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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梦,神清气爽的玉媞蛮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过了,自然起的晚些,洛渊早已不在房内,唯恐他丢下自己独自一人上了山,披头散发地头连鞋也忘记穿好地跑出了屋子。
老夫妇已经不在家中,昨日偶然瞥见的那双满是老茧和冻伤的手,不由心下微微有些叹息。
玉媞蛮从手腕上的镯子中拿出几瓶治疗冻伤和强健身体的药膏,放在了桌子上,厨房内的炉子上熬了一锅白粥,掀开盖子,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边上的米缸已经空了。此地贫瘠,百姓生活不易,平日里多以咸菜陈糠之类充饥,水稻之类尤其珍贵,他们竟然将为数不多的米都用来煮粥待客,眼底不禁有些酸涩。
在青丘锦衣玉食惯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她开口,自然会有人殷勤地送到她的面前,然而却都不如此刻眼前的一锅白粥让她动容。
然而,就是这样一对平凡无奇的老人家,让她心中有了一丝温暖。玉媞蛮自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温暖情义,她忍不住想要问上一句,素昧平生,他们竟然如此相待,这样的情意,轻易地,就给了一个陌生人,值得吗?
然而心中更多的是难过,为了年迈的他们,也为了这份灵道难寻的善良。
难道,人间的日子竟然这样艰难了吗?
仔细看了看周围,一个半人高的缸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打开之后,玉媞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缸子里是一些有些黄黑色的不知道名字的东西,里面还放了几只干瘪的萝卜。忍不住用手抓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立即吐了出来,这些东西干干的,扎地人喉咙痛,勉强往下吞,只觉得喉咙要烧灼了一般,实在难以下咽。
这时洛渊那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解了她心中的疑惑:“这个东西,便是昨日我与你说的穅,是从谷物上脱下来的皮,富贵人家或者拿去喂牲口,或者拿去卖给穷人,碰上身无分文的,便只得用做工来抵。”
“这怎么可能呢?”玉媞蛮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洛渊看着一脸不可置信地玉媞蛮轻轻嗤笑道:“这年头,富贵人家的命才是命,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能有穅吃就不错了,如果发生天灾,有些地方的人连树皮草根都吃不上。抓上一把穅,放点腌菜,便是他们的一顿了。”
“那,这米是?”
“前段时间,这里唯一的大户办喜事,在自家门口设了棚子,一人分发一小袋子的米。分发的人见他们年迈,心生怜悯,多给了一袋子。”
玉媞蛮彻底愣住了,呆呆地任由他拉着自己到了后面那个被废弃的了院子里,那个破旧的牲畜栏,空空如也,里面枝草杂乱,显是废弃已久。
“他们真傻。”被眼前一幕所震慑到的玉媞蛮喃喃道。在她的人生中见多的自私自利,以他人之命为绊脚石的事情,从未见过居然有人会这样对待别人。
“这就是人性的善良。”
“什么?”
“没什么,只是难得的,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而已。”
洛渊笑了笑,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眯了眯,广袖一挥,一道金光闪过,牲畜栏里便多了许多牛羊。
不自觉地玉媞蛮上前将那对从头上摘下来的龙凤明珠钗放在院中的木桩上,随同他化风而去。
“我以为,你会直接变出一堆金银珠宝来的。”他心情颇佳,难得地开始调侃起来。
玉媞蛮不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一对平凡的老夫妇一夜之间多了那么多金银珠宝,若一个不小心,反而会遭来歹人觊觎,只怕这泼天的富贵对来说他们反而不是福而是祸了。
报恩有道,才不会适得其反。
这个道理,玉媞蛮还是懂的。
此刻,风雪越发的大了。
站在雪山之颠,二人成竹在胸。
洛渊所知甚广,加上昨夜那缕黑发所留存的记忆,推断出他们中了玉妖的幻术,化成轻烟消散的不过是瑶山女巫归寂前的一缕神识而已。
有了溯源镜在手,玉妖并没有逃过二人的眼睛,很快便被他们捉了个正着。
“只要你乖乖交出离光的身体,我可以为你重塑一具肉体,虽然不如离光美貌,但也算是人间少有的绝色。”洛渊淡淡地看着它开口说道。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皮囊我用着甚好,傻瓜才会放弃。”
这世上有些妖族,天生便擅长魅惑之术,比如艳鬼,雪妖,然而在灵狐一族的面前,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这次前来,二人都早有防备,那绝世容貌能迷惑的了红尘中的芸芸众生,却无法迷惑他们。
“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你的魅惑之术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不屑玉媞蛮地撇了她一眼。
“小狐狸,可不要说大话哟,像你这样的二尾金狐,我还不放在眼里。”玉妖忍不住轻笑出声,身后的破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任由它将整个身体倚靠在自己的背上。
“那么,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胜得了我呢,陆华瑶!”原本便带着厌恶之情洛渊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无意与之多费唇舌,手指微张,飞身冲上前去准备强行夺回肉体。
“呵,对一个柔弱女子动粗,果然是铁石心肠。”那被洛渊唤作陆华瑶的玉妖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个指甲修完,话锋骤然一转,语气中说不出的冰冷恶毒:“不过,我从来就不怕任何人,就算你是上古神尊,也......一样!”
