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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不,‘灶前输梨,中午阵亡’”毛一钱朗朗颂读。
“什么‘灶前输梨’?你在念什么?”皇少风嘴角抽搐。
母亲竟要求他教毛一钱念百家姓与三字经?
他虽喜爱读书,却对教人读书毫无兴趣,然一听母亲说明父亲急于逼他与毛一钱完婚,若他不想被逼婚,只能勉强同意这件事。
他不懂为何母亲不直接找夫子来教她,却要他每日浪费一、两个时辰与她大眼瞪小眼,但在他教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明白母亲的顾虑。
资质驽钝的她若请外面夫子来教,怕更要闹笑话;只是几个简单的姓氏,她愈念愈离谱,简直狗屁不通,令他哭笑不得。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他耐着性子纠正。
什么“中午阵亡”亏她能歪念成那样。
“呃?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毛一钱忙改口学起他咬文嚼字,一字一字缓缓念出,险些咬到舌头。
“再来。”皇少风挥开摺扇扬了扬,提醒自己对她多点耐性。
她念完前句忘后句,光是一页书却迟迟翻不过去。
“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再来是”毛一钱努努小嘴,挤挤眉头努力回想,眼角不禁想偷瞧他拿在手里的书。
她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令皇少风忍俊不住,就算他大方将书摊给她看,她也识不得字。
“再来是再来是啊!我想起来了,‘烹成鲁味,脚沉很痒’!”她拍手大喜。
“嗄?”皇少风愣住“你再念一次?”
“是是‘烹成鲁味’‘脚沉很痒’”见他似有不耐,毛一钱轻动唇瓣,一双大眼偷偷抬望坐在对面的他怯怯念道。
虽也觉得念得有些怪异,她记得应该是这些发音没错呀!
“好你个‘脚沉很痒’!”皇少风拍额,简直无力相对。
她竟把“冯陈褚卫,蒋沈韩杨”记忆成不全的斜音,胡乱拼出句子。
“再来呢?”他闭上眼轻声叹息,想听她还能瞎掰出什么更荒谬的句子来。
“再来我记得,这容易多了,跟动物有关。就是‘猪擒鱿鱼,和驴四张’!”她仰起脸蛋,开心笑道。
“‘猪擒鱿鱼’?‘和驴四张’?”皇少风神情愕然,复述她拼出的怪句子。
“呃?不对吗?我是觉得‘驴四匹’比较合理,不该用‘张’来数,可脑袋记得是‘四张’没错。”见他脸色异样,毛一钱迳自解释。
“你脑袋究竟装什么”“屎”字太过不雅,他将字强吞了下去。
八个姓氏“朱秦尤许,何吕施张”怎会跑出猪、鱿鱼跟驴?
他也许该赞佩她的联想力,却只觉教得好泄气。
他做任何事都能轻松通达,唯独第一次的教课令他丧失自信和自傲,颇有英雄气短之慨,才第一天他就想弃械投降。
“不教了,今日到此为止。”他摆摆手站起身“再教下去也是白搭。”
“少爷生气了?”毛一钱轻声探问。
“没有,该用午膳了。”原本有些怒意的皇少风,一对上她那双圆亮无辜的大眼只能佯装无谓。
“那个一钱知道少爷那日说的那句话。”她神情略显腼腆,一直想找时机向他表达却莫名紧张,才想等教完课再说。
“什么?”皇少风一时听不懂。
“就少爷说心有铃什么通的,只要一钱能懂,你就会考虑接纳一钱是不是?”她双颊微赧小声问着,胸中一阵鼓噪。
虽曾告诉自己不该对他存有妄想,可愈和他相处,她总不觉怦然心跳,加上皇老爷再三强调她可以伺候皇少风起居,却别将他当少爷,而是将来夫婿。
她其实仍不敢作那样的大梦,只希望能正视自己的心,向他勇敢表达。
“你是要告诉我,你懂何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俊眉轻扬,他一脸怀疑。
她连百家姓都能念得七零八落,怎可能懂得这句话的深意。
“一钱思索很久终于想通了,昨日还请教若梅姐姐,整整花去三个多时辰才绣成。”她鼓起勇气想把东西给他。
“绣成什么?”俊眸微眯,怎觉得她话语风马牛不相及。
“一钱绣了这龙凤锦囊,里面包裹牛铃铛”她从袖口掏出两个小锦囊,有些羞怯地解释。
“一只给少爷,一只给一钱,系在颈项这铃铛正巧垂落胸口一钱这铃铛一响,少爷也知晓,而少爷一扬铃铛,一钱便会听见,正所谓‘心有铃铛一点通’!”
