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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渔并不是有意要跟陆明潼僵持, 她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谁都不见。
偏偏陆明潼催命鬼一样, 大有不把她催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势。
她太了解他, 怕引来旁人的围观,最后只好给车门解了锁。
陆明潼一下拉开了车门,紧接来牵她胳膊。
她攥紧了方向盘,抵抗一阵, “你拽疼我了!”
陆明潼立马松手, 停顿一瞬,撑着车门,弯腰凑近。
沈渔被他注视得很难堪,伸手去推, 没推开。
“让开!”
陆明潼依言退后。
她钻出车门,懊恼不已,急急地要走, 手臂被陆明潼一把抓住。
真不想这时候再跟他纠葛不清,这些事儿已经够烦够让她头疼的了。
她翻着手腕挣扎,陆明潼似怕再弄疼她, 力道卸了两分,但并没有完全松手。他只有所迟疑地轻拽了一下,待她朝他这边侧了侧, 看见她雾气濛濛的双眼时,他径直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合。
年轻男人蓬勃干净的气息,烘热的体温, 一堵无尽头的高墙一样竖在她四周。
只能徒劳挣扎,以及更徒劳地骂他:“你有病么!”
他应承得很无所谓,“我就是有病。”
箍紧她还在试图挣扎的手臂,往后退几步,到了路边的那棵梧桐树下。
陆明潼转个身让她后背靠住树干,在这种更加无从逃离的局面里,他问:“为什么哭?”
委屈的时候,人真是受不得一点点关心。
沈渔抬手臂盖住了眼睛,他去拂开了她的手,再期近一步,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膛。
最不得体的那种哭法,和美、和梨花带雨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纯然的嚎啕。
陆明潼身上一件棉质的圆领白色t恤,胸口全给浸湿。
他算着,几分钟了,五分钟?六分钟?
这个人,怎么这么能哭啊。
他无奈且无声地叹口气。
也不叫她抬头,就这样抱着她,说是私心,他也认了,难得的,沈渔不会对他张牙舞爪的时刻。
他有时候甚至想提醒她,你真想拒绝我,就不要由着我一次一次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靠近你。你是不知道男人总爱怜惜弱者,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多大岁数都一样。
及至等到不知道多久以后,声息渐消。
陆明潼这才退开些,低头看,只看见她打湿的长睫毛,她眨一下,他心脏就跟着颤一下,声音倒还是平静的:“阿姨对你说什么了?”
“她打算把这儿的房子卖了,长居国外……和新家庭。”沈渔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清水街对她是个心结,卸了包袱重新出发,且又找到了后半生能陪她一程的人,每一桩都是好事,但是我……”
沈渔感觉到,搂抱她的手臂紧一紧,他说,“我知道。”怕她不相信似的,再重复一遍,“我知道。”
陆明潼最了解不过沈渔这个人。
他跟许萼华刚搬来那会儿,她来他家里玩,总是抱怨,叶文琴管她太严,又自我又强势,烧饭还难吃得很……可是,听在陆明潼的耳中,这些抱怨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牢骚,因她内心有一层被爱着的底色。
像他和许萼华便不会如此,如履薄冰的关系,平日里连重话都是不敢说的。
后来那件事,击穿沈渔前十八年累积的自信,她所认知的普通但幸福的三口之家,结果却是破船一条,不堪一击。
她大三暑假实习就搬回清水街了,诚然最初的理由是想省一笔租房钱,但此前逢年过节总来打扫,使它还维持一个家的模样,因在她心里,还留有那样的一个念想。
她最清楚不过的,念想就是妄想,一切都不回去了,可也甘心地做个守墓人。
起码,那屋里,有她不肯丢弃的回忆呢。
如今,念想没了,回忆也将没了。
大人们一人抱一个救生圈逃命了,而她攥在怀里的一块破舢板都要被夺走。
偏偏她没法委屈。
委屈这事都和得奖一样,不是第一名,都不被认可。
始终有比她更委屈的。
觉察沈渔情绪逐渐平复,陆明潼问:“要不要喝水?”
这种时候的沉默,多半等于“要”。
他准备去买,沈渔提醒一声,“我车里有。”
陆明潼从后座拿一瓶还没开过的,拧开了递过去。
她渴极了,一口气下去,但没喝光,还剩个四分之一。
陆明潼无语地望一眼,把剩下的接了过来。
“我喝过的!”
他眼也没眨。
捏瘪了喝完的空瓶,拧上盖子,瞥见不远处有个垃圾桶,投篮似的找一找准头,扔过去,堪堪投中。
转身,看见梧桐叶间洒落的胧黄色灯光洒落在她脸上、白色短t上,这样昏朦的调子,莫名叫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一步,想看清楚些。
沈渔看他又要靠过来,赶紧伸手推他肩膀,叫他离远点,她本来心里就乱得很。
“你可真会过河拆桥。”陆明潼扯一扯衣服给她看“罪证”,嘲道,“刚刚怎么不叫我离远点?”
