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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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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经是九点多钟,大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顺流不息。酷热的夏季,夜生活似乎成了人们的主题。

    在单位大院门前的人行道上转悠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树阴浓密不易被灯光照到的地方坐了下来。

    家里的吵闹让我缓不过气来,到街上又怕见到了熟人,往远处去呢?看看自己笨拙的样子,又没有勇气。若大一个县城,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属于自己的角落!想到这里,只觉得两眼酸涩,胸口闷得仿佛要堵死,满心里除了窝囊、憋屈,再也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

    也许丈夫有他的道理: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想着好好享受生活,要什么孩子?况且,这年头,一家两个人都是靠工资吃饭,算是倒了霉了。名义上工资随着物价涨;实际上,工资涨一块,恨不得所有的商贩都想着把这一块挤过去。考研要花钱,出国要几十万,找工作没有钱难办事,房价是可着劲儿地往上翻,一个男孩儿就够负担的了,再要一个将来还不把人吃了?这些问题,像一个紧箍咒,勒得你痛楚难忍。上班上了二十几年,还要为生计问题揪心,日子也够不痛快的了!现在最最盼望的就是浮出水面,透一口气儿,也像人家某某、某某那样,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得空儿出去溜一圈儿,约几个相知的聚一聚,聊聊闲天儿、看看秀水儿,拍几张照片,写几句酸诗,感受一下现代的浪漫,附庸一下风雅,活得像个人儿!

    但是,再从自个儿角度想一想:难道我就不知道清闲、自在是一种享受吗?办公室里的女人们,今儿个买一件上衣,明儿个拿回一套裙子,有定期去护理的,有按时做瑜伽的,一个比一个懂得保养。可是自己呢?不管是吃、穿、美容、游玩从来不敢随众。一方面感觉经济的压力;另一方面,谁让上帝造人那么不公!低矮的个子、丑陋的相貌,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愿意多看几眼,谁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打扮对于自己有何用?事业上吧,二十几年的奋斗也不过日复一日,又有什么起色呢?儿子走了,家里更像是自己独居的公寓,单调、无聊的生活让自己对生活的激情半点全无。照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想孩子!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急切地想再有一个孩子,再找到一份精神的寄托,再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年轻!四十岁的男人好像是处在事业的巅峰,整天为工作忙碌,两头儿见不着他的人是正常的事。四十岁的女人如果既没有自己的爱好、工作中无足轻重,又没有独特的魅力去影响别人,即便是去跳舞、去美容、去周游世界,也无法疗治内心的虚空!这是最为可怕的伤!有一段时间我曾想:四十岁的女人其实应该进修道院!

    当你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可怕、无助的时候,就想紧紧地抓住自己身边的人来陪伴,可是事实是怎样的呢?儿子飞了,外面的世界正新鲜,再也不会缠着你叫妈;丈夫正觉得自己魅力四射,总想找机会嗅一嗅路边的野花;老人已近垂暮,你只有小心谨慎地侍候着,既怕身体出了毛病,又怕心理上受了委屈;至于你自己的心事,忍着吧!

    于是,谁是自己的知心人?谁能给予自己最最充实的生活?生孩子!每当听到身边的同龄伤感自己再也生不出孩子时,就萌生出一份仅有的自豪:我还会生孩子!仿佛这是自己的一份荣光。就是这一点儿荣光,也从不敢在人面前提起,唯恐伤了某个人的心。可是,没想到真正到了自己想生的时候,却连这份儿自由也没有!一方面:计生人员像捉拿犯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想提审你,直到你断了炊、咬着牙交出让他们满意的罚款数额。另一方面,丈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去做b超,看看上天有没有可能眷顾你,送给你一个千金;再一遍又一遍地催着你去做人流,了却心中的负担!一个孕妇,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应对上司的稽查和自己人的催逼上,妊娠的不适,倒需要悄悄地隐藏,这是何等的悲哀!

    近几日来,丈夫早出晚归,到屋里不是上网就是倒头便睡。自己身体的不适和满腹的心事多想找个人诉诉。记得小时候妈常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亲?爹娘最亲;谁最厚?夫妻最厚。可是现在,最厚的两个人之间行同陌路,冷若冰霜!实在憋不住,今晚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想和他好好谈谈,得到的却是最刺心的几句话:“别指望我做些什么,这不可能,因为我不喜欢!”“想咋着咋着,你看着办!”“我早晚死到这上头!”曾经,两个人因为爱,违背着父母的心愿坚持走到一起。可如今,熬了二十几年的婚姻终于熬到了:默默无问,不理不提!世上还有比这更失败的事么?

