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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拽着包包,推开车门,跨出车厢。
于开衡隔着车窗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越过马路,朝着对街的公寓走去,直到确定她上了楼,阳台上流泻出一束昏黄的光线,他才重新发动车子,驶离社区。
一路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封闭的车厢还留有她带着茉莉花味道的香水,但眼角的余光瞄见副驾驶座上空荡荡的位子,不禁益发想念起两人方才的斗嘴。
原来当年那个扎着一束马尾、老爱缩在角落的小学妹已经褪去青涩外表,成为一个独立的轻熟女,而且未来还有可能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
莫名的,他的心口竟感觉涩涩的
秋天的阳光显得特别金黄耀眼,气候在暑热与微凉之间交替,愈往南部走去,天气愈热。
于开衡和易晓芃轮流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在中午前抵达她居住的纯朴小镇。
产业道路两侧全是稻田和采收完毕的莲田,偶尔还可以看到几朵莲花浮在浅水中。
晓芃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放慢速度驶进小镇内的巷弄里,几排平房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家家户户皆有前院,两侧的围墙绿荫扶疏。
她将车子停在巷边,从车窗望去,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恰好可以瞧见自家三合院内的动静。
宽阔的晒谷场内摆放了一张一张铺着红巾的圆桌,流水席的总铺师正在炉子上烹调着佳肴,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老天,会不会太夸张了”
她隔着车窗,瞧见庭院内的阵仗,差点没有晕倒。
“不要告诉我,现在在办流水席的三合院就是你家?”
于开衡降下车窗,注意到红色砖墙摆靠着一长排祝寿的六尺花圈和花篮,浮夸欢庆的程度教他有些傻眼。
她点点头,懊恼地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还以为老爸只是简单订个餐厅,大伙儿一起吃吃饭而已,但看这排场,根本是把全村子的里民都给叫来了!
“晓芃学妹,请问一下令尊是什么重要人士吗?”于开衡好奇地问。
“我爸是里长,我爷爷还没过世前也是这里的里长。”晓芃解释道。
“原来我们晓芃学妹出身于政治世家啊,失敬失敬。”他揶揄道。
“于开衡!”
她从齿缝间迸出话来,都什么时候了,这男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思及要面对一票的亲戚和乡民,她紧张得胃都缩在一起了。
“乡下里长伯寿宴的排场都搞这么大吗?”
他朝车窗外望去,瞧见一批一批的里民往三合院内走去,协助外烩人员把一张一张的圆形板凳排放在桌边。
“小乡下的竞选活动也是很激烈的,我们总要找理由笼络讨好乡民。”
她迟迟不愿下车,真想掉头开车逃回台北。
她最害怕这种热闹喧嚣的场面了,简直比跟李大元相亲还要尴尬。
“绑桩顾票仓就对了。”于开衡意会过来。
“可以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吗?”她睨了他一眼,提醒道:“要是被家里的老人家听到,他们会不开心。”
“选举的时候,你该不会也要坐上宣传车,到处扫街拜票吧?”
“你以为我逃得过吗?”她不答反问。
于开衡的脑海顿时浮现她穿上竞选背心,慷慨激昂地站在台上持着麦克风催票、演讲的画面,光想就觉得有趣。
现在他终于了解她为什么老喜欢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害怕出锋头,不喜欢惹人注目了。
“你确定我们真的要下车吗?”于开衡试探地问道。
他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现在要是下车,面对的可不是一票亲友团,而是整里的乡民啊!
他并非害怕大场面,有时候受邀到企业或学校演讲时,面对成千或数百的观众,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场内气氛,但,对“伪男友”的角色他没啥把握,真能安全过关吗?
“要不然你有什么建议?”
她侧眸看着他,愈想愈不妙。
“三十六计之走为上策。”他建议道。
晓芃探头望向窗外,看到父亲把六十岁寿宴搞得跟竞选总部没两样,极尽夸张且热闹,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算了,先逃再说。”
她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急急地踩动油门,想趁着被家人发现前逃回台北。
她操控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目测着倒车的角度,准备倒车驶离小巷子。
“再往右边一点再右一点”于开衡坐在副驾驶座上指挥着倒车角度。
“我知道啦!”她咕哝着。
为什么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即使坐在副驾驶座上还要“出一张嘴”叨念个没完,好像很不相信她的倒车技术似的。
蓦地,后方一辆小货车驶进小巷里,车头撞擦上她的车尾,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还没有意识过来,对方已经推开车门,飙出一连串铿锵有力的“问候语”
那巨大的擦撞声令于开衡脸色一沈,心都揪痛了起来。
晓芃困窘地低下头,根本没有勇气看于开衡的表情。
穿着汗衫配上七分裤,踩着蓝白拖的欧吉桑,走向奥迪跑车,轻叩车门,嚷道:“会不会开车啊?有人这样倒车——”
蓝白拖主人对上车厢里的俏人儿,愠怒的脸色马上和缓下来,热络地说:“原来是晓芃啊!”“阿福伯,您好。”
晓芃僵坐在驾驶座上,硬着头皮和邻居打招呼。阿福伯的视线越过晓芃的侧脸,瞥见坐在副驾驶座上西装笔挺、一脸斯文的男人,两人对看了一眼后,他立即扬声高喊——
“阿贤里长!你家晓芃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婿来跟你拜寿!”
