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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愣一下,易齐却是卖起了关子,移步来到妆台前,盯着镜子里那个娇媚的女子浅浅笑了笑,素手拍着脸颊,低叹,“终究不如以前细嫩了,姐姐想必也不关心我在落梅庵过着什么日子吧?”猛地转过身,神情有几分黯然,“那些女尼可恶得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灌得满嘴油水,给我们吃得却是白水煮菜,连点油星都没有,米饭也是糙米,里面的沙子都没洗净,每顿只有半碗,只让我们吊着一条命饿不死就行了。
“天天吃不饱,走起路来都打晃,哪里有力气往外逃。夜里也不让点灯,二十多人都跪在佛堂里,摸着黑背经书,谁要背错了,早饭就没得吃……姐姐,这样的苦你可受过?你知道饿到双腿发软,眼前金星直冒是什么滋味?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我一次癸水都没来过,肌肤干瘪得像个老妪,如果再待下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好你妹妹我脑子不算笨,但凡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遁入空门断了红尘的照样也爱美爱俏,我答应帮看管我的女尼制膏脂。女尼便偷偷给我一些点心和肉干吃,吃饱饭有了力气,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可惜对周遭的地形不熟悉,连着跑了四五次都被抓了回去。姐姐,你知道庵堂是怎么惩罚私逃的人?
“就是全身捆起来,堵了嘴,用细如牛毛的针,顺着指甲缝一根一根扎进去。”易齐伸出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细长的手指,“一根指头扎五针,通常扎完一只手我就昏过去了,女尼就端了水把我泼醒,换另一只手,捱过这么多次罚,可是我浑身上下一点伤痕都没有。任是谁都不相信那些女尼是这么狠毒吧?”
易楚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四肢冰凉,指尖阵阵抽痛。
易齐粲然一笑,“姐姐怕吗?我还不是最惨的,最惨得是……”脸色变了变,终是没有说出口,“后来我也长了记性,外面没有人接应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所以我就装作死了心,暗中等待机会。只是从山下来的人极少,每月只有送米面油盐的老汉带着他侄子来一两趟,再基本没有外人进来。可是,上天总是眷顾有心的人,姐姐还记得七月份下过两场暴雨吧,庵堂里塌了一间屋子砸伤了两个姑娘。
“住持一面忙着请人来诊治,还得找人修缮屋顶,庵堂里忙成一团乱。我便跟修屋顶的小工搭上了话……不得不说,我这张脸还是很管用的,小工天黑下山时将我带了出去。后来,他问我住在哪里,我就说了晓望街,没想到小工就说了你的名字。”
易齐似笑非笑地看着易楚,“不知姐姐何时认识了那个男人,想必姐夫还不知道吧?”
“闭嘴,”易楚板着脸喝住她,“你以为我像你那样……”不知羞耻!
易齐猜出易楚半路咽下的话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却仍不在意地说:“那人说姐姐对他有恩,所以不但把我带到山下,还借了我五两银,雇了驴车亲自将我送到城里……没想到家里不但多了个继母,还多了外祖母跟舅舅,舅舅年纪不大倒是挺能干,这几天刚买了做冬衣的布料,还特地给我选了两匹颜色鲜亮的素花缎……听说外祖母正张罗着给他说亲,他比我大一岁,年纪倒合适……”
“你死了那份心,”不等她说完,易楚已厉声喝道,一向温婉的眸子里闪着狠厉的光,“你既然想回来继续当易家的闺女,跟舅舅可是差着辈分,这叫乱~伦,爹跟我绝不会任由你打小舅舅的主意。你要是不怕死,就试试!”说罢,摔门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易楚下意识地看向厨房,卫珂已收拾好鱼,在案前切萝卜。随着身子的晃动,袍边的玉佩也轻轻地摆动。
不由想起画屏曾说过,因卫氏要炖鱼汤让卫珂宰鱼,卫珂跳着脚不想干。
而现在……易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卫珂抬起头,关切地问:“阿齐的手怎么样了?”
“就破了点皮,连药都不用上,”易楚笑笑,接过他手里的菜刀,“阿齐平常就不喜欢进厨房,八成是趁机躲懒……不过不想干也得干,她都十六了,嫁了人还能不下厨房?”
卫珂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对阿齐有成见?”