她将绣上凤纹的铃铛系于胸前,欣慰自己苦思后的领悟力,内心为了能馈赠他亲手绣缝之物而高兴。
皇少风闻言瞠眸愕然,低头望着她硬塞进他掌心的一只牛铃锦囊,他顿觉头上乌云罩顶。
“一钱对女工不在行,顶多只会补补丁,是先向若梅姐姐请教半个时辰才自个儿绘图缝制,还不时扎到手指。少爷喜欢这锦囊吗?”她双颊赧红仰望着神情怔忡的他忐忑问道。
原想开口骂她愚蠢驽钝,可一对上她如牛般大眼,那黑白分明的盈盈水眸纯净无知,她憨傻腼腆的笑容更是教他胸口怒意不知从何发起,只能收握拳头无力言语。
以为这是代表他默默收下了,毛一钱更为欣慰高兴。
“那一钱先先去花厅为少爷备膳。”大胆表露心意后,她尴尬别扭的转身就走。
只见她急急跨出书斋奔跑而去,不时可听见她挂在胸前因奔跑发出的清脆铃声逐渐远去。
皇少风低头看着掌心中的龙纹锦囊,眉心揪成一团。
“绣这什么鬼图案?”不看还好,一细看,他更觉不堪入目?
她竟大言不惭说是龙,简直是条蜈蚣!而方才见挂在她胸前的那只更不像凤,根本是只小鸡。
他用扇骨敲敲发疼的额角,有股冲动想将这丑不拉几的锦囊直接丢掉。
但一想到她方才一脸认真告知为了这对丑锦囊费了不少时间,还扎伤指头,他竟无法将这棘手东西扔掉。
午后,皇少风独自一人踱步前往后苑,穿越假山流水,跨过曲桥,最后停留一处亭阁。
凭栏倚坐,他望向绿柳环绕的一池荷塘,夏荷初绽,缀点一片红荷绿叶,几只蜻蜓款款飞舞,轻点池面。
午后娇阳艳艳,映照清雅脱俗的荷花更显明媚。
景色虽美好,可他却因炎炎暑气有些心躁郁闷。
原本对食物就不大感兴趣,夏季时胃口更差,吃饭变成是种折磨,怕母亲担心,他只得多动几下筷子,却食不知味。
“华安,研墨。”他吩咐华安在石案上备文房四宝。
他打算画荷写荷,平心静气。
“少爷若想在亭阁久待,华安唤若梅为您备壶凉饮与茶点,再叫人来给您扇凉。”研完墨,华安贴心道。
“茶点就不用了,再沏壶白毫乌龙。”毫无胃口,只对茶感兴趣的他,夏季更是以茶代食。
他执起毛笔开始作画,运用浓淡墨色勾勒渲染,一瓣一叶,在宣纸上绽放开来。
他静默看荷画荷该是无思无虑,却没来由想起毛一钱。
前一刻在饭桌上,她依旧大快朵颐,吃得尽兴满足,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对吃食感到愉快。
可惜他味蕾只懂分辨茶叶等级,对其他山珍海昧皆尝不出感动滋味。
“少爷、少爷!”忽地远处传来一边熟悉的叫喊。
皇少风一转头就见毛一钱的身影自远处仓惶奔来,她一手提竹篮,穿过假山小径奔上曲桥,直往回廊亭阁这头跑来。
系在胸前的铃铛锦囊随着她接近发出阵阵叮当清响,愉悦轻快。
她与牛铃铛还真是非常契合,他顿时忍俊不禁。
“什么事?”他纳闷她为何跑得这么急。
“我、我给少爷端点心来。”她大口喘息,将竹篮置在石案掀开竹篮盖。
“我不是交代华安送茶来就行。”听到食物他有些反感,瞧都不瞧一眼j便低头继续作画。
“这是我做的茶点——茶叶红豆粿,是我家乡的传统点心,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吃到。”毛一钱将竹篮里的碟子端出来。
“没胃口。”意外她亲自为他做茶点,可他无意品尝。
“一钱看少爷正餐真的吃很少,娘说你一向胃口不佳,府里厨娘换过好几个,还是无法增加你的食欲。”毛一钱苦口婆心劝他吃些,不明白怎会有人对食物不感兴趣,更何况皇府里餐餐全是美味佳肴“若梅姐姐说少爷极喜爱品茶,我想起这道跟茶有关的点心,赶忙下厨做了来,兴许你会想吃。”
原本没兴趣捧场的皇少风,抬眸见她端奉在眼前的点心碟子,再望向她认真诚恳的小脸,一时不好再拒绝。
放下毛笔,他伸手拿过一块,看了看不大美味的外型,他试着轻咬一口。
咀嚼了下,一股淡淡乌龙茶香在口中扩散,他心一怔,再咬一口。
红豆的甜味与甘醇茶汁相融合,软嫩富弹性的外皮和着碎茶叶,让他不觉一口接一口咀嚼品尝。
没多久他已将手中的茶叶红豆粿嗑完,伸手想再取一块。
毛一钱心中大喜,原以为他顶多只会意思吃个一、两口,看这情形,也许他并非真对食物不感兴趣,如能把料理与他喜爱的茶相结合,是不是能激起他一些胃口?
