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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电视台某演播室中,美丽优雅的女主持人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今天请来的嘉宾是一位最近在全国各大媒体上频频出现的焦点人物,燕航江东分公司客舱服务部经理周天星先生”
平生第一次走进演播大厅的周天星,起先感觉并不太好,原因是射在他脸上的灯光太强,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象一个正在公安局里受审的犯罪嫌疑人,正在接受主持人的审讯。不过这点小场面对修道人来说,还不算什么,稍微适应一下,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
“周先生,我想广大观众朋友们也一定很好奇,您真的可以把所有马列主义经典全部背得一字不漏?”
“是的。”
主持人笑了,翻开手头一本精装资本论,笑吟吟道:“那么,您应该不介意我们做个小测试吧。”
“可以。”
十分钟后,测试结束,主持人笑得更甜:“周先生,您的记忆力真令人惊叹,我想观众朋友们一定也很感兴趣,您当初背下这些著作,是出于什么动机?”
周天星的表情立刻变得庄严肃穆,缓缓道:“因为尊敬,尊敬那些**事业的缔造者和开拓者,尊敬他们的理想和信念。”
“那么,您为什么不加入这个群体呢,据我所知,您还没有入党吧?”
面对这个尖锐的问题,周天星微微一笑,淡淡道:“因为我觉得我还没有资格加入这个光荣而伟大的群体。因为我没有大公无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也没有为了理想和信念抛头颅洒热血地精神,和那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相比。我常常扪心自问,如果现在处于革命战争年代,如果敌人把钢刀架在我脖子上,用枪口指着我的脑袋,我真的无法保证,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背叛信仰。所以。我始终没有勇气写一份入党申请书。”
主持人一下被噎住了,一双美眸直勾勾瞪着面容神圣无比的周天星,苦笑道:“周先生,您真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
接着她转向摄像机镜头,又换上灿烂的笑容:“今天我们还请来了两位神秘嘉宾,他们是江东省委党校校长6少阳同志,以及党史党建教研部主任安平同志。”
对这一出,周天星早有预料。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很显然。他们都是学者型的官员。安平年过半百,穿着打扮十分朴素,虽然是到电视台录制节目,但身上的西装一看就知是廉价货,戴着黑框眼镜,腰背也有些佝偻。然而眉目间自有一股朴实无华地隽永,令人不敢小觑。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位党校校长6少阳显得年轻了许多,目测年纪绝不过四十五岁。衣着鲜亮,神态淡定,尤其眼神坚定有力,顾盼生威,不问可知,这人是个作风极硬朗的角色,然而举止间又自然流露出很浓的书卷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揉和在一个人身上。颇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一见这两人出场,周天星立刻意识到。其中无论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宁神静气,如临大敌。
这次新闻访谈,是省党校和省电视台向他出的联合邀请,从本心讲,他根本不想跑到电视台来受活罪,然而电视台的面子他或许可以不给,但党校方面的面子是万万不能驳的。道理很简单,舆论工具操在别人手上,你不受邀,可以,但人家拿这事来作什么文章,你就管不着了。
明知是个陷井,他也不能不接招。
世上最可怕地,有时并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还没等主持人开口,安平就先难,他笑吟吟地望着周天星,词锋却无比犀利:“周先生,我刚才在后台就已经听到了,你声称不入党,是因为觉得自己觉悟还不够高。对这一点,本人相当佩服,只是,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完人,包括那些为**事业奋斗终生的革命先烈。白璧微瑕,但瑕不掩瑜。所谓政党,在英文中叫作partyparty这个词还有一个译法,叫做聚会,意思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紧密结合在一起,共同奋斗的一群人。试问不加入这个群体,把理想落实到行动上,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如何追求你的信仰?那么,即使你真地拥有所谓的信仰,大概也是伪信仰吧。”
周天星暗暗苦笑,心道这老学究果然厉害,这种级数地人物可不是甘从龙那种只会掉书袋的酸秀才,有学问有见识,轻描淡写一句话,说不定后面就有十几个套子等着你往里面钻。而对付这种人地最好办法,就是千万别让他牵着鼻子走,他问什么就答什么,那就太傻了,迟早会被他绕晕的。
于是同样含笑望着他,慢条斯理道:“安主任,我想您大概也忽视了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白色恐怖时期,不但涌现出无数前赴后继的革命先烈,但与此同时,在党的内部,还出现了许多恬不知耻的叛徒,他们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苟且偷生,不但没有坚持信仰,反而投进敌人怀抱。那么就让我们来反思一下吧,当初展这些叛徒入党,对这个群体究竟有益还是有害?当然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入党就可以提干,可以升官,或许还有机会财,甚至有时候,一张党票就能抵得上半条命,而且绝不会存在任何生命危险,所以我相信,在座各位,应该都是党员吧?”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尤其是那位漂亮的女主持人。额上冒出细密地汗珠,怔了片刻,她苦笑着望向周天星,小心翼翼地道:“周先生,希望您说话时注意一下用词,我们是不是,把这段重录一下?”