“没有,”易楚切完菜,舀了温水将粉条泡上,淡淡地说,“我们俩一起长大,哪里有什么成见,只不过想法不同,现在倒是合不大来。”稍顿下,换了话题,“母亲现下身子重经不得累,外祖母年纪大了,回头我让冬云过来,冬云做得一手好饭食,针线活也能拿出手,缝缝补补的不成问题。”
卫珂犹豫道:“好是好,可家里地方小,若再添了人,只能往东厢房塞,姐姐说总得给你留间屋子,免得回了娘家没个住的地方。”
易楚笑道:“怎么没地方?白米斜街就很方便,走过去就是,又不费什么工夫。”
说起白米斜街,卫珂道:“前些天我刚看了处宅子,大两进的,是在街尾,宅子刚修缮过,看着挺新,里面带家具,我寻思着这几天买下来,等开春外甥过完百岁就跟娘搬过去。”
易楚并不意外,问道:“要多少银子?你银子够不够,我手头有一些,等回去让人送来。”
卫珂眸光明亮,笑道:“切,我是舅舅,哪能要外甥女的银钱?共六百六十两,我再磨一磨,让房主把零头去了……不过等出了正月,你找几个婆子帮我把屋子收拾一下,该置办的被褥椅垫什么的都置办好,再买两个洗衣做饭的小丫头,也让你外祖母做回老太太享享清福。”
听了这话,易楚想笑,可又莫名地有些酸楚。外祖母先丧女又丧夫,背井离乡好容易拉扯着遗腹子长大,这其中多少辛酸,不用想就知道。
好在卫珂懂得上进,不愿意做官却能够为娘俩的生计打算。
既然买了宅子,卫珂再娶妻成了家,外祖母就完全没有了心事。
易楚欲言又止,卫珂已猜出她的想法,佯怒道:“长辈的事用得着你一个小辈儿操心,管好你自己,别让人给欺负了就行。”挥手将易楚赶出了厨房。
午饭在八珍楼叫了席面,卫氏动手做了糖醋鱼和萝卜炖粉条,画屏在旁边打下手,易齐却直到开了席才从西厢房出来,手指缠着细棉布布条,很有受伤的样子。
因家里有两个孕妇,男人们就将酒菜摆在书房,将饭厅让给了女人,这样免得易楚在厨房闻着油烟味儿不舒服。
饭后,易郎中照例与杜仲下棋,卫珂在旁边观战。卫氏拘着易齐进了西厢房,易楚则跟画屏一东一西坐在大炕上倚着靠枕说话。
不免就提起易齐,画屏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是八月初三那天回来的,医馆刚开门,街上集市还没散,正是人多的时候,乘着马车来的,跟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搬下来一堆东西,有点心有茶叶。婆子口口声声说是吴大人府上的,向先生道谢,好一个夸易齐知礼懂事,孝顺吴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先生自是不好开口,等进了门才知道,这马车下人都是花钱雇的,一大堆礼品是赊得账,东西前脚搬进来,杂货店伙计后脚就跟着来要银子,足足花了三十多两银子。易齐真是好本事,凭我再想不出这种法子来,你说店里的伙计怎么就肯赊给她?”
易楚微闭一下眼,苦笑,“爹爹名声好,人家一打听就知道,还怕瞎了账,再者说开店都是为了赚钱,能有得赚,怎么不肯赊?”
画屏再叹,“这次回来给左邻右舍都带了东西,好一个炫耀在吴府里的富贵日子,西边张家闺女还特特拿了针线来家里做。”
造了这么大声势,易郎中肯定不会悄没声地再把她送走了。
易楚也不得不承认,易齐的心眼确实不少,可这份聪明怎么不用在正路上,偏偏往歪道走?
又思及易齐在家里,跟卫珂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卫氏就是再防备又怎能挡住易齐天生的勾人魅力。
尤其卫珂这种说大不大的小伙子,对女人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最容易被媚惑。
为了家宅安宁,易楚横下心,道:“这次还是让阿齐跟着我去住,府里空屋子多,随便找一处给她住着,再说过不了几日子溪就要去宣府,任凭阿齐有多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来。”
画屏也是担着心事,怕家里闹出丑闻来,闻言便松了口气。
易楚用过晚饭才跟杜仲一道回了白米斜街,郑三嫂事先得了信儿便没做晚饭,只稠稠地熬了红枣小米粥。屋子通了一天的风,久不住人的霉气尽数散去,晒过阳光后的被褥有股独特的温暖气息。
易楚躺在床上惬意地长舒一口气,“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杜仲坐在旁边,轻轻揉着她的腰身,“今儿是不是累着了?父亲说你身体底子好,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尤其我不在你身边,切记着照顾好你跟孩子。其他诸事都不重要,至关紧要的便是你,可记着了?”