她十分在意他每回在用膳时的意兴阑珊,心里总盘算着希望能帮他找出对吃食的乐趣。
“哇少爷这荷花画得好像真的!”她瞧清他案上的画作后赞叹。
“你喜欢?”见她眼眸晶灿就像每回瞧着桌上料理那般兴奋,他有些意外,以为她只对吃食感兴趣。
“嗯,一钱最喜欢荷花,不过季节一过就谢了,但画在纸上可就将短暂美丽化做永恒。”她笑说:“可惜一钱不会画画,否则定要将眼睛所见的美丽事物全保留下来,这样心情难过时拿出来瞧瞧就可记起美好事物,忘却不快。”
她的话令皇少风怔了下,诧异她能道出积极人生观,他以为她的脑袋单纯得不知忧愁为何物。
“虽然不会画画,但我有一双明亮的眼,就是身边没了赏心悦目的花草,抬头看看蔚蓝宽阔的天空,烦躁的心绪也能被流云给载走。”她继续道。
“你以前常心情烦躁?”皇少风纳闷,不自觉问起她的过去。
她进府这些日子,除第一天夜里见她向亡父亡母祭拜泣泪,之后的她总是心情欢快、无忧无愁,怎么也不像是会看天空浮云而多愁善感的女子。
“生活总有许多令人烦躁的事,光是担心每餐温饱就够头疼了,有时工作受气受欺凌,怕我娘担心,我常一个人坐在田埂望着天空哭泣,哭过后就要自己抛开那些不愉快,回家无事地面对我娘。”她简言提起过去的苦日子。
他听了,才意识到这个总是笑容满面一副天真单纯的女孩,其实经历许多困顿磨练。
难怪她对食物那般珍惜、如此享受,过去的她即便粗茶淡饭想饱餐一顿也不易。
他生活富裕,凡事顺遂,只因天气炎热便浮躁郁闷;他对食物不屑一顾,她不但没想指责他,还费心为他亲手制点心。
似乎连她无端的一席话都是刻意说给他听的,试图开导他的烦闷心绪。
“这荷花才画一半,一会儿画好了就送你。”他轻易将画作赠人,还是送给不懂诗画、肚里没半点墨水的她。
“啊!真的?”毛一钱瞠眼,万分惊喜“谢谢少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这日下午她与他在凉亭喝茶赏荷,她静静看他作画,他专注认真的模样俊美得比盛放的荷花更赏心悦目,教她看着看着双颊不自觉被暑热烘得酡红。
当他将画好的荷花交给她,她收下刹那心情激动,仿佛收到珍贵无比的宝物。
皇少风去皇家茶行处理事务,傍晚乘马车返回皇府,才弯过巷口,便在离大门不远处看见毛一钱与一群小孩围在地上。
他纳闷好奇的看着,令马车放慢速度,自个儿探向窗外观看。
“你们瞧,这‘赵’字就写做‘小’、‘月’、‘走’三字,这样懂吗?”她拿着树枝蹲在地上,在沙地画字,认真地向四、五个流鼻水的小小孩解说着。
皇少风不觉莞尔,她才识得几个字竟当起夫子教小孩来了。
蹲在地上的她行为很不雅,可她认真的模样和像小孩般的笑颜令他看得会心一笑。
“啊!少爷回来了,我明日再教你们,你们也该回去吃饭了。”她太过专注,直到现在才发觉马车靠近,忙站起身跟一群孩童道再见,速奔至马车处等着皇少风下马车。
“少爷辛苦了。”她笑眯眯迎接他。她在外面等这么久,就为等他工作完回府。
皇少风主要管理皇家茶行、茶楼事务,皇家在京城大街就有两间茶楼、四间茶行,整个京城内共有茶行十间、茶楼十处。
他不需天天走访每处地方,有时出门半天,仅在京城大街茶楼或茶行与掌柜泡杯茶,评比新茶等级或谈些经营事务,偶尔才到城外的茶园巡视,他的工作还算从容轻松。
“你才读几天书就升格当夫子?”皇少风跨下马车,见她笑脸相迎,他不禁心情愉快。
她盈盈粉脸上沾了些沙粒,他直接扬起袖子为她拭去。
她竟陪小孩蹲在地上玩沙,这要让重视仪态的母亲知道肯定对她心生微词。
毛一钱突地瞪大一双眼张口怔望他。喜欢干净到几近一尘不染的他,竟然用白袍衣袖为她拭脸?