周天星向她报以洒然一笑,接着望向面前两位党校官员:“两位地意思呢?不如我们先排练一下。把言稿都写在纸上,照着本子读,免得人家主持人小姐为难嘛。”
安平露出一丝苦笑,向他地顶头上司6少阳投去询问地目光,却现对方正在皱眉沉吟,只得清咳一声,转向主持人小姐,语气颇为尴尬地道:“要不先把摄像机停一下,让我们和周先生先沟通一下。可以吗?”
主持人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最后挤出一丝强笑,轻叹道:“那好吧。”
于是,眩目欲盲的摄像灯终于熄了,体贴的主持人小姐还主动跑到外间端了三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把咖啡杯递到周天星手上时。目光中尽是复杂难明的意味。
6少阳清咳一声,第一次开口就滔滔不绝:“周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这次向你出邀请。并没有任何恶意。事实上,我本人对你的经历相当好奇,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天才,但有一些你在公众场合表地言论,我不敢苟同。比如,你曾经把江航比作晚清朝廷。当然,我们这些搞党务工作的人。也不是闭门造车。在现有体制下,国有企业自身存在着诸多弊端。但是,作为一位大型国企的中层干部,我想你也一定清楚,改革开放三十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一直在大力推动国有企业体制改革。刚才安平同志说的那句话我就十分认同,所谓瑕不掩瑜,尽管存在着种种不尽人意之处,但这些年我国的经济建设成果,举世瞩目,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小周同志,你认为我这话是不是中肯?”
周天星轻轻呷了一口咖啡,点头道:“当然,这一点毋庸置疑。孙中山先生早年一直推动的西方式民主嫁接,到了晚年还是不得不改弦易帜,搞出个以党治国来,历史早已证明,在中国这片民族众多、封建史长达二千多年的土地上,照搬西方式民主是行不通的。远地不说,就说海峡对岸的台湾吧,国民党从八十年代末开始解除党禁,搞了二十年三权分立,到头来还是把所谓的立法院搞成了斗鸡场,所谓的民主政治也变成了泼妇骂街,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究其根本,还是根深蒂固的封建余孽在作怪。纵观古今,我可以负责任地断言,一旦中国**失去领导地位,用不了一个月,这个国家必然四分五裂,军阀割据,民不聊生,这正是美欧等西方列强最乐意看到地局面。”
这一回,就连6少阳也露出震惊之色,隔了半晌,才轻轻鼓起掌来,由衷赞叹道:“周天星同志,看来你的觉悟还是蛮高地嘛。给你这么一说,我的谈兴倒也上来了,不如我们就借今天这个机会,共同探讨一下吧。我真地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把江航比作晚清朝廷?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吗?”
