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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为臣想与帝姬商量。”他倏忽道。
“请讲。”不知为何,她心中浮现一种不祥预感。
“月媚服侍人一向细心,为臣想着不如将她带回京城去。”他道出令她始料末及的话语。
带回京?仅仅做一个奴婢?还是另有打算?
“怎么,驸马想纳她为妾?”苏巳巳唇间微颤,强抑情绪才缓缓道。
“帝姬不允许臣纳妾吗?”他却莞尔地反问,仿佛看出她的醋意。
“哪会啊到时候世人会说本宫是妒妇。”她不情愿地答。
“帝姬是顾忌世人的言论,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要紧?”他却道。
她双颊猛然红了,垂下眸去故作平静地说:“同意纳妾也是因为尊重夫君啊。”
“臣明白了。”仿佛故意气她似的,他语气轻松地结论“那么,此次回京臣就带上月媚了。”
他存心要跟她作对吗?为什么?就因为怀疑他们贺家谋反?
要怀疑也是睦帝在怀疑,与她何干?为什么要把气都撤在她身上?
苏巳巳满腹委屈,却无从倾泄,帝姬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将一切情绪隐藏,除了淡定,还是淡定。
她刚才是在吃醋吗?
想起她那气红了的双颊,他就觉得好笑。
就是要这样的结果,他故意说纳妾之事,故意要带月媚一道回京,就是想看她的反应。
本以为她心中并没有他,选他当驸马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如今看来,他倒是错了。
贺珩凝视袖间那些银色的竹叶花纹,忆及她当时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亮闪闪的图案十分有趣,亏了它们勾起她的嫉妒。
然而似想到了什么,他俊颜猛地阴沉下来,收敛方才那一片温柔失笑。
这些日子,他把这个游戏当真了吗?明明只是计划的一部份,他却仿佛泥足深陷。
其实既然娶了她,他也打算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利用她的同时亦会极力保她周全。
但爱恋的感觉就像一只闯进窗子的蝴蝶,让他始料未及
“驸马”门外忽然有人道:“属下江承恩求见。”
江承恩?帝姬的隐卫?贺珩倒是颇为意外,没料到竟有如此不速之客。
“江护卫,”他亲自将门开启,看着那黑衣人影淡笑道:“稀客啊,记得咱们在宫中似乎见过一次。”
“是,当时属下为了从军之事进宫面圣,恰逢驸马也在场。”他颔首行礼。
“听说,你宁愿回到帝姬的身边,也不想到军中效力,抛弃大好前程,这是为何?”贺珩眯着眸子,猜不透对方来意。
“帝姬当时失忆受伤,属下不忍离开。”江承恩坦言答。
“听说,你自小被帝姬收留,看来感情的确不一般,”贺珩倒对他颇为赞许“男儿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情有义。”
眼前这人对他们贺家并不友善,几度对玉惑传布贺家谋反的消息,本来他该拒而不见的。
但此刻他却觉得,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倒也值得交往。
“江护卫来得正好,有些事情贺某也想当面请教。”贺珩笑问着“据贺某打探,上次暗害帝姬的是‘南国主’,可江护卫却说‘南园主’是帝姬本人,刺客是我贺家所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抱拳愧疚地答道:“看来是有人想从中挑拨。”
“挑拨?”贺珩一怔。
“就是想挑拨帝姬与将军府的关系”江承恩蹙眉“至于这人是谁,目的是什么,属下会继续查清。”
“那好,此事就麻烦江护卫了。”贺珩颔首“不日贺某会送帝姬回京,希望这一路平安,不要像上次那般才好。”
“恕属下直言”忽然犹豫道:“驸马还请暂时不要回京的好”“为何?”他诧异地问。
“因为”江承恩抿唇,沉默半晌终于吐露“属下怀疑,现在的帝姬,并非真正的帝姬”
“什么?”贺珩骇然,瞠目喝道:“江护卫,这样的话是死罪!你知道吗?”
“属下知道,就因为一心护主,这才不得不道出心中的疑惑。”江承恩单膝跪下“否则帝姬若有个闪失,那可真是死罪了!”
“那你倒说说,为何怀疑?”贺珩厉目盯着他“若说错半句,我现在就斩了你!”
“帝姬说话做事跟以前不同了,就连‘南国主’这个身份也想不起来,怎么也说不过去。”江承恩言之凿凿“属下听帝姬身边的婢女说,帝姬就连平素吃的穿的口味都变了,一个人就算失忆,也没道理变成这般彻底啊!”贺珩沉吟,许久无语,下意识中有些恐惧,因为他知道江承恩所说不错
这段日子与“玉惑”相处,他也觉得她与从前不同了,她少了张扬多了温婉,一改从前的冷若冰霜,恍若三月春风。
更主要的是她的眼底似乎对他有了“爱意”这在从前他想也不敢想
假如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只是一个细作,又怎会“爱”他?那种眼神他看得真真切切,从她举手投足间他亦体会得真真切切。
比如亲手喂他汤药,这哪里会是一个帝姬所为?
“驸马,如今只有靠你来识断”江承恩语气恳求。
“我?”他不解“我又如何识断?”
“帝姬胸前据说有一块烫伤的印记,是她小时候留下的。听宫人说,那时候董皇后与张贵妃争吵,打翻了滚烫的茶盅,正好洒在帝姬胸前。据说伤好了,疤却留下了”
“你想说什么?让我去瞧瞧那块疤?”贺珩愕然“这种事买通帝姬身边的婢女即可,比如那个绿宛。”
“帝姬身边的人可不是这么好买通的,”江承恩摇头“唯有请驸马在”
言语戛止,不必多说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肌肤亲昵之时,是吧?
