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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罗贝尔便吩咐所有人收拾好行李,抛弃一切多余的辎重,准备轻装撤回安科纳城。
雅各布在城市内散布“奥地利的大军即将到达”,“奥地利军要屠杀卡利市”的消息,尽可能地说服卡利人随军撤退。
在这十几天的游击战斗中,罗贝尔指挥部队进行了上百次的偷袭。
他们这支二百四十人的骑兵队夺取了五百多匹战马,四十三人受伤,阵亡十五人,大多都是死在了那场对抗几倍敌人的围歼战中。
假如奥地利军距离安科纳足够遥远,他们完全可以依托城镇补给在路上慢慢给敌人放血,尽可能多的拖延敌军,为格热戈日的守城准备工作争取时间。
可惜城镇在为他们提供补给的同时也是最大的累赘,此行的收获颇丰,而敌人已经察觉他们的位置,此地不宜久留。
罗贝尔引马来到城市入口。
这几日来,高烈度的战斗让他的骑术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他总算可以从容地骑马挥剑,具备了一名骑兵的基本素养。
现在限制他作战的唯一问题是年龄,十四岁正是身体发育的年纪,他的臂展比成年人短了一大截,经常出现挥剑砍不到人的情况。
朱利奥作为他的贴身侍卫,随时解决那些他够不着的敌人,这几日的武艺同样进步飞快。
经过一上午的思想动员,配上罗贝尔出身教会的背景,他成功说服的一大半的居民同行。
余下的人或是不相信他的话,或是故土难离,最终,两千多名卡利居民加入了撤离的队伍。
罗贝尔让士兵们在胸前加上一个口袋,来携带年纪尚幼的孩子,又将这几日缴获的战马分配给民众中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骑乘。
现代人习惯优先保护老幼妇孺这样的弱势群体,但安科纳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协助守城的男人,而不是累赘。
当许多坏选项摆在面前时,选择相对不那么坏的一个,也是一种能力。
‘这一次是真的上不了天堂了。’
望着两千多卡利人拖家带口组成的漫长队伍,罗贝尔在心中喟叹一声,策马扬鞭,全军开拔。
有些贪心的居民看到军队护送,耍小聪明地搬出了家里大部分的财货,因为平民的拖累,骑兵军无法发挥高机动的优势,只能陪着拖家带口的众人慢吞吞地挪动。
行军中,罗贝尔发现许多分到马的青年人把自己的马匹让给了亲人。
他没有出手阻止,这并非因他心存善念,而是因为阻止换马行为可能让部分聪明人发觉分配的奥秘,扰乱军心。
雅各布乘马紧跟在他身后,悄声说道:“大人,奥地利人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罗贝尔惊讶地望着他。
“大人。”雅各布敬畏地注视着十四岁的年轻少年:“您每一次带领我们出动,无不满载而归的。还有那晚在山谷,您从容指挥我军歼灭敌人。”
“您能察觉到奥地利人的位置,对吗?”
看罗贝尔沉默着没有回答,雅各布继续道:“我听说,虔诚奉献的信徒,主将予他权能的禁果,天空的瞳为他睁开,土地的腹为他感觉。”
“奥地利人的一千骑兵就在我们身后十公里。”罗贝尔打断了他,“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军的末尾就会被咬住。”
雅各布不知道罗贝尔嘴里的“公里”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半小时的概念。
“还有,我没有你臆想的那种神力,那会让不明真相的外人把我和奥尔良的女巫作比较……明白了吗?”
在英法百年战争尚未分出胜负的如今,“奥尔良的少女”贞德(又译简·达尔克)仍然是戴罪之身。
被人和她联想在一起,除了增加罗贝尔被送火刑架的几率外毫无好处。
雅各布心领神会,带上几名同伴唤回了在队伍末尾维持秩序的士兵。
失去了士兵的看管,民众队伍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崩解。
他们很多人被罗贝尔的话说服,一时冲动下离开了故乡,如今却心生悔意,偷偷开了小差。
还有人不忿于自己没能分配到马匹,开始向周围人倾斜苦水,极大扰乱了本就脆弱的军心。
随着队伍的崩解,迟缓的行军速度雪上加霜。罗贝尔略一盘算,按照这个速度,奥地利人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追上他们。
五分钟后,所有还没失联的士兵与被分到马匹的居民全部移动到了军伍前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逃亡时机已至,罗贝尔对身后的队伍沉声喊道:“所有人跟住我,全速前进!”
