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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唐律,府衙大案有四十日的办案期限。
械斗致死,算是大案。
不过,对于发生在万宝僦柜的案子,周彤却一点都不急。
依据目击者描述绘影图形抓人,其难度不亚于捕风捉影。
他吩咐杨志,期限内能将人犯缉拿归案最好。
若抓不到人也无妨,就按逃逸异地上报,这样锅就甩出去了。
毕竟死者都没说什么,不如就这样不了了之算了。
与其花时间在这种没结果的案子上,不如找找失踪人口,比如祝财主家那个案子,就挺急的。
巩县,县衙。
周彤拿根竹签,又在廊下逗鸟。
这次他逗弄的是祝财主刚孝敬上来的一只白凤头。
稀有品种。
这只大鹦鹉足有成年男子小臂那么长,除了额头上顶着一撮明黄冠羽,通体羽毛洁白无瑕。
周彤给它起名‘雪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雪衣送来时没训练好,至今还不会说话。
这几天周彤正孜孜不倦地教它喊“出幽升高”。
可惜这傻鸟只学会了其中两个字。
不过,这并不妨碍周彤单方面与它沟通政务。
“雪衣,你知道本府最讨厌什么人吗?”
大鹦鹉瞪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瞅他,扬着脖子喊:
“畜生。”
周彤也是头疼,认真纠正:“是出升,出幽升高”
“畜生,畜生。”
周彤黑线。
算了,井蛙不可语海,笨鸟不可悟道。
他又自问自答刚才的问题。
“本府最讨厌出家人。”
“你说他们在本府管辖范围内,既不缴税赋,也不摊徭役,出了命案还想让本府主持公道,咋竟想美事呢?”
“呵呵,僧人不是会超度吗,人死了念念经不就好了,报什么官呐,净给本府找麻烦。”
这时,杨志又不合时宜地闯进来。
“卑职见过明府。”他叉手做礼。
周彤斜眼瞅瞅他:“有事?”
“依照报案者口述绘像,在万宝僦柜行凶的人抓到了。”
周彤惊讶地扭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才一天,就抓到了?”
谁让你表现这么积极滴?
嫌犯为何不藏匿额得隐蔽些?唉,太大意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本府早说过你是一员干将,既然抓到了,那明天开公堂吧。”
在大唐,只要不涉及隐私类的案件,是允许旁人听讼的。
万宝僦柜的械斗案,自然不算隐私。
翌日,巳时一刻。
巩县县衙,公堂。
大开的正堂门口,聚集了五六十个好事百姓看热闹。
他们被一道低矮的栅栏隔在厅外,旁边还站俩衙役维持秩序。
刘异和张豺、张鼠,就混在这群吃瓜群众当中。
他们只能从厅外观看公堂内的情形。
大堂内,十六名衙役分成两列站立在“正大光明”匾额左右侧。
他们个个手执上黑下红的水火棍,表情肃穆。
公堂右侧靠墙边立着两个一人多高的红漆木架子。
一个架子上面插着刀、枪、戟、钺、锤、镋、棍、槊、棒,九件武器。
另一个架子上吊着一面铜锣。
这时,有名衙役拿个裹红头的短棒,狠敲铜锣一下,发出刺耳的‘锵’声和阵阵余音。
“升堂……”他拉着尾音大喊。
咚,
咚,
咚,
衙役们手里的十六根水火棍,富有节拍地一起敲击着青石板地面。
“无……恶……”
“恶……无……”
两排衙役的呼喊声互相接应、此起彼伏,音节连起来听就像是在喊“威武”。
伴着衙役们庄严肃杀的呼声,县令周彤不紧不慢地步入正堂。
他今天穿得颇为正式,头上戴黑色展脚幞头,身上穿深绿色细麻料的圆领直裾官袍。
官袍领口、袖口、胸口都滚着金边,下摆有一道烫金襕衫,在腰胯处束一根银带。
这身颇具威仪的官服,配上他温文儒雅的相貌,总令人误会他是个精明练达的能吏。
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不知道,衙门里人人皆知,他奏是个草包。
周彤走到“正大光明”匾额下的大堂案后坐好,右手执起惊堂木,猛地一拍。
啪,
“带原告。”
须臾,两名衙役领着一名光头僧人,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进公堂。
和尚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没有蓄须,长得肥头大耳白胖白胖的。
不知是不是最近才开始发福,他身上穿的木兰僧衣明显有些紧,尤其肚子那里绷得浑圆。
另一个满脸大胡子男子,身高足有六尺半,壮硕魁梧。
他被带上来时还回头张望了下,眼神扫向门口时,与刘异、张豺、张鼠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交汇。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刘异对旁边小声:“二兄好胆色,丝毫不怯。”
张豺不以为然:“上个公堂,有何好怕?”
张鼠杠他:“敢情七兄当人人都跟你似的,把衙门当家,把监牢当炕。”
公堂上这个大胡子正是张家二郎张虎。
他在出事第二天上午,就依刘异的主意,也给衙门递了份诉状。
周彤望着堂下两人,问道:“你俩何人是原告?”
和尚双手合十:“贫道法号少德,乃希玄寺僧人。贫道要状告万宝僦柜纵容屯守行凶,致一死六伤,死者和伤者均为我寺净人。”(净人,指帮寺院做事而未出家受戒的一般人。)
周彤又看看大胡子男人,问:“你又状告谁?”
张虎叉手做礼:“在下张虎,乃万宝僦柜管事,小人要状告希玄寺纵容净人入室抢劫,损毁私产。”
周彤眉毛拧成个问号。
“你俩互相告?有意思。”他停顿一下,“那一个一个来吧,少德和尚,你状告万宝僦柜屯守行凶,你可曾亲眼目睹案发经过?”
“不曾。”少德答。
“那你要如何指认凶手?”
“与死者同被殴打致伤的那六人,他们可以指认。”
周彤迅速下令将六名伤者带进来。
不一会,十二名劳力打扮的男子,他们两两抬一具竹竿担架走入大堂。
每具担架上都有一名包扎得跟粽子似的伤者。
虽俱是獐头鼠目,却各有不同。
腿上夹板的,手臂夹板的,裤裆夹板的,还有全身缠成木乃伊的,包扎方法五花八门。
随着担架晃动,伤者嘴里时不时发出“哎呀……哎呀呀”的痛呼。
直到担架都被放到地上,呻吟声才逐渐收敛。
周彤简单问了几句,确定他们可以辨识疑犯,便大声命令:“带人犯。”
不一会,一名衙役押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堂。
男子身上没带枷锁。
他穿了件异常宽大的玄黄色粗麻道袍,头顶束发成髻,并以白布巾包裹。
在堂门口看热闹的刘异,瞧见毛台这身行头,忍不住嘴角弯弯上翘。
他对旁边小声耳语:“在哪淘的衣服,大了。”
张鼠低声回:“临时借的,能找到这么一件就不错了。”
“咋化的这般丑?”
张豺回:“三兄给化的,说这样看上去年纪大些。”
刘异轻笑。
也好,如此更显得毛台身形消瘦骨感,像个修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