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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懂皮毛而已。”见他如此惊讶,她只继续说道:“《茶经》曾记载过‘凤凰三点头’,此泡茶手法要做到水声三响三轻、水线三粗三细、水流三高三低、壶流三起三落,达到同响同轻、同粗同细、同高同低、同起同落时,最终才能看到每碗茶汤完全一致。”
李惠明略有所指的望着方才他放置在石桌上的茶碗,正如她说的那般一样,每碗茶汤完全一致。
“你说的没错。”翟光邺淡看着她,颇为复杂道:“是凤凰三抬头。”
说罢才觉自己说的太多,她仰起头,蓦然间就突然望见他的眼瞳,幽深而深不可测,便道:“这些都是在静月庵时,慧静师傅给我找的闲书,我读些打发时间而已。”
慧静师傅?听着她的话,翟光邺脑海里不禁闪过那慈眉老人的样貌,说不清哪里的熟悉感。
翟光邺不再言语,气氛变得有些沉默,这突然的静默教她尴尬,便回过头来,转头望着高玉伶:“玉伶姑娘,你……亦是来求画的吗?”
将刚刚李惠明的细微动作收在眼底,知她是在转移话题,高玉伶也便顺水推舟:“在场之人,莫不是慕名前来。我自然不能免俗。”
“不过我可不抱任何希冀,只当瞧瞧罢了。”
“为何?”瞧着高玉伶秀丽脸容挂着淡淡笑意,她亦问道。
“你瞧见那群画师了吗?”素手一指,高玉伶低声问道。
惠明抬眼望去高玉伶所指方向,就望见三两画师成群而坐,而那清一色老者画师中却有一人年约十三四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中充满着朝气,双眼眯起来笑的时候甚是率真可人。
她探究的目光似乎被那少年察觉,抬起面容亦望着她,一时间,她只立马收回视线。
“方才你有没有看到一年约十三四的俊俏少爷?”高玉伶侧身望见那素衣少年的探究目光,转而问着她。
惠明点了点头。
“那便是安家小少爷,安崇绪。虽未到弱冠之年,然绘技高超,吟诗作对亦是信手拈来。”高玉伶思绪翻飞,不动声色又道:“围在他身边的老者,均是洛阳有名的画师。他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来求画,再看看其他闺阁小姐的阵势,我只能等来年了……”
“安重绪……”她喃喃自语道,忽想起方才在街道上出言不逊的安崇赞,许是翟光邺读懂她心里思绪,便见着她微点头,算是默认。“是安崇赞的弟弟?”
“光邺未和你提及吗?”算是了解如今这是什么情况,高玉伶见着她一无所知的模样,再瞧着翟光邺依旧不露声色的表情,心里轻叹一声,感叹她如白纸一般,又对翟光邺怀有淡淡惋惜。
李惠明自幼被她周围的人所保护,以至于生命宛如一张白纸,而光邺自幼又太过于少年老成,沈默寡言凡事藏于心底,不肯明说。
身为圣上亲密近侍,自身周旋于洛阳势力已是不易,若再加上不谙世事的李惠明,光邺可还能如之前保全自身?高玉伶轻叹一声,瞧着翟光邺向来淡然模样,心里不禁酸涩,可她身份低贱,亦不能改变什么,只拉着李惠明详细讲述这眼下她知道的。
高玉伶知道的不算多,却都是她不知道的。
比如金谷坞每年只举办一次赏花会,会引的洛阳城内士子才女前来求画,得上一两幅已是最大的荣幸。而今年前来金谷坞求画者除了画师士子之外,亦有以往不屑于在花朝节露面的贵女,她们纷纷前往金谷坞求画,只因坊内传言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宋王亦爱着金谷坞名画,今年选在宋王择妃名册的闺秀们,若藏有金谷坞名画一幅,则极大可能成为宋王妃。
高玉伶还说了什么她已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把在中庭等候多久的人领进一清雅厅中,厅内两侧各设竹帘,帘后又设蒲团以供人坐下,而蒲团前搁置的长几亦放着一沓宣纸,笔墨砚台放置一旁。
待她坐下时,就略闻到淡淡的檀香味,翟光邺自然坐在她旁边,相比她坐态随意些,他礼节性的盘腿而坐,从她这侧方看来,就瞧着柔光刷过他的细密长睫,眼眸越显清亮,而透着细竹帘拢在他周围的柔光,愈显得背脊挺拔。
正在她微愣之际,帘后侍童们均走上前,利落的将竹帘放下以阻隔其中有人作弊,她重新收回视线,便见那厅内站着一精神抖擞的老人,只隔着竹帘惠明亦看不清模样,听着在场人都喊着石总管,方知是高玉伶曾告诉她掌管金谷坞一切大小事务的石总管。
至于金谷坞主人,高玉伶告诉她,一向神秘来去无踪的金谷坞主人,只把事务全权交给常总管,向来不参与金谷坞事务,就连赏花会也不例外。洛阳人只知其为石姓,便广泛称之为石公子。
“让诸位久等了。”望着厅中两侧竹帘后的人影,石总管客气的拱拱手,纵然深知帘后亦有显赫家族之人,他仍不卑不亢、语气平稳:“我家少爷今年亦不能出席赏花会,还望各位见谅。”
见今年参与赏花会的人颇多,石总管不免说些客套话,这倒是让帘后人着急了几分。
“石总管,不如直接开始赏花会吧。”不知是谁说的此话,应了帘后人的意,那石总管则淡笑道:“既然诸位这般说了,那石某亦不耽搁诸位时间了。”
