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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折杨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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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碧凝听到陆孟瑶的话并不意外,沈君南在如此时机留在北平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将她送回城中,他想必另有任务。正如沈君南自己所提及的那样,许多交换与赌注,都在推杯换盏笑谈间。

    “孟瑶,你大约也懂得,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姚碧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沈四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该是最清楚的。”

    “我自然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对于沈君南,一向是我太过自以为是。”陆孟瑶垂眸看向桌案上木质的纹理,烫得蓬松的发丝有一缕在颊边,低低地垂落,“我亲耳听到,沈君南昨夜去了谢堂春,正是花榜状元作陪。碧凝姐,你说的道理,我已经同自己讲过千百遍。道理克制不住我心底里的胡思乱想,如今我连胡思乱想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孟瑶,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姚碧凝听到后话,从她的神情里捕捉到苦涩的味道。

    “孔家上门提亲了,父亲高兴得很,说这桩婚事是再好不过的。”陆孟瑶抬起头来,僵硬地笑了笑,“碧凝姐,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嫁给孔三章了。”

    “孔三章?”姚碧凝回忆起昨天茶楼前那个着意为难她的男子,遛鸟哼曲一身富丽堂皇的打扮,满脸的笑意分不清真假。对于心性直率的陆孟瑶而言,如此男子实非良配。

    “他倒是人如其名,学问不过三章,只有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这样也好,逢人遇鬼,总不至于把自个儿搭进去。”陆孟瑶嘴角的弧度再难维持,她的眼底有碎了一地的星芒,“碧凝姐,我想再见一见沈君南,哪怕一面都好。”

    鲛纱红灯高悬,深巷蜿蜒。丝竹管弦之间,醉里洞天。

    浮华销金地,花月正春风。

    夜色里,陆孟瑶一头齐肩的鬈发收进软帽里,茶楼借来的小二打扮有些宽大,袖子挽了再挽:“碧凝姐,这里就是谢堂春么?”

    姚碧凝与陆孟瑶的装扮并无二致,软帽压低了帽檐,阴影正好将五官遮挡:“拐进巷子里就是了,我们在这里等。”

    树干的轮廓为她们提供了天然的遮蔽,两道身影隐藏在暗处,悄然观察着相形之下明亮的巷道。这是出入谢堂春的必经之路,只要沈君南今夜来此,便一定会落进陆孟瑶的视线里。

    昏暗之中,姚碧凝感受到陆孟瑶紧张地拽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如果见到了沈四少,不要向他提起我。”

    “碧凝姐,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陆孟瑶信誓旦旦地保证,眼睛定定地望向空旷的甬道。

    风吹动青砖地面上晃动的圆影,像无数个月亮缓缓浮动。姚碧凝将视线移到天幕,是和灯影一样的圆满。

    当沈君南从停靠在巷口的车子里走出来,只消一个侧影,就足以令陆孟瑶确信无疑。

    一腔孤勇的少女一步步向他走近,姚碧凝在树后几乎能够看清沈君南愕然的神情。她看到沈君南将陆孟瑶塞进车厢里,他自己也重新坐了进去。

    姚碧凝目送着车子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锃亮的光,她的目的才算是真正达到了。

    为陆孟瑶的如愿以偿,也为了她自己。

    当沈君南在茶楼雅间里说出谢堂春的时候,姚碧凝就知道,她不必在北平城中大海捞针般追寻。何嫂所给出的暗示“灯影幢幢”,恰好合上了谢堂春的夹道鲛纱红。

    只有陆孟瑶支走了沈君南,她才有可能单独见到何嫂。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碧凝已经不愿意去揣度,她知道退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晚风吹过宽大的衣褂,姚碧凝一步步走近那急管繁弦的院落。

    上一次,她浓妆艳抹巧笑嫣然,演了一出声东击西;这一次,她粗衣布服素面朝天,配合一出请君入瓮。

    “布谷布谷——”姚碧凝站在角门边,依照先前的约定叫了两声。

    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她的猜想出了差错吗?何嫂所说的赌坊,会不会不是谢堂春呢?正在碧凝沉思之际,角门的木闩响动,探出一张涂抹得惨白的脸,斑斓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有些瘆人。

    “进来。”那人轻声催促,一把拉过碧凝的手腕,谢堂春的角门合拢,很快恢复成往常的宁静。

    姚碧凝借着庭院里的光亮,才看清那粉黛妆成的伶人,穿一身姚黄魏紫的戏服,眼波流转是华艳沉浮。

    “何嫂?”姚碧凝试探着唤了一声,饶是知玉告诉过她何嫂的身份,如今一见与平日竟是千差万别。

    那伶人将垂至脚踝的青丝往身后一抛,叠了水袖道:“姚小姐不必这样叫我了,做了这个行当,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那我该如何相称?”姚碧凝跟着她的步子,穿过一道月亮门。

    “戏台子上消磨的,本来不值得记住,可是原来的名姓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她嗓音婉转秾丽,偏偏透着些许冷清,“我出身何家班,早些年演樊梨花,师傅索性给我改作何梨。”

    “樊梨花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令人钦佩。”姚碧凝接过话,又问道,“那如今还演吗?”

    何梨掀开织花帘子进了一间偏僻的耳房,灯火一亮,只见靠门的地上就堆放着不少落灰的行头,丑角花旦的混作一团。

    何梨坐到妆镜前,边伸手拆着头上的绢花,边答道:“再厚的妆粉也遮不住日子,就算面上遮得看不出,我这把身子骨也折腾不动什么了。”

    “但我看依这个岁数,何梨比起旁人来身姿步履已经算是轻盈得很。”姚碧凝伸手拂过何梨妆台上的绢花珠串,如云似锦。

    “我早就不演刀马旦的角儿了,自然有年纪轻的争抢着去。”何梨走到铜架旁,掬起一捧清水,洗净粉墨。

    姚碧凝瞥了一眼角落里,那挂着的倒是熨帖,这些戏服华美精致,都像是一个尺寸,收回目光道:“这些行头似乎一样的尺寸,这间屋子没有旁人用么?”

    何梨将一头青丝缠绕着绾作圆髻:“谢堂春里不差地儿,用不着几个人争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