他一个小动作教她心口扑通跳着,双颊热红。
见她神情突然转为羞赧,皇少风心惊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大感意外连忙放下衣袖,转身从容步进府里。
毛一钱怔忡了下,仿佛还能闻到他方才衣袖间一股淡雅茶香,她心口暖热,因他的主动亲近又羞又喜。
“少爷,可以用晚膳了。”愉快地跟着他身后进府,她提醒道。
“不饿,我去书斋,叫人给我沏壶大红袍。”今日父母出门,他不需陪他们一同用晚膳。
“少爷,我研究几道茶料理,你给我评个分好不好?”见他无意用晚膳便要往书斋方向去,毛一钱赶忙挡在他身前,不想她研究数日还忙了一下午的心血连尝都没机会被尝过。
“什么茶料理?”
“有龙井虾仁、绿茶豆腐、乌龙炒甜豌豆、普洱东坡肉、冻顶茶鹅、红茶鸡丁、铁观音蹄膀、包种鳕鱼”毛一钱扳着手指细数,边领他往花厅而去。
皇少风见一桌果真全是茶料理,非常惊愕。
“这些全是你烹煮的?”他不知她如此擅厨艺。
“其实是请赵厨娘帮忙,一钱以前在家虽会料理三餐,可都是粗食,哪能料理这些大鱼大肉;一钱想说少爷对茶热爱,若将餐食与茶叶结合也许会对食物感兴趣。”毛一钱笑说。哪怕他只尝一、两口,她仍乐意为他继续尝试、研究。
“一钱研究了好些日,试着加入不同茶叶料理,几经试验才试出这桌菜肴。前几日爹爹都会来灶房替我试味道,他挺喜欢的,就不知能否打动少爷的胃。”
皇少风意外她为他研究料理的苦心,原本毫无食欲的他闻到桌上食物飘散的茶香,顿觉有些饥饿。
他顺势在饭桌前坐下来,她忙亲自为他盛饭布菜。
“虽说是请赵厨娘从旁帮忙,但由我着手的料理比不上赵厨娘手艺精湛,少爷每道菜先尝一口,不合胃口就别勉强,一钱会继续向赵厨娘学艺,也会向爹爹请教茶叶品种,尽可能找出最合宜的茶食搭配。”她滔滔说着期待他品尝。
皇少风拿起筷子,先夹起一道龙井虾仁品尝,虾仁甜美,与龙井茶香配搭得宜,刺激了爱茶成痴的他的味蕾,尝出兴味。
“怎么样?”毛一钱有些紧张的盯着他,不敢期望能一举成功收服他的胃,可也担心被他嫌弃。
“挺可口的。”皇少风唇角微扬点头赞赏。
“真的吗?”他一句话、一抹浅笑教毛一钱神情一震,开心无比“那再尝尝这一道绿茶豆腐!”
“嗯很清爽”他细细品尝,清雅茶香融入简单的豆腐中,清淡滋味入口化开留下一股余韵。
望着面前她白净单纯的小脸,黑眸晶灿圆亮,他竟觉得她像这道绿茶豆腐——看似单调不起眼,却让人感觉清新爽口,她那对小巧唇瓣尝起来也该有一股香甜甘醇的余韵吧
蓦地,他怔诧了下。他怎么会将她比喻为食物?
一瞬间他竟对她心生遐思念头,他低头急忙动筷,将食物塞进嘴里咀嚼。
难道他沉静的胃袋被食物激起欲望,连沉静的情感也牵起涟漪
无法理解一时的唐突思维,他专注在每道茶料理上认真品尝,道出喜好程度。
头一回他在夏天食欲极佳,晚膳吃得饱足。
也许料理不是顶级珍馐,可因与他所爱的茶相结合令他尝出兴趣来,对毛一钱的用心更是动容。
毛一钱见他比平时吃得多上许多,内心感动不已。
以往一见餐食她便迫不及待大快朵颐,这一次只是顾着看他吃食,却感到无比满足。
待他用餐完,她招侍立一旁的丫鬟一起同桌用饭,也给她的茶料理做一番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