石总管朝着内厅的人略使眼色,不消一会儿,就见三两仆役小心翼翼的搬着画架,沉香木制的精致画架被一素色薄纱给蒙上,虽瞧不到什么,但却让方才还噪杂的厅内顿时变得安静,几乎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关注在那画上。
“今日第一幅画。”待到仆役退下,石总管便走上前去掀开素布,略有深意说道:“寒波画师所绘《桃居图》。”
初春,桃花。
隔着竹帘,惠明只瞧得桃花开得正好、繁花似锦,恍惚间似也闻到初春情景下,那一缕缕桃花淡香沁入鼻尖的清新,着实让她恍若身临其境。
“那么现在就请诸位,为此画题一首小诗。”说罢,石总管朝着两侧竹帘拱手行礼,态度温和,却再次让帘后人为之沉默。
题咏桃花的佳句说不胜数,诗经曾载:“桃之夭妖,灼灼其华”,更有前朝崔护所作的“人面桃花”在前,更何况那《桃居图》的画明显依着崔护之诗所绘,题诗更是难上加难。
惠明瞅着放在长几上的笔墨,未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许是自觉,她亦学起翟光邺盘腿而坐,可那姿势太过于僵硬,未坚持一会儿,她只好放弃,可见身侧翟光邺依旧挺立而坐,便抱膝而坐,亦学着他静默不语。
微风拂过竹帘,风中夹弄着淡淡雅香袭入她鼻尖,那香味像极她寝房点上的安神香,但又无檀香浓郁,只觉眼皮略微沉重。
柔光透着竹帘映在他俊容上,翟光邺隔着竹帘亦能看到对侧帘后人执笔姿态,忆得她方才瞧那幅画时的神态,便伸手拿起搁置在长几上的毛笔,展开宣纸,目光稍敛、压低嗓音道:“那幅画……你欢喜吗?”
半晌未听她作答,翟光邺才回头就望见她身子轻晃了晃,蓦地朝他依偎过来。
下意识的,他伸手揽着她的腰身,稳稳接住她,使她半身依偎在他怀里,一股香气毫无预警钻入鼻尖渗进心肺,使他一时有些懵。
他急忙探向她鼻息间,浅浅呼吸气息让他安下心来。
“这位公子……”帘后侍童望着眼前与其他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不同的情况,不禁想提醒一下,还未说完,翟光邺则侧首眼神示意侍童不要靠近,语调低沉:“什么事?”
侍童被他冷言冷语有些惊吓到,言语不禁谨慎许多,见他怀里姑娘浅睡,便也低声道:“石总管规定的时间不多,还望公子能抓紧时间。”
抬眼望着搁置在长几上的宣纸,目光略沉,便慢慢放下手中毛笔。
他向来不喜参与诸如此类的赏花会,何况……
翟光邺视线缓移,俯下脸便瞧见她浅睡的安静模样,心中不禁泛柔,唇角微勾。
见此,侍童悄然退下。
犹如意识到什么时候,他微理长衫,眉目淡敛,放柔的俊容一下变得老成而严峻,与刚才相比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天光澄净,湖面平静。
淡淡香气似在撩拨着她的鼻息,耳边似能听到清冽的水流声,掀合几回的眼眸终于睁开,引入眼帘的是一片碧蓝天际,天上的云朵纯白的不像话,而周围安静的亦不像话。
她坐起身来,望见着无波无浪、静谧的一片湖面略显迷惘,她未动,可载着她的小舟亦随波逐流,顺着风势飘荡在湖面。
但,却无人摇橹,静谧的湖面上只有她一人。
风亦温柔,水亦温柔。
她缓缓站起来,望着周围令她陌生而又莫名熟悉的情景,心中生出几分恐惧。
而方才顺着风势而漂泊的小舟再不飘荡,似静止不动般只在湖面缓缓打转,不再飘荡。
“小姐。”
似从远处,传来轻灵声音,她尚未回头,背后就感觉到一股不知名的力劲,用力的推了她一把,落水声在她耳畔猛地响起,冰凉的冷意浸着她四肢,没有痛觉,只感觉到窒息。
小舟上似乎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她微睁眼,就瞧见澄明的湖面上有着人影,意识不由自主的涣散,她透着水光能看到喊着她名字的人影,衣着粉色,面色着急。
雪扇。她亦愕然,唇边淡吐这二字。
陡然间,她只看到一道人影疾速越过雪扇身侧,雪扇突然静止不动,下一瞬间,她便看到自雪扇咽喉处喷溅出一道血红,雪扇微张瞳孔,极度恐惧的望着那道人影,然后轰然掉入湖中,荡起水花。
殷红色顿时浸染着澄净湖水,浓厚的血腥味让她生出强烈惧意,却喊不出任何言语。
不止从何处传来噪杂的声响,层层叠叠缭绕在她耳畔,似将她缠绕在其间,让她挣脱不得。
猛然间,巨大的水花声响彻在她耳畔,她艰难的睁开双眼,就瞧见入水的那一抹灰白身影似将这静谧的阴暗划开一道光口。
“为什么!”
耳边噪杂乱音越发清晰,淡香亦圈绕着她。
她猛然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精绣锦衣,她抬头,随着一声闷哼声她亦察觉到额头有些痛意,再抬眸便毫无预警的凝望着翟光邺的幽深双眸,心一惊,她急忙的想撤开,身子却又酸软无力的往后倒去。
恰是此时,一只臂膀及时的搂住她,稍一用力,她便被动地依着他,清冽气息窜入她的鼻息,让她有一瞬迷惘。
许是讶异自己下意识的行为,眉心轻拧,翟光邺不动声色的松开手,只静默的望着遮挡的竹帘,向来清晰的脑子变得混沌起来。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