可惜成亲以来,他们相敬三尺之外,名为夫妻实则连独处都觉得尴尬,何以偷窥?
看来他是该找个借口接近她了不能再这般混沌不清地过下去,哪怕她是真正的帝姬。
“帝姬,王嬷嬷派人传信来了”正想午睡,绿宛便匆匆来报“说是上次帝姬派她打听的事有结果了。”
怎么?王嬷嬷终于打听到她肉身的下落了?
苏巳巳弹坐起来,睡意全无。
“快说,”她连忙道:“王嬷嬷在信上怎么讲的?”
“那个叫苏巳巳的丫头”绿宛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才答“已经亡故了”
“亡故了?”她瞪大双眸,怀疑自己听错。
“嗯,说是在什么村头,发现了她的尸体。”
“确定吗?”苏巳巳叫道:“真是那丫头?王嬷嬷去认过尸了?”
“尸体被水泡得腐烂,已经认不出来了”绿宛颇有同情“不过她身上有那丫头的贴身之物,应该不会错的。”
“什么贴身之物?”她眉间一紧。
“一个梅花荷包,据王嬷嬷传信里道,是那丫头亲手绣的所以那尸体应该错不了。”
荷包?对了,她的确喜欢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做荷包的缎子还是过年的时候,王嬷嬷给她裁衣裳时剩下的,她便在那大红的颜色上绣了银白的梅花,艳丽分明的。
这么说,那尸体真是她的了?这么说,她等于已经死了?
那么玉惑帝姬的魂魄呢?真的与她易魂而居了吗?会随着她的尸体而消亡吗?
从今以后,她就要永远代替玉惑帝姬这样生活下去了?这一辈子,就被困在这里了吗?
仿佛遭遇突如其来的轮回,前世的记忆让她痛苦不堪却无法磨灭,而今生却前路茫茫,徒生恐惧
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她是谁?
现在是谁?将来,又该成为谁?
“帝姬?帝姬,你怎么了?”绿宛发现她神色不妥,担心道。
她摇摇头,想回答却不知该说什么。
“帝姬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到驸马那儿去一趟。”
“驸马唤你?何事?”她眸一凝。
“驸马也托王嬷嬷打听这苏巳巳的下落呢,奴婢去回禀一声。”
贺珩也在打听她?
呵,她以为他早把她忘了,原来到底有这一分牵挂。
无论他是出于真心关切还是顺口一问,她都满足了。从前的她那般微渺,也不奢望许多。
从今以后,她可以借着玉惑帝姬的身份与他长久相处下去了,这算因祸得福,抑或福兮祸所伏?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暂时无法多想
这一方温泉池,听说是贺珩在庆州行前,专命人为她建的。
池子砌在露天的院子里,四周种满枫树。正值秋天枫叶红染,阳光从树冠上透下来也变成了彤红的颜色,让人心头一暖。
苏巳巳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来此沐浴。
坐在氤氲的雾气中欣赏漫天红叶,思绪得以舒展,仿佛整个人飘飘荡荡,无忧无虑直至余辉褪散,暮蔼渐起。
婢女们会准备好一只小小的茶几,摆满她喜欢的瓜果零食搁在温泉池边,供她沐浴时享用。
她会用一只玛瑙做的杯子,盛着葡萄美酒轻酌小饮。雾气加上酒香让她有种甜美的眩晕感,不必再惦记前路的烦恼,不必再想起自己是谁
玉惑帝姬的肌肤像雪一般嫩白,再披上雪一般的长纱与水影共舞,好几次连她自己都看得迷醉了,惊叹世上有如此媚人的躯体。
现在,这具身体彻彻底底属于她了,她该欣喜,还是该凭吊那故去的苏巳巳?
会不会有一天玉惑帝姬的魂魄又回归故里,将她打回原形,变成野鬼?
她害怕真的,仓惶无所依
“绿宛”苏巳巳从沉思中挣醒,叹息一声,唤道:“酒快喝完了,再去取一壶”
平素不喜婢女打扰她沐浴,都让众人等侯得远远的,听到她传唤方能上前来。
今天亦是如此。
然而她忽然一惊,因为,她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贺珩答道:“帝姬需要什么?为臣可以代劳。”
苏巳巳愕然回眸,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平素对她敬而远之的男子,居然忽地吃了熊心豹子胆,未经通传便近她咫尺而且,还是在她沭浴的时候。
“驸马,你”她想大叫,喉间却被什么卡住了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贺珩一袭青衫,依旧那般淡淡笑着,缓缓朝她靠近。
他蹲到池边,伸手拨弄那温暖的水影,目光从涟漪间抬起,直投到她的身上。
“大胆!你怎么敢”苏巳巳有些语无伦次,双颊早已臊得通红,拉拢身上的白纱,游得远远的。
然而再远也不过一方池子的距离。白纱浸了水,紧紧贴合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让他更是一览无遗。
“帝姬在害怕什么?”贺珩脱掉长袍,一步踏入池中,笑道:“你我已经是夫妻,迟早要袒裎相见的”
“你不怕本宫命人砍了你?”天啊,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简直色胆包天,总不至于也被谁换了魂吧?
“世人都说,帝姬的丈夫不好当,亲近不易,疏远不得,一不小心还会断送了命”他的语气似在挑逗,却并无轻浮之感。
池水只及他的胸部,顷刻间他便至她面前,毫无阻力。
“贺珩想着,假如真要丧命,至少等成为帝姬真正的丈夫,再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