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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水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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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子乌黑的卷发散在洁白无垢的病床上,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用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碧凝感到不适,却顾不上理会。

    姚碧凝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紧盯着玻璃吊瓶里透明的药水,它们一滴一滴地坠下来,注入晴子手背的静脉。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原本红润的脸颊素然憔悴。

    当晴子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一刻,姚碧凝看到主刀医生湛蓝的双眸里闪过一丝钦佩,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给予晴子这样的评价:“麻醉师赶不上这台手术,但是伤口必须尽快处理,我们不得不放弃麻醉。这位小姐非常勇敢,在清醒的情况下几乎一声不吭,直到疼得昏厥过去。”

    夜风吹动孔雀蓝的窗帘,碧凝起身替晴子掖了掖被角。姚碧凝听到晴子嘟嚷了一句,拭去她额上细密薄汗。晴子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如黛柳眉蹙成一团,她唇间溢出细碎的话语,碧凝仔细去听,却是东洋话。但她仍然听懂了其中一个音节,那声呢喃的,舒易。

    她重新坐回去,望着睡梦中的晴子。姚碧凝刹那间产生了一个念头,晴子这样不顾安危地解救她,是因为舒易吗?姚碧凝不敢再深思下去,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于她几乎报以世间最大的善意。而她们之间仅有的关联,只是晴子梦里轻声呼唤着的乔舒易。

    乔舒易只将晴子当做妹妹,那么晴子呢?那个自异国远渡重洋而来,曾悄无声息地闯入晴子懵懂世界的清朗少年,是否拨动了她心底的弦?姚碧凝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病房青色的门扉被推开,乔舒易一身风尘仆仆而来。他望向床榻上沉睡的晴子,面上满是忧色:“晴子怎么样了?”

    姚碧凝拿着手包起身,在乔舒易面前站定:“手术缝合得很成功,疼得厉害还在睡,医生说不久应该就会醒过来。”她垂了眸,“对不起,晴子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

    乔舒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能怪你。”他走到床榻边,凝视着晴子的睡颜,伸手抚平了她紧蹙的眉。

    “舒易,你好好照顾晴子。”碧凝轻声开口,“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乔舒易闻声侧首,顿了顿方道:“碧凝,晴子毕竟是因你受伤。”

    姚碧凝知道此时离开并不符合情理,但是她没有选择:“我知道这不合适,可的确有要事。”她看到乔舒易注视着晴子的模样,一时口不择言,“何况晴子醒来,想要见的只是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乔舒易声音压得低,不愿吵醒床上的人。

    姚碧凝心里有些涩涩的,拧开门,也不顾身后乔舒易的轻唤,离开了病房。这样任性的举动并不像她。刚到楼梯口,便遇见了等待的一名警卫:“姚小姐,走吧。”

    不久以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孟春晓像是变了一场魔术,凭空消失在手术室里。姚碧凝当然明白世间不存在任何的神秘力量,一切只能说明慈安医院里有人暗中接应,帮助她完成了金蝉脱壳。

    警卫眼睁睁看着抓到的人消失了,没有办法向上面交待。慈安医院又在法租界,大肆搜查更是不可能。而孟春晓之所以能够逃走,还要归因于姚碧凝的坚持救治。任务已然失败,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带姚碧凝回去复命。

    姚公馆的车停在后巷,昏黄的灯光已经亮起。孟春晓究竟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呢?他们全部等候在手术室门外,难道里面另有出口吗?碧凝仔细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帧帧画面不间断地回放着,却没有想起什么疑点。

    等到她和警卫进了车厢,听到警卫对司机道:“去镇守府官邸。”

    “镇守府?你们不是归警备厅调遣吗?”姚碧凝从沉思中回过神。

    警卫讪讪一笑:“穿着军装惹人注意,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陆长官让我们换了警备厅的衣服方便行动。”

    看来陆笵对此次行动布置得十分严密,他既不希望假手于人,也不愿打草惊蛇。

    姚碧凝打量那警卫一眼,道:“之前只觉得你们比警备厅那群人精神抖擞些,换了衣裳,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

    换了衣裳!

    姚碧凝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线索,牵引出脑海中的记忆。那些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护士,个个戴着口罩,之前她隐约觉得其中一个的身量有几分眼熟。是她了,那人大抵便是孟春晓。

    车子行经至镇守府官邸,围墙内的联排洋房灯火通明,暖黄的光映照出希腊式的柱子,给这栋建筑平添几分庄重之感。虽然是夜里,门口值守的列兵亦如白杨般伫立,身形挺拔。

    门口的列兵显然认识她身旁的警卫,也不多言便放了行。这是姚碧凝第一次踏入镇守府官邸,她跟在警卫身后,踩着婆娑树影。透过已疏的枝叶,如霜月华静静地铺了一地,她听到自己的跫音,在青石板的小径上一声又一声。

    警卫轻叩红棕色木门,闷闷的敲击声:“陆长官。”

    “进来。”他的嗓音沉稳,令碧凝回想起那一日在慈安医院,江富城向他禀明情况的时候,也是如此一声。

    警卫向一旁的姚碧凝道:“我先进去,姚小姐在这里稍等。”

    不多时,警卫出来,示意她进去。姚碧凝推门而入,装潢是西式风格,却看墙面上悬着一柄青铜宝剑,剑鞘上纹理精致。陆笵坐在书案后,他穿着黑色衬衣,袖口略微挽起,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

    她第一次见到陆笵着便服的模样,比往日多了几分贵公子的气度,但即便他随意地坐在那里,亦早有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英毅决断。方才警卫应当已经将事情禀明,可此时陆笵的神情丝毫没有波澜。

    “陆先生。”碧凝走到书案前,等了半晌未听人语。

    陆笵仍拿着书,抬头望向碧凝,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还疼吗?”

    碧凝思索着孟春晓的事情,却不明白陆笵此问何意:“什么?”

    “颈间的伤痕处理过了么?”陆笵眉头一皱,将书页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