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11.com,最快更新名宅故梦 !
窗外的烛火又更亮了些。透过明纸落下来,预示着晨光熹微。
床榻边上的油灯许是一夜燃尽了,屋内昏沉沉的。姚碧凝从睡梦中醒来时,一时有些茫然,环顾周遭,才回过神来。
“姚小姐,您醒了么?”晚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朦朦胧胧地钻入碧凝耳中。
“你进来吧。”姚碧凝说着话,发觉喉咙里有些干涩,不由轻咳几声。
晚蝶点燃了室内的灯盏,才挑起床帘,却见姚碧凝双颊泛红,伸了手去贴她的额头:“呀,好烫!不行,我得去回禀主子。”
“晚蝶,我没事。”姚碧凝阻止了她的动作,从床上坐起身来,“可能只是夜里被子裹得厚,连带着热气还没有消散。”
碧凝知道,她或许是昨夜蜷在云辙窗下时着了风寒。但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而一旦云辙得知她生病的消息,难保不会多心。
何况,时隔多年,这将是姚碧凝与母亲的第一次相见。她不愿意因为任何原因有所耽搁,在此以前,她已经等得太久了。
晚蝶见姚碧凝并无其他不适,便照常服侍着更衣梳洗。旧式的服制繁复,但她指尖灵巧,一枚枚衣纽系得极快。那十指动作间,在锦绣衣缎上更显出因久不见日光而形成的苍白。
“主子吩咐下来了,咱们今日去的地方,正是姚小姐心心念念的。”晚蝶将一串璎珞项圈佩在碧凝胸前,又接着道,“蔷格格平日里不许人进她的院子,我只守在门外,您也万事当心。”
姚碧凝自觉她的称呼听在耳中有些别扭。她想母亲一生想要摆脱的,也正在于此。
当姚碧凝终于见到日光,晚蝶已经引她在地道中穿梭多时,令她浑然不知自己所处的方位。风裹挟着花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们循着源头离开了地道。
眼前是一座极宁静的庭院,周遭草木葱茏再无其他房舍。白色的围墙上攀爬着蔷薇的枝蔓,错落缠绕,绿意盎然。再过不了多久,便是花期了。
碧凝想起沪上的家,那些生着短刺的蔷薇亦是丰茂。她感受到怀表的指针和她的心脏一齐跳动,每一步都走得如在云端。
晚蝶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顺着门缝递了进去。不久门闩响动,几个低眉顺眼的妇人出现在面前,其中一个道:“姚小姐请随我来。”
风吹着青草尖儿,亦吹动碧凝温软的眉眼。她打量着院中的一草一石,原来这就是母亲所有的慰藉。它没有任何宏大的气息,只从细节处流露出婉约与清静。
姚碧凝跟在那妇人身后,走得认真而缓慢。她踩着莲花纹的青砖,玉色的绣鞋纤尘不染。蓦然抬首,那堆雪般的梨花树下,有一道端坐的背影。
眼前被什么浸湿,模糊作多年前的光影,仿佛她还是那个在雪地里追逐成空的孩童。往后的多少电闪雷鸣,在这一刻,似乎都不作数。
那领路的妇人已经自觉地退避,梨花胜雪的重逢像是缝合了光阴的罅隙。姚碧凝一步又一步地走近,近到看清了云蔷画纸上的绿意。
“母亲……”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不知是风寒还是其他缘故。
云蔷停住手中的画笔,侧首回顾。那一瞬间,她的眸子里闪过错愕、疑虑、悲痛……唯独没有喜悦。
姚碧凝望着云蔷,这个让她恨了多年又念了多年的至亲,一时竟不知再如何开口。
“碧凝,你长大了。”云蔷注视着她与自己颇为肖似的眉眼,温和地开口,语气稀松平常如一杯白水。
“是,我长大了。这些年没有母亲,我过得也很好。”心中的话一到嘴边,就像是不由自己做主,带上了隐刺,扎得彼此都疼。
云蔷的神情没有半分松动,她依旧温声细语:“所以你不该来见我,留在沪上,比北平要好。”
“我犹豫过,他们会不会只是设下一个骗局,但我还是来了。”姚碧凝的目光落在色彩斑驳的颜料板上,静静地说,“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而且这是无法躲避的。”
“云辙究竟做了什么?”云蔷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
“我曾经在七爷那里得知北平送来的消息,信上说您身子不好。”姚碧凝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云蔷。
“这确实像是云辙的手笔,拿捏感情是他最为擅长的。碧凝,我从前以为,那一次和你分开,就是南北再无交集。”云蔷幽幽地叹了口气,飘落的梨花滑过她瘦削的面容,“我总以为,即便我无法摆脱,你和……你的父亲,他还好么?”
“这就是您当年离开的理由么?选择用自己的妥协来成全我与父亲的自由,可是您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呢?”姚碧凝听过旁人的解释,也在心中有所猜测,但她还是要云蔷亲口告诉她。
云辙的话虽然句句攻心,却实实在在地命中了碧凝的准星。除了云蔷,谁都不能真正解开她心底的结。
“碧凝,其实真相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当一道难题摆在面前时,并不总是有黑白对错,只是有的错误可以被时光谅解,而有的选择却无法回头。”云蔷放下手中的画笔,郑重地开口,“我知道有些事情原本就是无望的,它不应该牵涉到更多无辜的人。实际上,当一出戏落幕的时候,我们就该去接纳它。”
姚碧凝从云蔷坚定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心意,这是一个母亲所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
“您愿意离开北平吗?”姚碧凝的问话似乎极为天真,但云蔷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
“碧凝,我不能离开北平。想必你已经见过云辙,他是一个精于谋算的野心家。而我的存在,是他最好的旗帜。”云蔷站起身来,将碧凝的手握在掌心,却感受到异常的温度,“你在发烧?”
姚碧凝点了点头,脸颊的红晕愈发明显:“可能是着了风寒,不碍事的。”
“不行,你和我进屋,这里备着常用的西药。”云蔷紧握住碧凝的手,带她走进房中。
云蔷的卧房里铺着柔软的织纹地毯,梳妆台上摆着一只小巧的天使瓷像。这里的格调与沪上的红砖洋房极为相似,碧凝甚至有一种回到家中的错觉。
她的印象中,自从那次分离,父亲从来不提及母亲的存在,但是姚公馆中的陈设却始终如一。也许,父亲从来没有忘记,也就无所谓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