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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里惊醒,天光大亮了。中秋佳节,人人都带着喜气。念礼把前两日都备好的一身海棠红褙子伺候宋静节穿上,比她常穿的水绿湖蓝要应景。就算人淡淡的,一身衣裳也显得喜庆。
庄妃一见她果然点头笑:“这衣裳好,小小年纪这样穿才精神。”
熙春细心,看宋静节眼下有些黛青:“郡主昨儿睡得不好?”
宋静节带了笑,接过熙春手上的软锤,给庄妃捶腿:“昨日我去贤妃娘娘那,遇到了英国公世子,贤妃娘娘让我拜了世子做师傅,世子指点了我几句,回来画得晚了,所以没睡足。”
这于庄妃也是意外之喜,放下棋子,抚掌笑道:“英国公世子的画在京里也是有名的,皇后专门请了他去教四公主,你能拜在他门下,是再好不过的了。”
拂冬端了个五彩泥金的小匣子进来,也跟着凑趣:“民间如今还流传着二公主的才名呢,看来咱们万安宫也要出一个大画家了。”
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套精巧的琉璃钗。这本是庄妃吩咐找出来中秋赐给宋静节的,这会看了却犹觉不够:“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副好画的,你去看看,有喜欢的,都一并给你。”
这一下就忙了起来,熙春喊了小宫女来,先把画都找出来,搬到外头院子里打开,由着宋静节挑选。看着秋高气爽,天气正好,就又把书籍和衣裳都翻出来晒。找出一堆陈年的旧衣料,都是好料子,可放过了年,庄妃就不会再上身了,熙春做主拿了几匹出来,给宫女们分了。就这么忙碌了一整天。
中秋赏月,真正的热闹还是在晚上。万安宫里其他嫔妃都去参加中秋晚宴了,只剩下庄妃和宋静节两个主子,庄妃索性把饭摆在院子里头。
人虽少,样样却都不能马虎。搬了八仙桌出来,要上齐十六道菜,碗口大的螃蟹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庄妃不能吃,就只在宋静节这边摆了一套蟹八件。
月饼也堆了三四碟子,每只做的小小巧巧,因庄妃是平城人,只爱吃咸的,宋静节是南方人爱吃甜的,干脆都做了出来,冰皮的、酥皮的,五仁、火腿、豆沙、果蔬、海味的,样样有两三个。
乌紫溜圆的葡萄,洗干净了一串一串的装了盘,其余哈密瓜、甜橙、柿子、石榴也都切成瓣摆上来,堆得满满当当。
宋静节执了玫瑰露,笑着举杯:“贞襄敬娘娘一杯,愿娘娘好花常开,好月长圆。”
庄妃不能喝酒,上得是梅子汤,也笑着饮了。抬头看看一轮圆月,还是轻叹道:“要是衍儿也在,咱们才算是团圆了。”
宋静节垂首转着杯子,里头倒映出一晃一晃的明月,每逢佳节倍思亲,庄妃思念着云衍,而她却没有人可以想。伸手压一压衣襟,脖子上挂着云衍走前送的那枚玉坠,夜里也曾一遍一遍摸着玉坠想母亲,偶尔也想想送这玉坠的人。
她轻声道:“千里共婵娟,殿下此时也定望月思亲,为娘娘祝祷呢。”
庄妃不过白叹一句,听了这话,宽慰地点点头:“按衍儿信里写的,早两天就该从通河县回转了,再有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宋静节心里一松,虽然托三当家的给陆将军传了话,可这些日子陆敏敏没进宫,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看样子通河县并没有什么□□,是她多心了。
虽然白写了封信,但没事发生才是好事,宋静节放下心来,正要接话,有内侍急急忙忙冲进万安宫,在门口就喊:“不好了,不好了。”
拂冬是一宫的管事姑姑,看情形不对,沉下脸喝道:“大节下的,浑说什么。”
这才看清院子里的人,没想到庄妃竟在院子里开宴,吓得噗通跪倒。
庄妃搁下杯子,皱了眉,淡淡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没有规矩?”
内侍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只哀求着看拂冬。
拂冬心思一转,就笑出来:“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些猢狲们过个节就越发得意忘形,浮躁起来。娘娘和郡主先吃酒吧,我带他下去问话。”
正是因为过节,怎么能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庄妃没理拂冬,仍是不愉,:“就在这儿回吧,究竟什么事?”
