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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春秋麟阙目前大部分人手所在之地,正是崇丘之庭。
因为贸然使用自己所掌控不了的术法,在逃脱死亡的同时也险些真正魂飞魄散的前麟阙主事者,兰台轩史近日刚刚自昏迷中清醒。
一觉醒来,兰台轩史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
首先,春秋麟阙接手了原属于孚言山的大部分残存势力;其次砚主挂了又活了,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目前正处于微妙的要倒霉的边缘。然后,他身边清闲了好长时间的同僚们忽然忙碌了起来,不但惊动了如今的三位领袖,甚至还启用了布置在其他门派中隐秘的探子。
这一夜,深阙阁楼中灯火依旧飘摇,还是久久不见熄灭。
披着一件衣衫,散步到这附近的兰台轩史想起被他们几人委以重任的那位小姑娘的年龄,心生不满之念,就举步上前,想去敲楼下的门。
就在这时候,楼阁中的灯光啪的一声熄了,仿佛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是熟人?
兰台轩史站在台阶之前,不由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敛起眉,转身就走了。
他在伤势未能痊愈之前,都不被获准参与如今武林的任何一件事,并且还要抽空写完一篇论文,“论何为君子不立危墙”。
楼阁之内。
灯火一熄,君曼立时有所警觉。
不过她很快就觉出身边那缕熟悉的气息,于是轻声叹气,向后靠了靠,接着放松了动作,转头看向侧旁黑暗。
月影自窗外零落成尘。
昏黄之下,仍能辨别来人轮廓,黑衣如夜,黑甲覆肩。并不似儒门之人的装束,给这清俊的男子平添三分冷峻,黑发间半掩的眼眸染上些许月色清辉,一如星子璀然。
从黑暗中弹熄了灯光的,正是与君曼同属麟阙三孤之一的少保寒栖,寒栖丁古枝。
“你无需如此。”
丁古枝神情虽冷,再无压抑的声线,却如潺潺流动的温泉:“既已入夜,便该休息。我等三人认同你,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为阙主唯一的弟子,但以你之智慧,应当知晓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其实无用。“熬夜是不对的!
不管有什么来历,这姑娘比他、青貉与兰台三人都要小。既然还是个小姑娘,怎能与老狗比们一般无二的半夜不睡干活!
君曼内心只想叹息。
之前青貉给予她的理由明明是:三人各有缺陷,并从不避讳这种缺陷,所以由阙主亲点少师之位归于素有才智之名的君家后人,当之无愧。
然后这边一个没看好,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寒栖就给同僚漏了底。
阙主说得对。君曼心想,麟阙中人唯一弱点便在于心。无论是谁,一旦决定接纳就真正被当做自己人,从此不再怀疑,极为容易为人所乘。
所以,她更要谨守使命,仔细把关,避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隐忧。
“我在整理这些年来你们从未启用过,这几日派往武林大部分派门潜伏的间子所传之回讯。”君曼在一片黑暗的书桌前,抬手揉了揉眉心:“其中有中小型派门有一成再无消息,三十七处更换新人需要进一步确认。”
君曼道:“另有八封传讯有异,其中疑似属于素还真势力者,大约五处。”
良久。
黑暗里,丁古枝干巴巴地一声:“哦……”
窗外传来衣袂划风声。
接着一封飞书由外送了进来。
君曼扬袖一拂,灯烛重新燃起。明亮的光线驱散了黑暗,迫使不惯行走光明之人退避到书架后侧。
摊开书信置于灯前,本该温婉秀美的女子认真专注的神情却又是一番迷人。“是学海无涯有动静了!”
很奇怪,这许多年来之潜伏,唯有被安插在三教腹地的人员始终如一不曾有失。君曼从出生之后,便一直成长在春秋麟阙另一位主人商清逸的身边,对明面上负责拉仇恨的这位砚主杜芳霖并不熟悉。
她也很好奇这是如何选的人。
此时,还是学海无涯更重要……“重启孚言山所属各地民间书院的举措,本意在分薄当地所属势力对民众之掌控。”君曼抬手将飞书往灯焰上点燃:
“此举果然引来学海无涯最为循规蹈矩的礼部太史侯之不满。因为我们违反先贤避世之决定,滥用儒学,‘逐名求利为祸武林’。若非六部之中,书部与乐部持有反对意见,怕是麟阙已是接到问罪之书!”
