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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近清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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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的被褥映照着窄长的光带,那一拢暖色勾勒着陆笵微抿的唇角。他的下颌处长出零星的青色胡茬,狭长的凤眸微挑,将来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姚碧凝进门的那一刻,身后的警卫便已经将房门合起,伴随着轻微的咔嗒声响,室内是一片呼吸可闻的静谧。她望向床榻上熟悉的身影,眼前的金光愈发晶莹。

    他注视着她,看她一步步靠近,却不主动开口,仿佛在等待什么。气氛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僵持之中,但其实并不平静,有一种近乎滚烫的情绪如激流暗涌。

    沉寂是被碧凝抑制不住的极清浅的抽泣声打破的,带着温度的水滴从泪腺涌出,因为积蓄多时,模糊了整个天地。

    她克制着,左手覆盖在唇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淌,潮湿了她的手心。

    流泪让碧凝的听觉变得混沌,还是捕捉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陆笵伸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那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够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别哭了,都过去了。”陆笵沉声开口,他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个人,说出的话简单而笨拙。

    碧凝用左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注意到陆笵肩上包裹的纱布,想要挣脱手腕上的力度,却牢不可破,只得在病床边沿坐下。

    “陆先生,你的伤严重么?”姚碧凝努力让声音平复下来,她看着他泛白的唇瓣,眉似远山聚拢。

    陆笵松开握住皓腕的手,转而替她拭了拭眼角未干的泪痕,一双凤眸里倒映出她的面容,低哑的嗓音里暗藏蛊惑:“我同你说过,我叫陆笵,从竹。”

    碧凝望着他灼然的目光,仿佛能够一眼将她洞穿,丝毫没有忸怩的余地,朱唇微动,念出这在陆府中曾戏言多次的名:“陆笵。”

    他忽地笑了,一双凤眸微眯,温柔而狡黠,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这一刻,褪去威严与郑重,抛却戎马与筹谋,他不再是权柄昭彰的将领,只是她面前纯然交付的真心一人而已。

    碧凝看着他的笑,几乎要迷失在脉脉温情之中,但那缠绕的纱布却不容忽略:“我在门口遇到护士,她拿出去的衣服沾了好多血,你到底伤到了哪里?”

    “没事,炸开的弹片飞出来,有一片嵌到肉里,不是什么重伤。”陆笵开口解释,未免骇人,尽量放缓了语调,“衣服上的血迹大都不是我的,只是个见证,我在小楼里亲手了结了秦家的两兄弟。”

    “你设下险局,甘愿以命作搏,竟是为了这二人么?”姚碧凝来北平如许光阴,也大略知道了周遭形势。

    此番与陆氏交战的正是北平以南的秦氏,秦家军吞并了周围的小股兵勇和匪寇,日益壮大,也就注定势必有和陆氏对上的一日。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陆笵深看她一眼,回答得颇为玄妙:“是亦不是,你不妨猜一猜。”

    “我以为,秦家兄弟是非除不可的。”姚碧凝顿了顿,接着分析,“一则秦家军本身起于草莽,匪气实存。‘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此处可以行得通,只要秦家兄弟被戮,下边‘树倒猢狲散’不难收拾。若能如此,小楼一役可以事半功倍,还能减少些伤亡,毕竟说到底,也都是血脉相连的同胞。”

    陆笵眼中含笑,薄唇轻启:“那么其二呢?”

    “二则秦家兄弟匪性不改,在所经之处欺男霸女罄竹难书,虽然手握兵权横行无阻,却早已招惹了民怨。这次战事是陆氏率先出兵,如果能够铲除了这两个毒瘤,在普通百姓眼里才称得上‘战以止战’,也能绝了他们卷土重来之机。”姚碧凝说得畅快,却并不知自己是否点到其处,又问询般看向陆笵。

    “碧凝,你若是男儿身,在这乱世之中,也必是能够领兵一方的人物。”陆笵眸光清朗,丝毫不掩赞赏之情,又接着说,“但我仍旧存了一份私心。”

    “私心?”姚碧凝思忖着,轻念出声。

    “秦氏兄弟诚然是不可留的,却不必急在一时,如今他们招兵买马声势浩大,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为了减少伤亡,我必须攻心。”陆笵徐徐开口,轻咳两声。

    姚碧凝提起矮柜上的白瓷壶,往茶杯里斟了白水,手拭过温度适宜,端到陆笵唇边。

    陆笵半倚着软枕,微微抬头抿了几口温水,复而说道:“父亲将此事交托于我,原本可以长久谋划,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留在北平。”

    姚碧凝放置茶杯的手霎时一颤,有几滴白水洒落在瓷托盘里,形成剔透的弧度。陆笵的话点到即止,却足够她懂得,已然烙进她的内心。

    “陆笵,虽然这是奇招,但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犯险。”碧凝说得缓慢而郑重。

    “我望你明白我的心意,却不是要你为我负疚。”陆笵望向那绒布窗帘旁的一缕日光,幽幽开口,“兵者,诡道也。初时也许是藏了一份私心,到它成为一个计谋,就算好了底线,我不会当真以命相殉。为了他们,还不值得。”

    碧凝略过沉重的话题,莞尔一笑:“我见过霓媛先生了,她提到了你的家书。”

    陆笵大约明白自己那位姨母会说到什么,眉梢一挑,坦然自若:“我在信中所书句句属实。”

    “自当是属实的。”姚碧凝替人掖了掖被角,“我还见到了竹君,是个很有趣的姑娘,说起兄长来也能公正无私。”

    “她说起哪位兄长了?”陆笵心知碧凝此语何意,眼中带了兴味,不愿主动说起。

    “自然是与陆家素来亲近的那一个。”姚碧凝有些微赧,毕竟是插手旁人的嫁娶之事。

    陆笵见她面颊上红云乍现,笑了笑:“你是说与孟瑶议亲的孔家二哥孔三章?”

    姚碧凝闻言颔首。话说到此处,再无须继续明示了。

    “竹君一向是快人快语的,却未必对她这个二哥了解多少。”陆笵唇角微勾,“孔家的门面有长兄撑着,才名有姑母出众,作为百年望族的庶出次子,这未尝不是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