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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整个人被固定在一张竹榻上。
他脸色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正在极力忍耐。
天人斗争……
这是意志力的较量。
离他一尺远的位置,放着一张大食几。
食几上面,烧鸡、鱼鲙、蒸鸭子、焖兔子、烤羊腿,各种肉香四溢。
还有一坛剑南好酒,封盖已经打开,整个土牢都弥漫着酒香。
咕,
咕,
咕……
他肚子在叫。
刘异昨个白天在考场里睡了一天,就没好好进食。
昨晚上又没吃。
此刻,美食当前。
看得见,够不着。
闻得到,吃不着。
……
他肚子里的馋虫立马开始闹腾,五脏六腑早已锣鼓喧天。
刘异无奈苦笑。
他神色郑重地问:“这……就是你所谓的酷刑,最狠的那种?”
郑就认真地点了点头,问:“还不够残忍吗?”
刘异也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答:“残忍,简直太残暴了!”
郑就颇为得意:“这招百试百灵,我家长兄每次都这么惩罚我。”
“好了,我认输,我马上把绢帛内容告诉你。”
识食物者为俊杰。
郑就发出一阵‘嘿嘿嘿’奸笑。
“他日你十倍奉还的时候,记着要比这桌丰盛。”
刘异望着他也在笑,“一定,撑死你。”
他终究没有看错人。
他知道郑就不会对自己用刑,不过是借美食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他盖特到对方的用意,选择顺坡下驴。
松绑后,刘异直接饿虎扑食。
他撕下一整根烤鸡腿,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批评。
“这鸡烧得不好,烤之前应该用调料腌制个把时辰的。”
郑就撕下另一边的鸡腿,尝了一小口,撇撇嘴。
“是有点没入味。坑饪是本地找的,你们巩县人的手艺就是比我们荥阳差。”(坑饪,厨子。)
刘异恶鬼般,迅速啃完鸡腿。
咻……
鸡骨头朝着对面郑就的俊脸飞过去。
郑就侧头躲过,全然不在乎,还谄媚地给刘异斟了杯酒。
“那绢帛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跟襄景公有何关系?”
郑就停下嘴,沉默一会。
“看你平日对宸儿不错,想来不会害他。好,我告诉你。”
“痛快滴。”
“你可能不知道,我与郑宸并非亲兄弟。”
“知道,你们是亲兄妹。”
郑就尴尬地咳嗽两声。
“唉,我早说过,她明明就不像男子,亏她每天还认真装扮。”郑就顿一下,接着说:“不过,我们也不是亲兄妹,而是堂兄妹,她是我二叔父唯一的孩子。”
“你二叔?”
“二叔父是郑氏上一辈里才华最卓绝的人,自前隋朝开创科举以来,他是文状元和武状元同时加身的唯一一人。”
刘异惊讶:“郑宸阿耶这么牛掰?”
他还从没听说过中国历史上有人同时中文武双科状元的。
当然,他历史学的并不好,孤陋寡闻在所难免。
“郑氏南祖向来不如北祖兴旺,本来振兴郑氏南祖的指望全都落在二叔父身上,可在太和三年……。”
“太和三年……”刘异掐指算算,“那不就是十年前?
“是,我祖父致仕后,一直住在荥阳老家。二叔父孝顺,每逢大假都要千里迢迢归家,亲伺汤水。奇怪的是那年元日长假二叔父并未回来。”
“为什么?”
“不清楚,听长安的奴才说那年元日期间,二叔父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七日。七日后奴才们再进去时,整个书房都被砸了。”
“郑宸老爹好大的脾气啊!”
“爹?”
“唉,你接着讲。”
“浪费了元日假期,二叔父才想起归家,于是他又跟朝廷请了探亲假。”
“还有探亲假?”
“大唐文武官员,父母在三百里外者,每三年允许省假三十日。”
“还挺人性化的,他哪天出发的?”
