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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临沧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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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望褚眉目一凛,抬头注视着他:“你接着说。”

    “我知道自己的清白,可是不能由海关署这样查下去。我的名声固然重要,在此之前,父亲首先要守住的,该是乔家的未来。”乔舒易如此道来。

    “舒易,你长大了。”乔望褚走到窗畔,萧萧树影映他长衫一身斑驳,“这棵树上年纪了,以往咱们搬进来的时候,它就在了。也不知道奉园和它,谁存在的时间要更久一些。”

    “父亲……”乔舒易轻唤,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树上了年纪,枝干就盘错起来。它如今能挡风遮雨,这说明地底下也有这样的繁盛,才能撑得起来。”乔望褚注视着眼前绿色的枝叶,慢慢开始蜷曲,显露出一丝秋意,“舒易,从北平到沪上,乔家远离故土,从皇城根底下挪到这千里之外的南边来,为的只是一个树死人活的道理。谁不想干干净净,但在这个世道,不想世世代代守着为人奴才的本分,就不能不做下些事啊。”

    “父亲,我知道这些年,您过得并不容易。”乔舒易低声而语,却在万籁俱寂的时刻,话音掷地。

    他曾经知道划分利落的黑白界限,将自己一腔孤勇奉为圭臬。也许亦有不得已的妥协,可从未如此时,望着近在咫尺的父亲,生出一种无限的怅然。

    “这一次,是有人在大做文章,海关只是一个幌子。”乔望褚转过身来,一双眼里盛满隐忍,“托马斯先生那里,原本早就打点好了,这个时机发难,是特意算准了的。高处不胜寒,这些年确然是树敌不少啊。”

    桌案之上,盏中茶汤色泽渐浓,芥川晴子敛声屏气,换了新茶。她只以极轻的动作做完这些,便悄然退出门外。

    雪国雅间内,一室洞明皑皑。芥川一雄正坐在侧,穿深色西服,眉心皱成川字。

    而另一边,青年将领戎装相对,背脊挺直:“芥川博士以为,该当如何?”

    “古来商贾之事,利益攸关。福缘巷的买卖,不止有我的一份。倘若得以疏通海关,镇守府可以拥有更多。”芥川一雄思量片刻,娓娓劝说。

    “那阁下的诚意是?”陆笵容色悠然,撇开浮沫。

    芥川一雄伸出手来,露出笑意:“除却陆先生以往和凤阳春的分成以外,我东瀛商船所载获利,愿意再让三成。”

    陆笵微抿茶水,并不接话。

    “陆先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为了我们的合作,我已经很有诚意。据我所知,前些日子令兄自北平来,千里之行也是殊为不易。”芥川一雄以为如此份额尚不足以打动他,语调渐急。

    陆笵抬眸,沉声道:“芥川博士,我并非贪得无厌之辈。”

    “是我说得太急了,陆先生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芥川一雄看到他态度松动,随即开口解释。

    “海关如今是什么局面,阁下自然心如明镜,否则也不会有此邀约。既已为棘手之事,个中曲折若非坦诚托出,陆某便只得据实以告,镇守府对此无力转圜。”陆笵搁盏于案,白墙雪屋之内,泠然有声。

    芥川一雄笑意牵强,思忖片刻方开口:“陆先生不愧青年才俊,这一声镇守使果真当得。”

    他指尖轻沾茶水,在木案上勾画几笔,字迹俨然浮现。是不太流畅的汉字,但足够让人看得清晰。

    “陆先生,海关为西洋人所把持,我东瀛商船的生意并不容易。如果能够解决此事,我所写之贸易,自有镇守府的收成。”芥川一雄不得不拿出诚意。

    陆笵仍不应允:“如今正值海关署长选任之际,托马斯的态度不言而喻,绝不会任由此事无疾而终。”

    “陆先生的意思是?”芥川一雄眉心皱起。

    “必须要结案,海关要给舆论和群众一个交代。”陆笵循循善诱。

    芥川一雄静默良久,终于抉择:“我相信陆先生能够给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不过万事关头,总有取舍。保住东瀛商船,我们共赢,这才是首要的。”

    话音落地,一盏茶水之际,是酝酿着的风卷残云,尔后便是如期到来的秋天。

    乔望褚登门造访,在姚公馆已经成了一件稀罕事。陈妈闻铃开门的时候,不由意外得很:“乔厅长,您来未提前说一声,现下老爷不在呢。”

    “无妨,我来看看眉儿。”乔望褚穿深色便常衣装,卸去一贯威严神情,眉眼之间略显疲态。

    红砖洋房花木扶疏,姚碧凝在园子看到乔望褚前来,礼貌唤人一声二舅舅,引人一同往厅内去。

    姚秉怀此时在民丰处理事务,乔望眉拢了一件缃色绸质披肩,从旋梯下来,她已经看过今晨的报纸:“二哥来了。秉怀今日事忙,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乔望褚坐在沙发上,带来的东西放于案几。朱底描金的精致匣子里,黄铜锁扣一拧,便能嗅见珍品老茶的清芬:“眉儿,我记得秉怀爱茶,前阵子得了些好的,就顺手带了来。”

    “二哥此番来,我心里有数。舒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些铅字印出来的平白无故的污蔑话,我是断然不信。”乔望眉话说得妥帖,又接着问道,“眼下舒易如何?”

    “海关让他暂且停职,副署长那里如今恐怕不愿意看警备厅的人情。这事儿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圆过去,现下舆论哗然,稍有不慎会引得内阁插手。”乔望褚按了按太阳穴,将目光移向碧凝,“原我看碧凝同舒易,是两小无猜的情谊,若舒易真是弄虚之辈,又岂有那后来生出的许多变故啊。”

    乔望眉端看兄长神色,隐有预感,却并不希望碧凝牵扯到其中来,于是开口:“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能够冲着乔家来,哪里是好相与的。二哥不如发封电报到北平,请大哥出出主意?”

    “眉儿,如今北平局势之下,长兄仕途亦须步步为营。何况即便发了电报,也恐怕远水难救近火。”乔望褚叹息一声,眉心皱成川字,“此事镇守府若愿意援手,必当容易许多。”

    这一番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姚碧凝听及此处,想起民丰此前危机和后来发生的种种,不禁心中哂然,面容却不动声色:“二舅舅的话,我已然明白了。”

    她可以想念起与舒易在桂花树下共话少年的光景,想起年幼时在奉园中嬉游回廊的欢笑。但如今,世事难料,已成棋局。不是岁月分了黑白,而是他们,终究选择了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