“是你非要用强的,讲不通道理的一头倔驴。”
陆明潼眼里薄薄一层愠色,突然地捉着她两只手腕,猛往后一推,无视她后背给硌了一下而眉头一蹙,径直俯首去。
离她嘴唇只余寸许的距离,他蓦地停下来,盯住他,“我告诉你,这才叫用强。”
他只是虚晃一枪,沈渔却吓得后背僵直,惊惶得心跳漏拍,她瞳孔放大,屏住了呼吸,因他的呼吸就落在鼻尖。
他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睛里,是威胁目光,仿佛告诉她,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沈渔不敢再言语无忌了,她真的信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沉默无声地僵持片刻,陆明潼忽又低头,薄薄一个吻,落在她的眼角处。
赶在她抓狂之前,他已迅速几步退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你赶紧上楼去,我走了。”神色语气俨然比谁都要无辜。
“喂!”
陆明潼脚步不停,他自发地讨了赏,心情好得很,才不想折回去再听她的教训。
“陆明潼!你回来!”
就不回。
“帮我个忙!”
陆明潼顿一下,转身,要听完她说要帮什么忙才行。
“我……眼镜,”她指一指车内,“先摘的时候不知道落在哪儿了,你帮我找一找。”她五六百度近视,读书时候不注意用眼卫生,老躺床上看书。现在摘了眼镜,世界都是高斯模糊过的。
陆明潼揿亮车厢顶上的阅读灯,俯身找一圈,在靠近副驾的底下找见了。从中控台上抽一张纸巾,擦干净了才递给她。
沈渔接过戴上,神色别扭地说句谢谢。
看她没有要跟他算账的意思,他索性再跟她聊两句,问她,“房子什么时候卖?”
“我妈让我找个中介先把房子挂上,也不着急。”
“你可以先继续住着,慢慢地找买家。”
沈渔摇头,“我打算搬出去了。”
陆明潼顿了顿说,“我租的是个两室的,还没找到室友,如果……”
“我先去问严冬冬愿不愿意把次卧租给我,再不济,公司附近也有很多一居室。”她急急打消他这种危险念头的语气。
陆明潼没所谓地“哦”了一声。
“那你回去吧,一回儿地铁该停运了。”
自他折返回来,她一直是没敢看他的,倘他去看她,她就立即将目光瞥向另一处。
陆明潼挑眉笑了笑,走之前,手臂往沈渔肩膀上一搭,低头,凑拢她耳边,沉沉语气,“姐姐,心里有鬼才这样呢。”
沈渔眼睛很敏感。
一般来说,近视的人眼睛都挺敏感的。
学化妆那会儿,画内眼线能让她难受得想死。
陆明潼那个吻,偏就落在她的眼角上,还蹭到了一下脆弱的眼皮。
她洗了澡躺在床上了,还觉得像是被烙铁烫过,总忍不住去碰,明明一点痕迹也无,却叫她烧到心里去。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煎熬心情。
好像知晓最终会有一场大考揭晓成绩,然而就是不肯好好复习,好好面对,只能又拖延,又恐慌,又焦虑。
突然的几声微信提示音吓了她一跳。
摸手机过来看,是陆明潼发来的消息。
抗拒却不由自主,这两种矛盾心情怎么会那么和谐地共生于她的身上。
总之是点开来了,还好,没发什么叫她更睡不着的内容,是他从找房类的网站上,分享过来的几个一室户的租房链接。
凡关于她的,多琐碎他都能考虑得到。
沈渔没点开看,回复一句:“谢谢,我先看看”。
陆明潼发了一个句号。
他的习惯,表示收到了,且不用继续往下聊。
沈渔放了手机,继续摊饼似的翻覆。
没一会儿,手机又响。拿起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手机差点掉下来砸到脸上。
还是陆明潼发来的。
几张照片,客厅、厨房、浴室、阳台和侧卧,干净整洁,阳台上摆放一个梯形置物架,整整摆满了绿植。整个屋子,还是沈渔最最喜欢的木地板。
几乎可以说,从租住的角度而言,这已经是“梦中情房”的级别了。
图片最后,附上文字:“当然,我觉得这套最好。某人却不领情。”
沈渔还没回复,他又连续发来几条:
“帮你做早餐。”
“洗衣服。”
“卫生全包也不是不行。”
“房租1500一个月,全网最低。”
“你考虑下。”
沈渔看屏幕快给他单条单条的刷满了,赶紧打断他:“考虑个鬼,不考虑!”
陆明潼回复她一个句号。
多傲慢冷漠的一个句号,好像前面那刷屏式的卑微言论不是他发的一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