阿福伯扯嗓大喊,热情地向大家报讯。
闻言,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于开衡和易晓芃两人的背脊。
大军压境。
易家厅堂上,十几坪大小的空间挤满了人潮,上自家族内地位举足轻重、蓄着一撮斑白胡须的三叔公,下至念大学、高中的堂弟们,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简直把于开衡当作是动物园里的熊猫,免费参观。
于开衡如坐针毡,还来不及关心爱车被擦撞的程度,就已经被她家强大的亲友团“请”进客厅内,两人并肩坐在双人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对面依序坐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担任里长的易国贤、经营“纯”理发厅的易妈妈、专业红娘张虹等,还有一票坐在宴席上却频频往厅内眺望的热情乡民。
晓芃僵坐在于开衡的身边,一一介绍双方认识。
“叔公、爸、妈、乾妈,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于开衡”
晓芃硬着头皮,心虚地说。
于开衡刚踏进厅堂,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向众亲友打过招呼后,他取出事先备妥的顶级苏格兰威士忌当作贺礼。
“易伯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递上名酒。
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尔笑容,但邃亮的黑眸却悄悄打量着众人的反应。
以这种排场看来,恐怕三个小时之后还脱不了身。
晓芃悄悄地在心底哀号,现在她对于开衡的歉意是比南山还高、比东海还深了。
“你叫于开衡,是我们家晓芃的男朋友?”易国贤精利的双眼盯视着眼前西装笔挺的男子。
“是。”他点点头。
“什么颜色的?”易父开门见山地问道。
“颜色?”于开衡微愣。
“我爸对政治时事非常关心,想先知道你的政党倾向。”
晓芃朝于开衡使使眼色,就怕他说错颜色,激惹到父亲的心情。
“伯父,我是中间选民,没有特别的政党倾向。”于开衡折衷地选了一个不会激怒老人家的说法。
“就墙头草嘛!”易国贤撇撇嘴。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时常要飞往各地洽谈公事,鲜少有时间能够深入了解现今的政治生态。听晓芃说,您对政治有精辟的见解,改天有机会希望能听听您的看法。”于开衡讨好地说。
“我跟你说,现在五都选举的局势”
易国贤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开始发表个人看法。
“咳、咳——”
一阵粗嗄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易国贤的话。
脸上布满皱纹的三叔公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于开衡,放下手中热茶,清了清喉咙道:“年初我帮丫头排过命盘,她今年红鸾星动,有机会结婚。”
晓芃无奈地轻咬着唇瓣,有个把她终身大事视为己任的乾妈,就算红鸾星不动,也会被乾妈逼到动。
“小子,先把你的生辰给我,我替你们合一下八字。”研究命理多年的三叔公说道。
于开衡没想到打发了一个政治魔人,又来一个命理达人,这哪是亲友团,根本是陪审团嘛!
但碍于形势比人强,他只得报出生辰。
三叔公拿到八字后,边抚着下颚斑白的胡须,边走到书桌旁,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排起命盘。
“开衡,你跟我们家晓芃认识多久了?”
易妈妈顶着一头俐落的短发,打量着眼前西装笔挺、斯文帅气的男子,简直就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
但,总觉得这个于开衡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偏偏又记不得
“十年。”于开衡诚实地说。
幸好两人在开车的路上,已经编好一套爱情故事。
“十年?”易母微愕。
“那交往多久?”
乾妈张虹也加入讯问行列,微微眯起眼,总觉得两人的说词太过可疑。
大半年没听见宝贝乾女儿有人追,怎么一叫她回来相亲就冒出个男朋友呢?
“乾妈,我跟于开衡”晓芃连忙放柔语气。“我们是大学学长学妹的关系,毕业后他就入伍当兵,接着去美国攻读研究所,留在纽约工作,直到两年前我们才又相遇,在几个月前决定交往。”
“认识十年,为什么突然在几个月前才来电呢?”张虹追问交往的细节。
晓芃怔了怔。
“因为当时我们身边都有人,并不是单身,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发现对方的好”于开衡机灵地接口,并顺势握住晓芃的手,营造出热恋中男女的形象。
当他的大掌覆住她的小手,手心贴覆着手心时,彷佛有一股温暖的热流透过他的掌心,漫流到她的心窝。
她和他并肩坐在双人沙发上,手臂轻贴着对方的手臂,明明是该感到窘迫的时刻,但在他握住她的手时,她却感到有那么一点兴奋。
“你喜欢上我们家晓芃什么呢?”
张虹打量着于开衡,悄悄在心底比较着他跟李大元哪个比较适合当晓芃的丈夫。
论外貌、身材、谈吐,当然是于开衡大胜李大元啦!
但选老公不是靠外在条件,讲究的是——真心。
于开衡坚定的目光望向晓芃清丽的脸庞,面对张虹的问题,几乎不假思索地说:“我喜欢晓芃的善良纯真、喜欢她的细心体贴,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真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于开衡望着她,发觉自己说出这些话居然不感到心虚,也没有半点迟疑。
他没时间处理那些生活上的琐碎小事,于是从水电帐单到飞往各地的机票、出差下榻的饭店,每件细节她都帮他处理得妥妥当当。
他身体不舒服时,她会从抽屉里取出各种备用的成药。
他疲累时,她会记得送上一杯他惯喝的咖啡。
这一刻,他既迷惘又困惑,分不清自己对她的依赖是上司对下属的信任,还是有更多复杂暧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