没事地拍拍长衫上的灰尘。
“咳!让你知道我的弱点了,真是糟糕!”
他自自然然地在她对面坐下,而迎向她的轻暖淡笑可完全看不出一丝糟糕的表现。
视线在她手中物掠过,他不著痕迹地伸手把剩没多少酒的酒壶勾回。
“那么看在我有病又快死了的份上,你自粕以告诉我,我为什么该死的理由吧?”
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至少段小怜认为。一个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要提前结束的人是应该害怕的,可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一点怕的样子,还怡然自得地让她起疑他该怕的,可事实上,打他一走进她的视线至今,她就不曾看到任何跟“害怕”有关的情绪在他脸上出现。太诡异了!
段小怜眼里迸出火星直射向温玉。就在这时,胃腹里从刚才就隐隐潜藏的一团热气,仿佛蕴足了能量正以快速且惊人的效果窜升燥热、晕眩。
段小怜狠狠地甩头,却用不开刹那间冲上脑门的不适突然,她灵光乍现她猛地将手中杯子摔开,另一手已模向怀中短刀。可也在这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宛如被掏空,意识也在那一阵异常燥热下逐渐模糊朦胧:.“是酒”段小怜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的温玉。“你你怎么可能”
她咬著牙。
懊死!她竟著了他的道!酒有问题而她竟没察觉出来。
温玉凝著努力撑著不肯轻易屈服的段小怜,目光不由柔和了起来。
“放心,这不是毒酒,它不过是会让人醉昏上一日一夜的“一日醉”我不是劝过你别喝太多酒了么?”温玉的口气倒像是在叮咛。
段小怜费力挣扎著想站起来。
“可恶!我要杀了你”防毒、防迷葯,她就没防到问题出在酒身上。
蓦地,她软倒在椅子上。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她的身体竟是不听使唤仿佛化作一摊烂泥,接著是她的意识此刻,别说是杀了温玉,恐怕连她自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温玉,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紧瞪著又一次从她手中逃过的男人,她凶煞的威胁也只维持在第一声,之后便化为气势细弱的嗡嗡蚊喃。
而温玉那一脸该死的淡然微笑和那一副该死的低沉嗓音,是段小怜全副神志落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我知道。不过现在月儿已经过中,你醒来之后,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