话音未落,陆华瑶便如飞鸿一般冲入云霄。
洛渊紧随其上,随之消失在她的面前。
因破冰的阻挠,玉媞蛮不得不四处躲避着它的攻击。
师傅曾经教导过自己,对敌的时候,不能一味地力拼,而是要智取为上。
玉媞蛮本就没有强大到可以像洛渊那样力压群雄,任意而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灵一狐族的立身之道。在这风雪肆意的瑶山,她没有必要以自己的短处去与破冰争锋。单论修为,体力,自己远远不是破冰的对手,所以玉媞蛮必须用另一种方式来击败它。
那玉妖说的不错,像我这样的二尾金狐根本不足为敌,因为狐族绝技本身就是要三尾以上的灵狐才能修成。
可惜,这世上总有例外,虽然这例外很是罕见。
千狐幻影术,玉媞蛮天资过人,在修炼出二尾的时侯便已经开始学习,虽不能与那些修为高深的灵狐相比,可以同时幻化出成百上千的法身,然而十来个幻影却是能轻易操控。
破冰之前便受过重击,导致灵智大损,此时的不过七八岁孩童的灵智,要想取胜并非不可能。加上自己亦有法宝护体,撑个半个时辰不是难事。
灵巧地躲过破冰的一记冰棱,玉媞蛮腾空跃起,身形飞转,双手翻飞若蝶,咒法如行云流水般顺利施展,二、四、六、八、十......不过片刻,便幻化出十六个法身,从四面八方飞袭而下,将破冰团团围困其中。
千狐幻影术之所以为狐族绝技,是因为这些法身都是出自狐族本源,并非外借之力,都具有真身的灵识气息,也可以说,每一个幻化出来的□□都有着和真身一样的修为智慧,普通的通灵之术,根本无法辨出真伪。
雾里看花皆是虚幻,假亦真时真亦假,要的敌人就是看不透,猜不透,辨不出,识不破。
此时,破冰那强大的武力,瞬息千里的速度都失去了作用,深陷在真假幻影中,无法破阵而出。
无需自己费心,只需在它力竭的时候补上一刀,结果了它便是。
玉媞蛮得意地看着迷失在阵法中,做着困兽之斗的破冰,捏起一个云字诀缓缓向云霄而去。
云霄打斗声依稀可辨,一个小小的玉妖远不是洛渊的对手,待玉媞蛮看到他们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玉妖不出所料地落败,被洛渊一掌打中后背,如同那折翼的蝶,向下坠落。然而未等落地,便被一片云轻轻拖住,那云彩在触及地面的瞬间便化作两条铁索,将她固定在地上。
想想也是,洛渊本就是为了这副皮囊而来,自然不会让它受到丝毫的损伤。
“咳咳,我输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可是,就算你得到这张皮又能怎样,你必定后悔莫及。”陆华瑶嘴角微勾,笑若春花,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将身下的雪白染成殷红。
“大言不惭。”洛渊不以为然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它,似笑非笑。
“关心则乱,调虎离山。”陆华瑶檀口微张,缓缓吐出这八个字。
“什么?”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溯源镜里看不到我的弱点,感受不到人类肉体应该有的东西?”
她的话语让二人心中一动,溯源镜的事情它怎么知道?听它的话语,似乎和溯源镜颇有渊缘。我下意识地看向洛渊,洛渊似乎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恍然而道:“我怎么忘记了,你才是溯源镜正真的主人。可是,那又如何?”
“之所以,你在我的身上看不到妖类的弱点,和人类肉体独有的灵息,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转世为人啊!”
此言一出,不仅是玉媞蛮,就连一向沉稳的洛渊也不禁愣了愣。
“你视我为好友,对我情深意重,我原不该怨恨你的。可是有一件事你却一直都不知道,我视你为知己好友,可是慕离光却是我的至亲姐妹。我们虽无血缘之亲,却不分彼此,如同一人。你们相爱,我为你们高兴,你们受苦,我亦感同身受。可是,我无法原谅你,活生生地将她推入地狱,我更无法原谅自己,明知是一条不归路,却制止不了她。”此时的它反而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睁眼地看着洛渊,风雪渐渐染白了她的红衣,斑驳了所有人的思绪。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方设法企图让她重生,这一点,我和你志同道合。可是,我们不同就在于,我希望她醒来后彻底忘记你,为她寻找一个好归宿,许她一世圆满。而你却只会继续囚禁她,无论她是否真心,你都不会放手。所以再找到她的时候,我选择了沉默。直到你将她的肉体带回,我才真正下定决心,去做我当年没有去做的事情。”她顿了顿,扭曲的面容痛苦不堪,然而不过片刻之息,她继续说道:“违背天意,以极大的代价换取将来她的重生,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哪怕这个代价是让我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仙骨碎尽,灵体剥离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才换取来的丝毫希望,不能最终毁于你手!”