    擦擦满脸的泪水,拿出手机看看。已经快十一点了,没有人给自己打电话!或许儿子已经睡了。自从儿子放假回来,心里多少有些依靠。儿子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予自己一些呵护。这让我冷凄的心多少得到一些阳光。母子连心!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割舍不断外,其它的都靠不住!要孩子,不会错的!不能让儿子媳妇将来双肩挑着四个老人!要孩子!现在是自己的心灵支柱,将来是儿子的一个帮手!坚信自己的选择!苦,总是要吃的!人活在世上,没有不遇挫折的。周国平在一篇题为落难的王子的文章里,说过这样一句话:“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至于死,那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想到这些,我觉得心里好受些。久坐在花台的栏杆上,只觉得屁股痛得难受。于是直了直腰,想感受一下夜的风情。为了少惹是非,我已经一个月没有下楼了,真像坐监!

    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许是刚从体育场乘凉归来,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女人扛着个大肚子,一扭一摆,活像一只母鸭;男的走在她后面,时不时地伸一下手,似乎在给她指路或给予保护。过一会儿,男人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瓶子,一手扶着女人的肩,一手细心地喂着她喝上两口。女人靠着男人那并不宽厚的肩,仰起小脸儿幸福地笑笑。然后,又像刚才那样在男人的护佑下,向家的方向悠去。

    我看得呆了,泪水又开始顺着脸颊向下流。人家是宝,自己是草!当年生儿子时,丈夫在外求学,很少有机会享受这种呵护。现在呢,又因自己不争气,再次怀上个“带把的”而遭到排斥!可是,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女儿在身边?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啊。且不说,年老了,没有人愿意坐在身边听自己唠叨。就近的来说,一家三口两个大男人,洗澡连个做伴搓澡的都没有!可是,生儿生女儿,谁能算得准?把这个做掉再考虑怀孕?还有那个可能吗?自己若大一把年纪,总为这事儿做手术,还要命吗?

    正在我看得呆痴时迎面过来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多像是办公室里的主任!做贼心虚!我忙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把脸埋了起来。许久,当我再次抬眼望,路面已经很少再见到行人。夜的静谧开始笼罩小小的县城。风开始渐渐凉起来,吹得树木的叶子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快十二点了!屁股已经痛得坚持不住,同时另一种孤独和不安开始袭来。

    我站了起来。但没有目标,也没有勇气,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消磨暗夜的时光,只好厚着脸皮回家。

    家里没有亮灯,他们父子都睡了。没有人等待,也没有人在乎,自己究竟去了哪里!

    没有心情去洗,就悄悄地在床这头儿躺下了。为了不碰醒丈夫,就猫儿一样蜷缩在大床的一角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肚子痛得厉害。“姨!快生了。剖腹产吧。”这是外甥女儿的声音。“不,我不剖。我不能输水,二十年前我输水过敏,差点儿死去。我不想死。”“再看看吧,你是大龄产妇,有一定的危险。”说这话的,是县医院的医生,看着有些面熟。怎么?几位好友都来了?难道自己真的熬不过去了吗?“不能再等了,小孩儿是坐着的。”“剖吧!”“剖吧!”“剖吧!”好几个人同时发出了声音,催命似的在耳边响着。几位医生,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走来了,灯光下她们的脸灰白而长,像电影里的僵尸。“不!我不要挨刀!”尽管我喊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可是,没有人理。我刚想挣脱,几个好友一齐走上前来,按住了我,面上还带着得意的狞笑!少时,只感觉肚皮一凉,就看到“噗!”一股鲜血柱子一样直往上飙!丈夫应该是自己的守护神,可是,此刻他不在身边!“妈!妈!救我!”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使劲儿地喊着!

    腿上好痛!勉强睁开眼睛,丈夫正在拧自己!原来,刚才是在做噩梦。多想让丈夫搂着,驱走心中的恐惧。可是,看看他翻了个身仍然背对着自己,只好默默无声地继续躺下。泪水再一次流在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