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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追逐的孩童看到来人,笑着围上去喊人。阮娘蹙了眉头轻咳一声,那些孩子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乖巧地坐到乌漆书案后的长凳上,眼眸里满是期待。
吕雁筠打开牛皮纸包,香甜的气息弥漫出来,红白定胜糕、软糯条头糕、薄荷芡实糕……琳琅满目地铺陈。碧凝将手里提着的锻银镶边桃木匣也一并搁置在案几上,里头全是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
“按过去的规矩,每人都有,大家排好一个个来。”阮娘发了话,早已按捺不住的孩童才从长凳站起身,眼巴巴地排成一列。他们已经为这样盛大的时刻盼望了好些天,夜里甚至兴奋得辗转难眠。
可角落里那道单薄的身影依旧孤独,她背对着周遭的热闹,双臂环膝面前只有一堵苍白的墙。白得裂着岁月的痕迹。
姚碧凝捏起一块浅绿的薄荷芡实糕,在垂着脑袋的小女孩面前站定,她轻轻地拉过那只小手,把糕点放在掌心:“你怎么不过去呢?”
半旧的红绳系着略有泛黄的发,她握住芡实糕抬起头来,通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姐姐,是你!”
姚碧凝却不曾料到,眼前郁郁寡欢的小姑娘,竟然是宝儿。可是宝儿怎么会出现在育英堂呢?难道她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她想起陆笵的话,那些军士最终还是把宝儿爹抓走了吗?这些令人困扰的答案,只需要询问面前的宝儿便全都知道了。
她该去探究吗?陆笵沉静的嗓音犹在耳畔——独善其身。碧凝已经隐约感觉到一片被荒草遮蔽的泥沼,循着踪迹再往前一步,是否就会身陷其中呢?她并不确定,然而宝儿眸中燃起的光亮,她真的可以毫不顾忌地将它熄灭吗?
阮娘青布裙裾行止间不过微动,她踩着细碎莲步到碧凝身边,轻叹一声:“这孩子昨天被丢在院门外,一句话都不肯和人说。”
“我带她出去走走吧。”碧凝终于还是做了决定,牵起宝儿的手。
阮娘颔首,打量一眼雁筠周边嬉闹的孩童:“也好,她看来是愿意同你亲近的。”
冬日的阳光倾洒在抄手回廊上,碧波清浅的池中几尾锦鲤,游曳间带起水涛,又很快散作涟漪。岸边枯草残存,已然不复青绿颜色。
“宝儿,发生了什么事?”碧凝半蹲下来,望向宝儿闪烁的眸子。
宝儿手指绞着粗布花夹袄的衣摆,泪珠一粒粒滚下来:“姐姐,我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这样的情景,太过熟悉,碧凝心弦蓦然被击中,心中怅惘有如远山绵延不绝。一阵风吹过,空气里带上几许寒意,碧凝伸手解开颈间的兔毛围脖,茸黄的绕在宝儿脖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慢慢说。”
“姐姐你走了以后,天黑了爹让我睡觉,但是我还没怎么睡着就听到说话声,隐约看到有个很高的叔叔来找他。”宝儿小手揩了揩眼泪,脸颊红扑扑的,“后来爹把我叫醒,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把我扔到了这里。他说我不能再回家,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在哪里。姐姐,我爹为什么不要我了?”
碧凝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宝儿的发,那辫子已经散了些:“宝儿,你爹一定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他不会不要你。你仔细想想,那个叔叔有什么特征吗?”
宝儿渐渐止了哭声,很努力地回想着,半晌才道:“他穿的衣裳,和那天抓我爹的人很像,但是……似乎还要好些。”
碧凝略一思忖,能穿军装的,想必仍是镇守府的人。既然服制比起普通军士要好,看来陆笵确实看重此事。福缘巷与宝儿爹之间究竟能有什么联系呢?
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宝儿所经历的变故实则是一种保护,她的父亲预料到自己将要涉身险境,而给他唯一的女儿寻找一个安全的庇护之地。那么他自己,要去做什么,才值得这样匆忙地将宝儿送走呢?
“宝儿,你听清了你爹和那个叔叔的谈话吗?”碧凝接着问。
宝儿摇了摇头:“姐姐,他们在靠外间说话,我没听太清……只是好像说起了海关、洋土豆……”风干的泪痕印刻在脸上,“可是土豆不是咱们地里就能种吗?”
碧凝听着却心里一惊,宝儿所听到的,恐怕是洋土。不过是以她的年纪,并不知道这些。那么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陆笵在榕树下曾对她说过,福缘巷那奢靡之地里供的全是洋土。
姚碧凝尽力安慰着宝儿,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再三保证她爹绝没有弃她于不顾,并叮嘱她切不可将今日所说的事情透露出一丝半点。宝儿眸子里虽仍有困惑,但她毕竟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郑重地点了头。
后来如往常一般和吕雁筠带着孩子们一起在园子里嬉戏玩耍,宝儿也融入其中。碧凝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波澜起伏。
方才宝儿提及海关,那正是乔舒易职责所在。姚碧凝自然明白,洋土要流通到沪上,只有私货和海关两个途径。陆笵既然将目光瞄准了海关,不可能毫无依据,那么这件事会不会将舒易牵扯进来呢?
碧凝转念一想,舒易并不能在海关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说到底洋人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但是要找到蛛丝马迹,似乎还是得从海关着手。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犹疑要不要遵从陆笵的提醒,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举棋不定。她想要知道,也必须知道,舒易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此日水域辽阔平静,日光下泛着金色光泽,航船行于其中,远望却只如一粒粒微尘。碧凝自育英堂告别阮娘和雁筠,便拦了辆黄包车来到海关大楼。她在路上买了份林记的红豆酥,这是舒易从前最喜欢的。
白色的穹顶建筑屹立在无垠水畔,颇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壮阔。可惜这种壮阔,还并不完全掌握在国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