“于是,你就放弃了轮回?可是孟婆一向不循私,你又是怎么避过那碗孟婆汤的?”洛渊亦心中疑惑,饶是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发问。
“我虽然仙灵散尽,被迫重入轮回,可是对付区区几个小鬼还是不在话下的,不想一时失手将无常鬼君打成重伤,搅乱幽冥秩序,触怒冥王,我被打入妖魔道,转世成为一只玉妖。没想到机缘巧合,我借了她的肉体重生,还修复了一丝她的残魂。虽然我知道轮回的力量很强大,过了那一世,她就不再是慕离光了,可是我还是害怕,她是慕离光的时候,是那么的爱你,为了你,她可以魂飞魄散。我不敢冒这个险,怕她再次重蹈覆辙。于是我便利用这具肉身到处勾引男子,让她看尽世间男子的丑恶嘴脸,明白男女之情的不可依赖。这具身体这样的美丽,几乎没有谁能抵挡的住我的诱惑,看着他们一个个痴迷地跪倒在我的脚下,看着他们为了我抛家弃子,我心中就觉得无比的畅快。”陆瑶华恨恨地吐出一口唾沫,眼中有说不尽的鄙夷。
“可是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已是怎么了,明明只是想让离光明白,可是自己也糊涂起来。有时候对着镜子看着这张绝世无双的脸,我也会开心得意,这皮囊披的久了,连我自己都华无法想像脱下皮囊的样子。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美貌,若是以前,我虽然比不上她,却也绝对算的上倾国倾城。可自从容貌毁了,我便没了以前的心性,连镜子都不敢照,所以有时候我既希望你快点找到其余的魂魄救活离光,可有时候又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到来。我心里常常唾骂自己,那可是离光,不是旁人,对旁人自私也就罢了,可是,那是离光啊!”说到此处,她有些癫狂,目光死死锁住我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问我,又好似只是在对自己言语,这样长的话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陆华瑶疲惫地合上了双眼,不肯再多说一句。
洛渊抬脚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冷漠地在她颈部轻叩数下,五六枚银色的钉子将一团红色的光缓缓从肉体上剥离开来,我虽然见识不多,但是关于洛渊尊者的几样法宝还是知道些的,当年他以一柄清越剑独挑神界十七战将,一战成名,又以锁魂钉将十七位神仙的魂魄锁在幽冥之地,令他们魂魄不归,受尽百般痛楚折磨,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其心思之歹毒,手法之狠辣,闻所未闻。天神大怒,才有了后来的龙渊镇魂一事。
这世上能剥魂夺魄的东西,不过是百子鬼母的牙齿,东南之滨的离魂散,还有就是幽冥忘川的三千弱水。然而若论是否剥得干净,还要数洛渊手中的锁魂钉。这锁魂钉是极其阴毒的东西,它融合了幽冥最污浊龌蹉的力量,用至寒至阴的百川之心打造,比忘川之水还要恶毒百倍,每剥离一寸,都要经受尽这世上的七苦重创。
那团红色的东西似乎极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身体,然而锁魂钉的威力又岂是一般生灵所能抵挡的,其实这个过程一点都不好玩,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寄居在我们青丘的那条小巴蛇,每每到了蜕皮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模样,只不过,巴蛇蜕皮是为了更好的生长,而这被锁魂钉钉住的,生的希望。
锁魂起,生无涯,遍体伤,烟消云散。
说的便是此刻的情形,陆华瑶正是那朵开于污浊泥沼中的白色梦昙,美则美矣,却只是浮云一现,时机一到,生机绝尽。
当最后一丝魂魄被带离躯壳,皮囊下的模样逐渐显现在我们面前,没有了那张美人面皮,陆华瑶有些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虽然她很快便镇定下来,用头发遮住了被毁损的面容,然而,这样扭曲恐怖的只消看上一眼,注定难以忘记。一张芙蓉般的脸孔被生生烧毁胡大半,五官早已变形扭曲,一袭红衣上破烂不堪,□□在外的手臂,小腿上到都是被火烧过的疤痕,她那带着烟火独有的焦味发尾拂过我的脸颊,令人闻之作呕。
玉媞蛮有些不安地望着洛渊,身体不自觉地往他身后躲了躲,相比较而言,洛渊显得很平静,依然是那副古井无波地模样,单是这份常人所不能及的镇静,便令玉媞蛮十分的佩服。
“何必呢,如此痛苦的活着,要知道,就算没有你,我照样可以令她死而复生。”洛渊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我突然心下有些动容,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丽的容颜,毁去一个美丽女子的容貌比让她死还难过,可是她却为了让好友不再重蹈覆辙,苦苦坚持着自己的执念,虽然她的做法,我并不敢苟同。
洛渊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或许有心或许无意,总多少为她留下一点体面,不至于令她临死时的丑陋模样暴露在人前。
“呵呵—”陆花瑶的笑声从身后响起,还未来得及回头,玉媞蛮感觉到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缚魂铃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巨大力量猛烈地冲击着她的五识,片刻之间整个瑶山是一阵地动山摇,大大小小的雪峰开始崩裂,四周的积雪纷纷砸了下来,脚下一滑,挡在玉媞蛮身前的洛渊被带着一起向下滚落。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很快便将二人掩埋在了这茫茫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