又因为砚主之前算计佛门的举动,一个不好,这就是“为祸武林”这个罪名做背书?
书架背后,寒栖声音平静传来:“需要吾等做着什么吗?”
太学主没有任何动静。
一切任由六部执令起纷争,仍然一味隐居,仿佛此时的麟阙以及麟阙的主人!
“咦?”君曼发出疑问,却是燃烧殆尽的信纸如扑焰飞蛾般坠下灰烬,在灯影之下排列出“悬命”二字。
这一生悬命,此时失去“一生”。
这指令来自远方,遥遥针对太学主,有隔山震虎之意味!
君曼目光一闪,毫不犹豫,翻尽桌面纸张,推测一生悬命这名已被明确了身份,属于太学主的密探现在所在的方向。
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讯息,在失去杂志社方面的援助之后,又重新因为各地书院之开始,在女子看似孱弱的身躯内,再度化为一张铭刻在心中将整个武林无形笼罩其中的巨网!
片刻后,麟阙少师下令:“不必再管天外来客,可以加速北域之计划了!”
一阵风过,书架后只余灰尘颤动在灯影之下。
远在武林。
日出之时,接到消息,少傅青貉抱狐生放弃了针对看着像是往龙门道却在半路失去踪影的道者桓春秋的追踪行动。
他做出相应配合,直接转向预定好的下一个目标,一艘行驶在河上的华丽画舫。
与此同时,青貉心中划过一个与君曼相同的疑问……就这样无视学海无涯,而直接剑指太学生,就像是在向他们做出无形的说明:太学主与学海无涯其实是两件事。
二者之间,也许存在有某种根本性质的不同!
如果是这样,太学主必然有些问题,所以这才是那些年孚言山上知知不倦地找学海无涯的麻烦的原因?
真是要命了!
突然收到北域方面动静异常之消息的真正密探一生悬命,收起了心中对于这段时间自己的行程是否有受到无形干扰的疑问,在日出之后,赶到了中原与北域交界处。
真正的一生悬命虽然也是手持折扇,但在装扮上比起之前衣着整洁的那位,要更加寒酸落魄。差距,大概有学海无涯三好生与半途被开除的差班生那么大……在高高在上的道者眼中,大概以为太学主的门人都应该是优秀无比的人才吧。
总之,暂时,一生悬命还没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道者桓春秋,也还不知道自己被冒充。
他在北域边界处耐心等候了一天,终于有所收获。
在夜幕再度来临的时候,突然有三道人影同时从北域向中原而去!
一道一身火红,看似隐居再不接单的阴川蝴蝶君;一道衣着朴素,身背形似吉他的巨琴,黑发披肩洒脱前行,功体不像是儒门之人。
第三人身披碧纱,夜幕中有碧玉配饰一闪而过……
一生悬命毫不犹豫跟上了第三个人!
北隅皇朝蒸蒸日上,功归太傅玉阶飞;北隅与麟阙关系越趋密切,还是功归疑似已正式加入麟阙杜芳霖团队的玉阶飞。
一路追踪的一生悬命心脏跳动加速,有感于今日自己一定能寻到一个大新闻。
君曼并不知道一件事。
为了了解各地新兴组织,隶属于太学主的密探一生悬命也有加入霹雳杂志社,成为一位兼职记者的各地风物作者……此时他以指作笔,一边追踪一边在折扇上奋笔疾书,一个兼具趣味与震撼力的标题正在成型
“北辰太傅深夜不眠半夜抛衣为哪般,是人性之沉沦,道德之沦丧……”
等,等等?什么情况?
一件碧色如青竹般的衣袍悠悠自天而降,坠落在前方河畔。
一生悬命立刻止步,感受到了被刻意针对的气氛!
他手一抖,将标题通过恒定的术法,发了出去……
“……噗通。”
一颗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河水,激荡起阵阵涟漪。
一道平静低沉年轻而磁性的声音正慢慢地问:“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生命如此贫瘠,遇到的人,等待的人,一如镜花水月……”
一张花牌在月下漆黑,牌面刹那化为短命的昙花,笔直飞射向一生悬命的同时!
另一道声音自天而降,截断一生悬命之退路
“兰花落处,寸草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