“元月初九,从长安出发,他就是在这次归家途中忽然断了消息,人间蒸发一样,自此失踪了。”
“失踪?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对,这么多年来郑氏全族一直在追查我二叔父失踪的线索,近些年我们才最终确定,他是在巩县地界失去的踪迹。”
刘异一下子醍醐灌顶,很多之前就感觉奇怪的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所以你来巩县,根本不是来巡视家族生意,而是来查你二叔父失踪线索的?”
郑就呵笑:“你以为些许蝇头小利,会劳动堂堂郑氏公子亲自前来?”
“郑宸知道吗?”
“关于她父亲失踪的事,她自幼就知道,但她并不知道家族一直在偷偷追查线索。祖父希望宸儿能快乐长大,不希望她卷入危险中。”
刘异气怼:“那你还把她带到这来?”
“不是我要带的,是她非要跟着,她拿我的把柄威胁我。”
“把柄?”
郑就愁眉苦脸,郁闷道:
“对,我有一秘密,若被族人知晓,我将痛不欲生。”
刘异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顺便抹两把油上去。
“你这么聪明博学的人,却要把自己伪装成不学无术的吴下阿蒙,确实很难。”
郑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望向刘异。
“郑宸告诉你的?”
“我自己发现的,初见那次在【子美客至】时就发现了。”
“从哪看出来的?”
“当天你是所有人中,最早看出我那首《卧春》恶搞的,连瀚白先生都上当读了两句,你却没有。其他人的诗,你虽然一律捧场鼓掌,但只对一个白皮书生的诗出声喝了彩,我猜那位叫司马扎的读书人应该是当天众人中诗材最高的一位。”
郑就摇头苦笑:“你一对招子是淬过毒吗?”
“你为了不参加科举,就让族人误会自己不擅长读书,至于吗?”
“你不懂,大唐朝堂党争从未像今天这般严重,用人时只考量党派,跟才能全无关系,我实在不想卷入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
刘异撇撇嘴:“像你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却没权利这么说,我还指望通过它让我父兄住进大房子呢。”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安静对饮一杯。
逡巡片刻,刘异又问:“聊了这么久,你还没说与襄景公是何关系呢?”
郑就赶紧用套马杆子把跑了的话题拉回来。
“刚才我说查到我二叔父是在你们巩县失踪的,之所以这么多年才查到,是因为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受到了一股江湖势力干扰,这股江湖势力叫大野盟。
“大野盟?这名字听起来很土啊。”
“大野盟如今可算江湖第一大势力,他们总盟在陇西。”
刘异撇撇嘴,后世都没听说过,说明不过是昙花一现,成不了气候。
“他们为何要干扰你们调查?”
郑就摇摇头,面色凝重。
“不清楚,祖父认为他们可能与我二叔父失踪有关。大野盟势力庞大,一直很神秘,我们查了许久才查到他们盟主叫李归,对外自称襄景公。”
刘异瞠目结舌。
原来襄景公是个江湖人。
“我之前还以为襄景公是爵位呢。”
“大唐根本没有襄景公这个封爵,谁敢如此大不敬。”
“哦?”
“这些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你可知李唐王朝的来历?”
刘异双眼立马亮了,自信满满地说,你闪开,这题我会。
“大唐是李渊建的,后来被李老二发动玄武门之变篡位了。”
“李老二杀了自己弟弟后,还睡了弟媳。”
“李老二的儿子后来睡了自己小妈,他媳妇也是小妈,最后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李老二的曾孙又睡了自己儿媳妇,逆向继承又扳回一局。”
老李家祖辈的瓜贼多,哪像现在这般无趣,一群碌碌无为的子孙,连头条都上不了,史书都懒得写他们。
郑就面色紧张地往门外张望两眼,回头时忍不住抱怨。
“直呼高祖和太宗名讳,你不想活了?”
“那你去告发我。”
“我郑就虽爱戏闹捉弄人,但对朋友向来一心一意,赤诚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