易楚温柔地笑,“我明白,”伸手捞起他袍边系着的玉佩,细细摩挲着,“你也是,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得你珍贵,再不可像在大同或者济南那样不管不顾。”
明明受了伤,却仍单枪匹马地赶夜路,就为了一顿饭。
“不会,”杜仲俯身,轻柔地亲吻她细嫩的脸颊,描摹她美好的双唇,他的话语在她唇舌间跳跃,“以前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的,现在有你有孩子,我怎还能那般莽撞?我欠你良多,再不会抛下你独自在家……父亲已责骂过我不能守在你身边,阿楚,我对不住你……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你……你也得好好补偿我……”声音渐低,直至湮没在易楚的唇齿里,双手也随着湮没在她的衣衫里,自发自动地寻找那处温暖湿润的地方。
久违了的酥麻的滋味!
易楚倒吸一口气,想推开他,手却自有主张地搂紧了他的腰身。
杜仲是爱吃腥的猫,易楚也被他带坏了,三天两头地做坏事解馋,如今旷了十好几天,杜仲心痒难耐,易楚也有些把持不住。只碍着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敢将坏事做完整,可到底借着彼此的手解了些馋意。
事后易楚颇为羞愧,杜仲却不甚满足,勾着易楚依旧纤细的腰身低声道:“其实咱们也不必如此忍着,还有个绝好的法子。”
易楚心知他说不出好话来,却是好奇,“什么绝妙法子?”
“今儿不方便,”杜仲低头,气息热乎乎地往她耳朵里钻,“明天晚上回了翰如院,我侍候你洗浴,到时候教给你……你若是实在想学,现在教你也成……”气息愈加地低,临到头却特特地叮嘱,“你只别嘴馋咬疼了我。”
易楚气得朝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杜仲不闪不躲,“地方错了,不是这儿……别这么大劲,要真是这种力道,以后你可再生不出来了。”
易楚仍是气,却舍不得再用狠劲儿,便松了口,两人絮絮地说了会话,相拥着睡下。
第二日,杜仲仍是起了个大早天色还没亮就上朝去了,易楚睡到自然醒,舒舒服服地吃了早饭便往晓望街去接易齐。
易齐坚定地拒绝了,“我才回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在爹面前尽孝,哪好跟着姐姐去享福?姐姐倒是应该接外祖母去住些日子,外祖母最牵挂的就是姐姐,常常在我跟前念叨姐姐长姐姐短的……正好姐姐有了身子,外祖母经多见广还可以照料一下。”
双唇微噘着,一副娇憨的样子,眸光却妩媚动人,乌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环视一圈,落在卫珂脸上,唇角的微笑愈加的娇艳,像是盛开的牡丹花。
易楚敏锐地发现,卫珂略黑的脸上又染上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易楚的心再度沉了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也是笑着道:“昨儿你还说想死我了,我也惦记着要跟你亲热几天,娘身子重身边更离不开外祖母,回头小外甥生了,我再把外祖母接过去……对了,我看你去年的冬衣都短了,正好给你多做两身。”
话语温柔,笑容亲切,眸光从容而笃定,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易齐,半点不耐都没有。
易齐却从她平静的目光里看到了绝然与冷厉。
就像那天她俯视着自己,毫不吝惜地割断玉生烟的裙子一样,是全无转圜之地的绝然。
易齐咬了唇,忽然上前拉住了易楚的胳膊,笑着摇晃,“好啊,那我跟姐姐去,姐可不许嫌我烦。”
易楚拍拍她的手,“这么大了还撒娇,快去收拾一下就走,正好赶回去吃午饭。”
等易齐收拾好,杜仲也下朝赶了过来。
易郎中与卫珂送三人出门,又细细叮嘱了易楚一番好生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易楚笑着道:“爹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再说多少也会点医术,肯定会当心。”屈膝福了福。
易郎中慈爱地拍拍她的肩头。
易楚又给卫珂行礼,卫珂没好气地说:“身子不方便还讲究这么多虚礼干什么,记着若是受了气,千万别忍着。”瞥一眼杜仲,“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舅舅总会想法给你出气。”
“好,”易楚脆生生地应了声,在易郎中的催促声中上了马车。
易齐坐在她旁边,掀着车帘往外看了看,幽幽地叹了声,“姐姐不想让我留在家里,怕我勾引你的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