那内侍都要哭出来了,只一个劲的磕头。
这个情形就有些不对了,拂冬心里一紧,庄妃月份这么大了,万万不能受惊,无奈熙春刚巧去准备拜月的东西了,只好给宋静节使眼色。
宋静节冲她微微颔首,抿了浅笑给庄妃剥了颗葡萄递过去:“大过节的,下面的奴婢不懂规矩,就交给姑姑们去罚吧,娘娘别和他们生气。娘娘才刚说四殿下从通河县回转,我这几日翻看地图,通河县好似离边城不远,武安侯驻扎在边城,殿下会不会先去看看他老人家。”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说了犯忌讳的话,惹得庄妃不快,此时听宋静节说到老父,庄妃也就笑起来:“是离的不远,两三天的路程而已。不过衍儿身上有差事,要赶紧回来向圣人复命,去不了。为朝廷做事,怎么能假公济私呢。”
拂冬松一口气,看庄妃懒得计较了,连忙把那内侍带下去。
进了耳房,拂冬让小宫女守在外头,把门关起来,才低声问:“究竟什么事?”
内侍眼泪都吓出来了,腿一软跪下来,哆嗦着身子就要嚎,被拂冬一瞪,才忍住了,抽抽噎噎道:“奴婢分到万安宫之前,认了御书房管茶的张公公做干爹,今日中秋娘娘放了咱们的假,奴婢就想着去干爹那过节,可,可干爹一直不出来,奴婢就去御书房打听……”
拂冬听得不耐烦,压了声音急喝:“究竟听到什么了!”
中秋的好日子,御书房里的人也都松泛些,下半晌圣人一向只批折子,伺候的人不需要那么多。
中午苏称邑在司礼监喝着茶,打算给下头的人放假。进了宫都苦,苏称邑总是愿意在这种小地方体谅底下的人的。
可话还没有出口,就收到了盖着北镇抚司印的八百里急递,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是圣人的耳目,遍布天下,每日都有公文来,苏称邑并不在意,把火漆撕了,拿起来看了一眼,却惊得打翻了茶水。
揣上公文就跑去御书房,再过两个时辰晚宴就要开了,皇帝心情也不错,翻开公文时还带着笑意。
苏称邑惴惴不安,果然皇帝慢慢看下去,眉头皱的死紧,额角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气得恨了。
“好,好,真是好儿子,好兄弟!”皇帝把折子拍在龙案上,拿起砚台狠狠掼在地上,“砰”地一声,朱砂墨泼了满地。
苏称邑赶紧跪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给朕把太子叫来!”
苏称邑伏得更低了,缩着脖子,抖抖索索的站起来。阉人本就五体不全,身上的毛病出的比别人要早,谁都知道御前的苏公公,通风的毛病一日比一日重了。可就算腿脚再不便,苏称邑也不敢在这时候拖拉,气都不敢喘就快步出了御书房。
到了外面,小太监门赶紧扶住了他,苏称邑一边匀着气,一边点了个小太监,压着声道:“你去趟咸阳宫,圣上要见太子,赶紧的。”
小太监不敢耽搁,转身就跑,苏称邑却“哎”一声,摸着袖子里的鼻烟壶,半闭着眼想一想,淑妃知道他这么个爱好,前几天搜罗了好几个精品送来。他能在御前伺候,各宫娘娘那儿都留了几分人情。只淑妃出身不高,对他最客气。
小太监等了会,就听苏公公低低道:“给太子说一声,天热人心燥得很,穿得素净点显得清爽。”
可不,皇帝本来在气头上,穿的富丽堂皇,通身太子的气派,就是再怎么装可怜求饶也都难以让人心生怜惜。
晚宴开始前,太子进了御书房,苏公公亲自守在门口,其他人都遣远了。听着里面皇帝的怒吼,偶尔漏出一两声“残杀手足”、“德行有亏”,苏称邑更是眼睛盯得紧紧的,谁要是这时候闯来了,就地就得打死。
太子一声声辩解,到最后变成哀哀痛哭,里头声音渐渐小了,谁也不知怎么样。
苏称邑看着日渐西斜,正有些着急,内阁里当差的老大人,喘着气跑过来,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拉着他的手急道:“苏公公,禹州八百里急递,快去通禀。”
苏称邑站了这半天,累得被背挺不直了,愁苦的很。看老大人急的直冒汗,公文都快举到他眼睛上了,他不看也知道,和前头那封奏的都是一个事。四殿下回京前最后一次登上禹州通河县抢修完的河堤,却被突然□□的灾民刺伤,滚落河中,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