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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外甥?”咖啡馥郁的味道铺面而来,珐琅彩的杯盏捧在掌心,碧凝听及此处有些讶异。
孔霓媛的五官素淡,她唇边有极浅的梨涡,让整张脸变得生动:“他有时肯同我讲些话,回北平之前,笵儿向我寄过一封家书。他说我如果见到姚小姐,是能够投契的。”
“霓媛先生……”姚碧凝扣在珐琅瓷杯的手指微微收拢,羽睫轻垂。在这个一贯仰慕的前辈面前,有些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孔霓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洋铁盒,旋开盖子递过去,温声道:“不知道你的习惯,咖啡是刚煮好不久的,来自己加糖。”
“谢谢您。”姚碧凝对于来自咖啡豆的苦涩感并不排斥,但见霓媛特意将糖盒拿出来,还是拾起盒中的银质镊子,夹了一小块方糖。
“笵儿不轻易称赞,但他在信中用了玉质冰心这个词,认为你足以胜任。薛菀的事情上,也是难为你了。”孔霓媛接过糖盒,重新认真地旋上盖子,才抬首浅笑,“我本来不该在这里提家事,只是这段前因与今日的邀约并非没有关联。我看过和平剧院的公演,萌生了刊载剧作的想法。可如果不是知道姚小姐如今的住处,我们恐怕不能这么快见面。”
碧凝耳根微红,心下却释然了。当她初初看到牛皮纸封上霓媛的名字时,一度振奋鼓舞,甚至在临来报馆的前夜辗转反侧。
这种盼望和渴切,就像童年时得到一罐玻璃纸包裹的糖果,这舶来品在寻常的糖袋和铁盒以外,凭空多出一份瑰丽的梦。
可这梦幻与愉悦,绝不仅来自于糖果本身,也源自一种被郑重对待的仪式感。心有灵犀的赠予远比自我索求来得可爱。
“能够得到您的认可,对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收获。燕园时报的发行和名望都不必说,能够刊载《夜莺夫人》,是我的荣幸。”姚碧凝从提包里拿出一份剧作的誊抄稿,钢笔字迹隽秀,“原稿存在沪上家中,几次删改已经不算整洁,这一份是公演时用到的。”
孔霓媛接过稿件,室内只有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响,她的目光迅速扫阅过每一页,颔首道:“用这份抄稿就可以了。不过连载势必会受到报刊版面的影响,如果只以字数为标准进行截断,读者理解起来肯定存在问题。每一部分情节的完整性是需要兼顾的,姚小姐介意编辑适当的修改吗?”
“您知道,一部作品需要精确到细枝末节,我当然认为自己对文字的安排是用心的。”姚碧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词句的珍视,略一停顿复而道,“但是由霓媛先生审稿,我愿意相信您对原意的把握。”
“既然是这样,我希望不会辜负姚小姐的信任。按照计划的排期,《夜莺夫人》的连载将会从下个月开始。”孔霓媛翻开一本厚厚的笔记簿,拧开笔帽,在一段记录后加上几个小字,“每期稿酬燕园时报都依据标准进行电汇,文艺版面……”
“主笔,临时出了个大新闻,文稿已经出来了!”女记者手里捧着刚梳理完成的稿件和几张相片,敲了敲未关的门,嗓音难掩兴奋。
孔霓媛停下手中的笔,看一眼碧凝,才对来人问道:“关于什么的?”
女记者瞧见孔霓媛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扰了主笔会客,也偏头对碧凝颔首以示歉意。
姚碧凝向人莞尔一笑,表示并不介怀,站起身来:“我难得有幸到燕园时报,霓媛先生应该不介意我参观吧。”
“自然不会。”孔霓媛拨动电话盘,向听筒里交代了几句,很快有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孩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地领了姚碧凝往外走。
“姚小姐,我叫孔竹君,咱们年岁相仿,唤我竹君就好。我在报馆里实习,也是刚把这里摸清楚。”孔竹君走起路来,两条乌黑发辫垂在脑后,发尾处宝蓝色的绸质发带扎成蝴蝶结,随着步子跳动。
姚碧凝弯眸一笑:“都说了年岁相仿,还是叫我碧凝吧。能够在燕园时报实习,也委实是不简单的。”
“这件事我也是磨了姑姑好久,她平日里断不肯让我轻易进到这里。”孔竹君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说到后面却有些揶揄地看向碧凝,“你别看她在主笔室里温柔可亲,训起家里的小辈来,可是铁面无私得很。都说姨妈亲厚,果然也只有陆表哥才入得她的法眼。”
“这么说来,霓媛先生也是姓孔了。”姚碧凝不理会孔竹君的打趣,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竹君,那你知道孔三章么?”
“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哥,分明也念了十年长学的,硬是没存下什么学问。脑子里不晓得想些什么,整日里偎红倚翠闲玩遛鸟,祖父都嫌他辱没门楣。真是说起他就气。”孔竹君提起人来便有些忿忿不平,进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又转了话茬道,“碧凝,这里就是校对室了。审过了的稿件都在这里逐字逐词地核准,有些译稿看起来极费工夫,我就是凭着英文成绩被派到这里打杂。”
“校对的工作繁杂不易,但能经手各类稿件,是考验学问的。”姚碧凝看到孔竹君书案上满满一摞稿纸,“我自己转转就行,也不好耽误你的工作。”
“不妨事,我是只校对译稿的。”孔竹君将布满记号的稿纸理顺,收进抽屉里,“下一期的已经完成了。”
“竹君,这两天新闻板块的稿子调来调去出稿晚,你不忙的话帮着分担点。”旁边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年纪略长,长臂一伸将几张手稿放到孔竹君桌上,动作很是娴熟。这样的事情,显然也不是一两回了。
“今天不成,现在主笔让我领着客人参观,你总不能叫我违背她的交代吧。”孔竹君没好气地将稿纸退回去,却一时没有放稳,稿纸从桌沿掉下去,雪花般四散到地板。
碧凝俯下身子,去捡正好落在她脚边的纸张。当目光无意中落在那行端正的字迹上,脸色蓦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