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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朱红的门楣外,男孩肉乎乎的小手握着一串糖葫芦,大口啃着竹签上鲜红剔透的果子。
姚碧凝迈过门槛,见这孩子有几分眼熟,男孩显然也认出了她,拽着衣角往旁边走了几步,才开口道:“你就是昨天去找李爷爷的姐姐?”
“你就是昨天在院子外头摘槐花的孩子?”姚碧凝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男孩听她这样说,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重新拽上她的衣角:“得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姚碧凝轻声问道。
男孩催促着她起身,率先迈开步子:“李知玉付我一串糖葫芦的价钱,我带你去见她。”
碧凝特意放慢了步子,让男孩走得自如:“她年长你许多,怎么不叫姐姐?”
“李知玉还欠我一包花生酥和二两芝麻糖。”男孩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算起来,“不对,是三两。”
姚碧凝忍俊不禁,秋水般的眸子弯成月牙:“你才多大年纪,像是一肚子的生意经。”
“我阿娘说了,等我长大了,肯定能当上账房。”男孩又啃下一枚红灿灿的果子,沾了一点糖屑在嘴角。
姚碧凝伸手替他拭去那块晶莹:“你将来一定是个好账房。”
七弯八拐地穿过胡同和人群,终于看到那棵老槐树裹着雪粒般的树冠了。
“李知玉,别忘了我的花生酥和芝麻糖!”男孩临走前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手里那串糖葫芦上保留着完整的一颗,被灰黄的衣褂衬得格外耀眼。
这一颗,他要留给他的阿娘。
碧凝叩响院门上生锈的铁环,门闩很快有了响动。李知玉一身蓝布青花的衣裳,将碧凝拉进了院中,门闩再一次落下。
“师傅不见了。”李知玉开门见山,边往东边的屋子走,边陈述着具体的情况,“昨晚上我睡得早,以为师傅出去采买东西,没太留心,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回来。”
“你是说,老先生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姚碧凝快步跟上知玉,目光扫过院落。
“准确地说,我昨天中午回来还见过一次师傅,此后就不知道了。但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他一向深入简出,并不在外留夜。”李知玉推开东边屋子的门,接着说,“姚小姐,我听到小虎子的描述,以为你应当是最后一个进入小院的客人。”
“我的确在早晨来过一趟,陆先生将李氏衣铺的地址交给我,告诉我在北平的一切可以信任你。”姚碧凝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一切与她到访时并无二致,“当时你不在院中,我看到老先生的手艺,便和他聊过几句。”
李知玉倒有些意外,看向碧凝:“姚小姐,师傅竟然愿意同你闲谈么?他一贯不爱与人说话。”
“也不完全是闲谈,我交给过老先生一张蔷薇纹样。”姚碧凝逐一看过长桌上镇纸压着的图纸,却没有她临摹的那一张,“老先生平日里接下的纹样都在这里吗?”
“全在这里了,那一张没有找到么?”李知玉走近长桌,细细翻找着,不慎带起一块布头,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洒到桌案上。
墨汁很快往图纸的方向蜿蜒而来,碧凝迅速拿起那摞白宣,将手边一块深灰色旧布递给知玉。
浓黑的墨汁让灰布变得斑驳,李知玉沿着桌沿擦拭,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桌面背后。
那并不是光滑的木质——柔软的白宣,四角被涂了浆糊,牢牢地钉在那里。
“这是不见的蔷薇纹样!”李知玉看清纸上勾勒的墨迹,将它递给碧凝,“姚小姐,是不是交给师傅的那一张?”
碧凝颔首,这正是她一笔一划比对的结果:“的确如此。”
李知玉若有所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异样:“我瞧这花案似乎有些熟悉,昨天下午我将丝线送给师傅的时候,他正在缝制一件衣裳,对襟的绣纹与它一模一样。”
姚碧凝听到知玉的说辞,心中不由一惊。她确实希望裁缝李能够将这特殊的蔷薇用在旧族夫人的衣服上,以此主动出击寻找母亲的下落。
她坚信,见过这纹样的人,必然会因此有所行动。只要他们行动起来,她就有了不借助七爷寻人的机会。
但是,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裁缝李的行为朝着她需要的方向发展,可是时间上却显得分外奇诡。
从她离开李氏衣铺,到知玉见到裁缝李赶制衣裳,中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哪里有时间去将碧凝刚刚绘制的纹样绣在衣缎上呢?
“知玉,你怎么看?”姚碧凝深吸一口气,将图纸收入手包里。
“这绝对不可能。”李知玉肯定地回答,又补充道,“且不说绣样交到师傅手中的时间那样仓促,他又已经是这样的年纪,纵然是技艺精湛的年轻绣娘,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切。”
“这也正是我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那么有没有可能花纹是一早就绣好的呢?”姚碧凝思忖着,说出另一种推断。
“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图案是姚小姐亲手交给他的……”李知玉仍旧觉得解释不通。
姚碧凝看向木架上悬着的各式布料,每一段尺幅都不大:“老先生是否会将其他绣片镶嵌在衣服上的手艺?”
“不错,师傅向来推崇术业专攻,他经常会向绣娘订下需要的绣样,再缝制到衣缎上,丝毫看不出。”李知玉回忆着裁缝李的习惯,又看向碧凝,“姚小姐是说,这纹样并非只有你一人知晓?”
碧凝没有过多解释,默认了知玉的猜想,接着说:“那么你知道老先生平日里会将这些绣活儿分给谁来做吗?”
李知玉收拾好长桌,随碧凝往外走,门扉合起的声音有些沉闷,院子落了黄铜锁:“我们去拜访一个人。”
风里的槐花零星飘落,偶有几朵随意歇在篱墙,枝叶舒展着轻轻颤动。碧凝与知玉并肩而行,乌黑的长发垂直腰际,茶色的旗袍逐渐隐没在胡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