他抬起鞭子,狠狠抽在一个平民骑的马的屁股上,其他士兵也纷纷效仿。平民的战马吃痛,撒开蹄子狂奔。
罗贝尔在队列最前方纵马,已经生出老茧的大腿与马鞍剧烈摩擦。
战马灵活地跳过拦路的断树,跃过浅浅的水洼,有些不擅长骑马的倒霉卡利人在狂奔中摔下马,生死不知。
罗贝尔伏在马背上紧闭双眼,任凭风与风景飞快地从耳边掠过。
眼见前方骑马的同伴突然提速,没几息便消失在视野中,后方步行的民众瞬间炸了锅。
“他们抛弃我们逃跑了!”
“主啊,为什么会这样?”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卡利……”
“基督保佑,基督保佑……”
虽然失去了士兵保护,但两千多卡利居民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大部分人傻乎乎地用两条腿追赶罗贝尔,少部分脑子灵光的直接钻进两侧的山林里,就地躲藏起来。
其实,罗贝尔也曾设想过带着所有人钻山逃生,但七百多骑手在密林行动实在太过迟缓。他从安科纳率军出击的目的就是迟滞奥地利人,并尽量缴获装备来补充空空如也的军械库。
他不能为了保全民众而将有限的军队置于危险之中。
位于队伍末尾的某个卡利人无意件向身后瞥了一眼,突然望见漫天尘土飞扬。
他下意识要大喊提醒同伴,但看了看身边惊慌失措、对于身后情况毫无察觉的同乡,他又闭上嘴巴,悄悄地脱离大队伍,遁入山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他之后,不断有卡利人察觉背后的不对劲,发现追兵情况的人越来越多。
奇怪的是,大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静悄悄地逃离。
十五分钟后,奥地利人的全甲骑兵如罗贝尔所计算的那样,出现在不远方的山坡上。
逃亡队伍完全溃散了。
此时此刻,罗贝尔率领的轻骑兵已经远远超过了大队伍。
士兵们士气低落,耷拉着脑袋。
这个年代的士兵没有“保护人民”之类的概念,事实上,绝大部分军队甚至会劫掠自己人。明国人讲的“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无外如是。
他们只是意识到卡利人遭受的苦难也许也会应在他们在安科纳的亲人身上,难免物伤其类。
真正有麻烦的是那些分到马匹的卡利居民,他们大部分是壮年男人,或多或少从家乡带来了一些随身物品——耙子、铁犁、斧头、长锥,这些谋生的工具完全可以作为杀人的凶器。
一旦发生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罗贝尔如实向众人坦白:“我的部队有限,无力拯救卡利。”
“但我以基督的名义向你们起誓,绝对给你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否则不得善终,死后直坠地狱尽头,受尽苦难。
“如果你们执意回去送死,我也不会阻拦——但请把战马留下,这是保卫安科纳必需的军事物资。违令者,杀无赦。”
话未说完,一名青年突然调转马头,奔向回去的路。
罗贝尔抬起十字弓,扣下扳机。
“咻。”
箭矢射了空。
但有士兵及时地投出套索,精准套中了青年的脖子,顺势将其拽下战马。
士兵扑上前,用长矛将其刺杀,青年惨叫一声,很快没了生息。
朱利奥抿着嘴唇,似乎有所不忍。
雅各布面无表情,他比谁都更明白慈不掌军的道理。
罗贝尔给十字弓换好弩箭,环顾过一张张或愤然或迷茫的面孔:“我再说一遍,要么跟军队一同撤退,要么人走马留……违令者,杀无赦!”
十几个人选择留下马匹离开,但他们并未折返,而是逃进了树林。
其余人望着眼前年轻的领袖,默默拍马跟上。
“我保证你们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罗贝尔站在山丘上,最后望了一眼远方开始的血腥屠杀,带着七百多人组成的骑兵队悄然而走。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