周天星目光诚恳地望着他,缓缓道:“6校长,你刚才一再强调,瑕不掩瑜,但瑜同样也不能掩瑕。从理论上说,国有资产的所有权归属于全体中国公民,但我在江航的近一年时间里,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一点,我所看到的是,普通员工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而身为人民公仆的领导干部们,个个脑满肠肥。我只举几个小例子你们就明白了,光副处以上的所谓调研员就养了38个,全公司每年招待费过千万,在册飞行员381人,其中1o2人是享受平均小时费地领导干部,11人已调往外单位。大概你们还不了解什么叫小时费吧,就是飞行津贴,一般占飞行人员总收入地百分之八十以上。而飞行员一旦当了官,只要每个月随便飞两班,就可以和那些辛辛苦苦整天在外飞行的普通飞行员一样,享受同样地小时费。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他的话久久无人回应,良久,安平清咳一声,语气干涩地道:“周天星同志。刚才6校长多次提及,国有企业固然存在着许多众所周知的弊端,你说的这些情况在国企中并不罕见,可是,我们更应该看到积极地一面,尤其在干部任用体制上,现在的改革力度也是相当大的嘛,不是有许多大中型国企都实行了领导干部竞争上岗。还有一些单位试点采用工会主席普选制,由广大基层员工直接选出信得过的工会主席。据我了解,这些做法还是颇见成效的嘛。”
周天星冷笑道:“安主任,你好象又忽略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吧。领导干部竞争上岗,这点我相信,但干部上岗后,是不是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大概只能是一本良心帐吧。那些贪污**的我就不说了,只举一个小例子。据说有一位国企领导,经营有方,年底分红过千万,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就由于投资失误导致企业亏损数十亿,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他最多也就是换一个单位继续当官吧,当然了。级别可能会掉下去一点,不过这样地领导干部。还真是好当啊。”
一番话堵得安平无词以对,只得向6少阳投去求助的目光,6少阳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道:“国有企业并不是我国的专利,西方社会中同样存在,职业经理人提成分红,也是国际通行的惯例。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周天星同志。你是省国资委的领导,在目前的体制下。你是否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矛盾?”
周天星深深叹了口气,点头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思索了很久,权利和义务本身就是一对相互制约的矛盾。平心而论,老百姓们似乎从来只见到国企中的党员干部享受权利,却没见到相应地责任。公司经营得好,就可以分红,把公司搞垮了,大不了也就是罢官去职而已,跟挠痒痒差不多吧?这样的干部谁不爱当。对这个问题,我只有一点个人浅见,领导干部竞争上岗,象签定什么经营责任承诺书之类的做法,我也十分认同,但是有一点至关重要,这些人不能光享受权利,而不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一旦达不到他们向党和人民所承诺的经营业绩,就必须用自己的个人财产对国有资产全额赔偿。当然,个人财产一般情况下是不足以抵偿地,那就赔到他倾家荡产为止。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和公正。”一时间,坐在他对面地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良久,安平绽出一丝苦笑:“周天星同志,我不得不承认,你地意见很有建设性,这个设想从前不是没人提过,但一旦落实到操作层面上,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动不动就要倾家荡产,这样的官还有谁敢当?”
周天星冷笑着反问:“革命战争年代,有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如果**员连这点风险都不肯为人民承担,那么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党员吗?”
安平再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6少阳有些烦燥地挥手道:“年轻人,你太理想主义了,许多事没你想象得这么简单,所谓牵一而动全身,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整个干部任用体制了,这不是你我这种级别的人解决得了的问题。”
周天星微微一笑,直视着他道:“那您这位党校校长,究竟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吃饭还是睡觉?”
6少阳眼中闪出一丝愠怒,提高音量道:“周天星同志,请注意你说话的分寸,年轻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好高骛远,纸上谈兵谁都能振振有词,如果把江航交给你,你敢干吗?”
面对次威地6少阳,周天星毫无惧色,只淡淡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我敢。”接着他环视一圈身边坐着地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笑得无比灿烂,一字一字道:“我敢赔上我的全部身家,我地所有银行存款、房子、车子,包括我这条命,全都押上,就为了当一回江航总经理,你们敢吗?”
这一回,再也无人敢和他目光对视。
一片死寂中,周天星缓缓站起身,自顾自向演播室外走去,意兴阑珊地道:“6校长、安主任,麻烦两位回去以后给洪书记带个话,他过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