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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室的乌漆木门上,是一枚金色圣天使铜像,温和的目光不加区别地注视每一位造访者,仿佛要给人以慈悲的力量。
碧凝站在它面前,深吸一口气,屈指叩门,是不轻不重的三声。
“出去。”陆笵的嗓音隔着厚厚的门扇传来,显得低沉而暗哑。
她不说话,而是重复刚才的动作,平稳的、不轻不重的三声。像是一种不愿妥协的较量。
然后陷入等待,碧凝握紧手中白色桔梗花束,她其实是忐忑的。倘若他打开门,她要如何抚慰,这样经年沉淀的追思。
她低眉看向浅绿色花萼,目光描摹它的边形,随即听到吱呀一声,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蓦然揽入怀中。
是突如其来的暖意,带着几分不容置疑,须臾之间将她包裹。
“碧凝,我没想过是你。”他从未对她说起有关母亲的事情,连同这根埋在他心底的,不肯忘怀的隐刺。
她静静地,用空着的左手轻抚他的背脊:“是霓媛先生带我来的。我想起那件梨花缎勾云的衣裳,挑了一束白色桔梗花,不知道是否合适。”
他松开她,握住她的手,说:“她会喜欢的,我带你送给她。”
礼拜室内,三排黑色长椅整齐地排列着,柔软的织金地毯延展至陈列精美的神台。在庄重的神像之下,一张素描的黑白容颜,面容姣好,眸中噙着清浅笑意。
碧凝将花束献上神台,弯腰鞠躬。
“走吧,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媛姨来一趟沪上不容易。”陆笵伸手整理衣装,系上颈项间的金色纽扣。
孔霓媛坐在餐桌边,小口舀着桂花酒酿,见两人身影毫不意外,手中动作微顿,如主人般招呼道:“快来坐,宋妈煮的甜汤比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趁热吃。”
“媛姨,我原本该去迎您。”陆笵坐下来,便主动请罪。
“我这眼巴巴地自个儿上门来,又不提前知会镇守使大人,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哪里当得起。”孔霓媛眉梢一挑,主动替碧凝盛了一碗桂花酒酿,却不理会陆笵。
“谢谢霓媛先生。”碧凝轻声开口。
孔霓媛摆了摆手:“四个字未免麻烦,你也随他唤我一声媛姨吧。”
“好,媛姨。”碧凝耳际开始泛红。
陆笵斟了一杯茶水,又道:“媛姨有心,是我太过执迷,以茶代酒给您赔个不是。”
孔霓媛领受,同抿过一口茶水,正色道:“笵儿,我知道当年的事在你心里的烙印,也晓得你是个有思量的。但无论如何,沉湎过去不是一件好事,即便你要做些什么,也该向未来去看。”
陆笵凤眸微敛:“您放心,我都明白。”
孔霓媛目光掠过低头用餐的碧凝,再看向他:“你若真能明白,我今天这一趟,便算没有白来。”
他颔首:“往事已矣,俱思将来。”
宋妈的手艺很好,虽并未提前知会,用镇守府里已有的食材,也做出了一席色香味皆可圈可点的佳肴美馔。
一道松鼠鳜鱼,让孔霓媛吃得很是称心,连夹了好几筷子:“宋妈的手艺比起原来,是更进一步了。”
“这是我新学的淮扬菜,原本今天第一回做,担心做得不好。”宋妈笑着说,瞧人喜欢心里石头落了地。
“这倒是可惜,我明日便启程回北平,看来是难得吃到了。”孔霓媛着实有些惋惜。
碧凝莞尔一笑:“我从前在北平公演时,记得见到过松风楼的分号,松鼠鳜鱼是当年南巡时上过的一道名菜。”
“是么,那我要去尝的。”孔霓媛柳眉微抬,心满意足。
餐食用过,孔霓媛未多留,她在沪上尚有一些要去走访的应酬。宋妈收拾碗筷,午后的阳光正好,碧凝提议到花园里走走。
镇守府的花园曾是一位侨绅的私宅,多年前种下的植株蔚然成林,香樟树枝叶丰茂,交织成蜿蜒的拱门。他们并肩走在树下,风里是沁人心脾的植物清芬。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碧凝忽然有些感慨,那实在是令人提心吊胆又分外充实的一天。
陆笵回忆:“我在前来沪上的火车中遇袭,在慈安诊疗时戒备仔细,你差点被当成间谍。”
“是,也是在那一天,我第一回到门诊部,见到医生周镟。”碧凝提到这个名字时,看到陆笵皱了皱眉,“你知道周镟么?”
陆笵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碧凝,你发现了什么?”
“无论是从前的孟春晓,还是后来的雁筠,她们在慈安医院中金蝉脱壳的关键,正在于周镟,他是晨报周主编的堂弟。”碧凝说到此处,停下步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周镟有问题?”
“那日我遇袭来沪上,为我处理伤口的人,是周镟。”陆笵开口回答。
“为什么?”碧凝记得,周镟亲口告诉过她,他并不负责外科事宜。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陆笵简要概括:“我来沪上,不单是陆家的决定。能有人在火车上动手,便未必没有人在医院伺机而动,来慈安医院,由周镟诊治,是江富城遵循父亲电报中的回应。”
碧凝想,林潜既然能以督察身份进入警备厅,与内阁的关系自然不在一朝一夕:“这么说来,周镟确实是同北平有所联系了。”
“不错,但那一日无非是事急从权,内阁中人顺水给父亲的一个人情罢了。北平沪上远洋千里,隔着这样的距离埋下一颗棋,绝非只为不时之需。所以对于周镟,我亦在派人探查。”陆笵沉声说道。
碧凝抬头向远处看去,青色的香樟子在褐色枝干中生长,叶片重叠交错,密而纷繁:“我想违背日常规律的事情都值得探究,在周镟身上,就有这样两件。因为周主编的缘故,作为他的病人,诊疗时倒能够聊上几句。一件是科室中隐约有咖啡的淡淡香气,而他却提过对此过敏,或许是招待某位重要的客人。而另一件,则更为重要——”
碧凝将视线收回,侧首看向陆笵:“雁筠曾经告诉我,她在慈安医院那日半梦半醒之间,记得有间病房里似乎暗藏玄机。而周镟各项器皿物件摆放一丝不苟,却告诉我弄丢了临时休息间的钥匙。我想,这也许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陆笵听至此处,凤眸微眯,说了一个好字。谈话之间,已有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