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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明月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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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乔舒易干净疏朗,白茶花在身后簇簇绽放。碧凝只一眼,便瞧出他不过几日,就清瘦了一圈。

    她望着他,如望一轮皎洁明月,被云岚笼上一层轻薄的纱。

    “我来。”乔舒易走上前,从晓薇手中搀过碧凝,“怎么弄成这样,疼吗?”

    “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什么事。”碧凝轻声开口,她的嗓音却夹杂着哽咽,不知是何时红了眼眶。

    葡萄架下,藤椅沐浴在阳光里。棕褐色枝蔓缠绕着,还没有到返青的时节。一切如斯静好,碧凝却觉此时此刻,她的身心都一样狼狈。

    几日的逃避不曾让她的心冷下半分,即便为自己覆上重重铁铠,当重新见到乔舒易的那一刻,已然丢盔弃甲。

    “碧凝,你预备就这么一直躲着我么?”乔舒易温和启唇,眸子凝视着她。

    碧凝不愿去看他的眼睛,视线移到近旁玉茗之上:“我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没有?那天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乔舒易轻叹一声,素色衣角在风中微动,“我从未想过要辜负你。”

    “可是你应当清楚眼下的处境,二舅舅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碧凝长睫微颤,心有千钧之重,说出来却极为轻悄。

    “碧凝,那只是晴子的提议。”乔舒易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烫,“凭借乔家的根基,都会过去的。”

    “乔家或许能够挺过去,可是舒易,那么你呢?”碧凝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像贪恋着南方吹来的一缕风,直觉它很快就要溜走。

    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海关的仕途、个人的名誉,还有来自乔望骐的取而代之的野心。即便他置家族利益于不顾,未来荆棘遍布没有一丝光亮的路途,又真的能够坦然受之吗?

    “既然当初是我自己选择反抗,所有的后果自当一力承受。真相总会有大白于众的那一日,与东瀛人虚与委蛇必然不会是长久之计。”乔舒易语声坚定,他只等碧凝回答,“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待吗?”

    碧凝多想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是舌尖却仿佛缠绕了一个死结,久久不能开口。

    有些真相,只能够沉湎在时间里了。她将那些关于烟土的零碎片段拼凑起来,一幕幕自脑海中掠过。

    这是乔家不可说的秘密,恐怕连乔舒易都不曾全部知晓。那并不是简单的妥协,而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合作,背后的利益交错纵横,已然密不可分。

    “我不愿意看着你放弃这难得的转机,晴子一片苦心莫要辜负。”碧凝不是没有觉察,自停职令下,乔舒易眼底的光彩便倏忽黯淡。如同折断的修竹。

    连她也不能肯定,如今他可以置前程于不顾,往后的坎坷波折里,是否会不改初衷呢?他终将为这一切而抱憾,即便历经重重困苦等来光明,亦是消耗掉了一身意气。

    “为什么?”乔舒易指尖松动,霎时怔然,“你就不肯信我么?”

    她当然相信他,毫无保留。她相信他将会拥有似锦前途,一直保有内心的坚持。只有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够实现他心底的抱负。她原本打算陪着他走下去,如今却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是,乔舒易,我不信你。你何曾为我考虑过?”她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字字如刀,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你可以一意孤行,但乔家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容不下一个断送乔氏嫡孙锦绣前程的孙媳。”

    “祖母一向有意于你,舒敏与你亦是自幼的感情。”乔舒易眼里恳切,“哪怕试一试,不要轻易放弃。”

    “时过境迁,已经不一样了。”碧凝敛眸,一点点掰开舒易紧扣的指节,“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已经没有气力去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想必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

    “碧凝。”他一声低唤,什么都没有再说,无限起伏不必宣之于口。

    “你当真能够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现在的倔强,那时我便成了横亘在你理想路上最大的拦路石。”碧凝静静开口。之前的一席话原来他都懂,那是连她自己都不能欺瞒的借口。

    “我不会允许自己的感情变成一场交易。”乔舒易眉宇肃然,如此看来,果有几分肖似乔望褚。

    “可是我在乎。”碧凝启唇,无限怅惘涌上心头,“我已经下定决心,你走吧。”

    “碧凝,你的决心,是因为陆笵么?”乔舒易一时心焦,却有些口不择言,追悔莫及。

    碧凝不曾料到他会这样说,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开口:“不错,比起乔家,镇守府更胜一筹。”

    “你就那么希望我与旁人成婚么?”乔舒易眸光明灭,指节攥紧。

    “愿你与晴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碧凝酝酿许久,才将这沉甸甸的话语倾吐而出。

    长衫垂立,人影落寞。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石径尽头,有什么破碎开来,无从捡拾。

    天色是如何一点点暗下来,碧凝已经毫无意识。她枯坐在藤椅上,遥望着远方白云苍狗,火烧一样的霞光,灼烫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翡翠手串躺在海棠红的锦匣里,碧玺佛头下一枚耀目的鸽血红,碧凝将字纸折叠,覆于其上。簪花小楷书就一阕钗头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它会去到奉园,为年少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因着脚伤,圣约翰已然告假。碧凝卧于床榻,茶饭不思,只是埋首枕间,也不肯说话。

    眼见着人憔悴下来,晓薇拨通了乔家的电话,接线的丫鬟却道府上正忙,少爷是不得空的。

    吕雁筠倒是得知消息后便急匆匆赶到姚公馆,细细劝了许久,却不知怎地自己也落下泪来。

    “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之砚夹着兴奋的语声打破一室沉寂,“父亲来电报了,说是乔姨接受了一种西式的疗法,经过手术已经没有大碍了。”

    碧凝听闻此语,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真的么?”

    “千真万确,等乔姨身体康复便能回来了。”之砚眉宇之间俱是喜色。

    “小姐,吃些东西吧。”晓薇扶碧凝坐起,端起梨花木桌上温热的粥,舀一勺送过去,“等老爷夫人回来,可不能这样见人。”

    清粥暖胃,一碗逐渐见了底。

    吕雁筠看到碧凝终于吃下些东西,松了一口气。而乔家如今的张灯结彩,则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