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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奈何桥。
奈何桥在传说中是通向往生的桥,而真正的奈何桥连通的是中原与幽冥。
忘川之水不能浮一物,鸿毛草芥皆沉水底。也不知五百年*前的幽冥中人是如何*在如此忘川之上修筑了这座桥梁,才打通了通向北方异域的唯一通道。
奈何桥是一座恐怖的桥,没有人愿意踏上它。不仅仅是因为它用白骨搭成的桥身、骷髅铸成的桥柱,还更是因为这是一座通往幽冥的桥梁,通向地狱的通道!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
人*世*间有的是是非,有的是无可奈何。追功逐利,人之常情。人们忙着争是非,忙着逐名利,有谁可愿放下世事独登奈何桥?
没有人,所以奈何桥上往返的只有鬼。
而现在,林英却在奈何桥上。
奈何桥宽一尺一寸,白骨桥面骷髅桥柱。林英踏在森森白骨上,神情却如在西子断桥上,赏着无边风*月。林英身着白衫,一尘不染的丝质缎面柔和如新月,似一个正在踏青赏花的贵公子。他身后是把用青丝绫绡裹起的长刀,腰间别着把素白剑鞘的长剑。
他信步走在奈何桥上,每一身姿动作都优雅闲适。
奈何桥前有一个老婆婆在卖凉茶。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婆婆,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身*体已佝偻萎*缩,干枯如柴的手臂不停的抖动着。
林英走到老婆婆面前时,听到她干瘪而又嘶哑的声音:“年轻人,来喝碗茶吧。”
似乎是在西湖断桥,赏荷归来,就遇上了一个买凉茶的婆婆。林英走了过去,端起老婆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竟还咂巴着嘴道:“孟婆婆的凉茶,果然名不虚传。”
孟婆收回空空的土碗,干瘪的声音像是一只快死掉的鸭子:“孟婆的买命茶,可是要用人命来买的。人来成鬼,鬼来见鬼。”
林英皱着眉不满意的道:“好贵的茶,我还给你好了。”说着又将碗端了过来,从衣袖中倒出一碗茶来。
孟婆看也不看,将茶泼在了地上,道:“年轻人,茶喝了就是喝了,哪来还的道理。你可不要仗着年轻欺负我老婆子。”
那茶水泼在地上,居然化成了腾腾青烟,将白骨桥面也熏得漆黑。
林英道:“婆婆好生不讲*理。茶也还了,还非要收什么买茶的钱。罢、罢,钱是没有,命只有一条,要取婆婆自己伸手好了。”
孟婆古怪的看着林英,突地将碗一摔,向桥边无人之处大喊道:“快看啊!这小子居然在光*天*化*日大街之上抢占老婆婆的便宜。喝*茶不给钱,还蛮横无理!老身活了百余岁,还未受过这般的欺负!”
奈何桥旁本是空无一人,恐怖压抑的气氛被孟婆这么一吼搅得更为古怪。林英揉了揉眼睛,确认这里并不是什么大街之上,更没有熙熙攘攘凑热闹的人群。
凑热闹的人没有,打抱不平的鬼倒有几只。
空旷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几道无形之风,几个黑色如扬灰的影子浮现。它们刷的一下向林英扑来。
林英身动,剑出。灵华月家的月华剑法剑光如洗,瞬间削断了迎面扑来的杀气。空气中似有什么弦断掉,临近的压力随之消失。林英不停翻身挥剑,似在独自舞蹈,闪动的月光将他包围。
包围他的不是月光,而是幽冥独有的无影之绳。这种细如发*丝的绳丝却利如刀刃,可轻易断人两截如刀切豆腐。更要命的是,无影绳无色无形,形同鬼魅,抽*动如风而不易发现。
特别是在奈何桥边这暗色的天日中。
林英的月华剑法划动越来越吃力。无影绳正在收缩,渐渐织成了网,将林英禁*锢于其中。终于,最后一道月光停止了,林英的剑被密布的绳网斩断,而他也被网在了绳网之中。他手一松,断剑落向地面。在接近地面时,断剑遇见了三根无影绳,瞬间截成三截。
脚边有三根。
林英突然轻轻笑起,像踏青的贵公子寻到了醇美的好久。头轻轻微扬起,眼闭上,鼻子深嗅,耳朵微张。
头上扬起的发*丝被截断了十三根,有五根断于同一处网弦。头上有八根无影绳。
呼出的气息被面前十一根无影绳断成了碎风。耳边被碎风击中微鸣的有四根。
林英微闭着眼,身*子像抽筋似的抽*动了一下。衣袖被十根并列的网绳齐齐平分成十二截,背后是交错的十六根网绳,在背上留下浅浅血痕。
袖中弹出的残茶被均匀分成了五份同时落地,又在脚边再分三份。
头上八根,耳边四根,面前十一根,手边十根,手指尖无根,后背十六根,脚边三根。
林英的脑海中形成的网渐渐成形,没有一个足够用来脱身的空隙。网还在收紧,每秒速度应为半寸左右。没有时间了。
林英后背是血混着冷汗流下,脸上却邪邪笑起。眼微睁,如苍原之狼见到了必得的猎物,手贴着身*子拿起,握住了后背突出的刀柄。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用上它了。”
林英是声音已没有了平日轻快明朗之色,狠戾得如同苍原的狼牙。右手猛动,丝毫不在意削向身*子的网绳。刀光横起。
青色绫绡在无影网绳中碎成飞絮,一把惊世的刀横空劈斩,将紧迫坚韧的无影网绳碾成粉碎。
这是一把奇怪的刀,长三尺三,重三十三斤三两。暗哑的刀身是用稀有的磁石制成,刀刃闪着珠光,据说铸造时混入了金刚石粉,可破万物。刀背上镶着三十三颗透*明的珠子,传言若三十三颗珠子同时蓄成血红,便可一斩惊天地,二斩灭鬼神。
天地斩魂刀。
孟婆的瞳孔凝成一条细线,似猫的眼睛。她桀桀的笑道:“原来是失传多年的天地斩魂刀重现。小子们,走了,年轻人也好自为之啊。”
说完,便与那几道黑影一起消失了。
林英低头喃喃自语:“刀现必断魂,你们若走了,我找谁去断魂?”话音落,一道灰色的身影从半空中重重砸到了桥面,正是刚才织成无影绳网的灰衣鬼。
林英看也未看,刀已入鞘。他沉步向前走去。
穿过浓厚的黑雾,阴冷的气息愈来加重。像是步入了一个年代已久的坟墓,墓中只有死人、只有鬼魂。
这里根本不是活人应该进入的地方。
黑色的宫殿矗立在黑雾中,那毫无光泽的黑墙黑砖像是溶在了黑雾之中,令人窒*息令人恐惧却又无法挣脱。
林英还在向前走。
他走得很慢,步子像缚着千斤,又似行在危险的薄冰上,小心翼翼沉沉稳稳的走着。
刀在手中。青色绫绡已经破碎,刀鞘是沉静的黑色,也宛如这无边的黑*暗,融化得无形无色。
这里就是幽冥,这里就是冥府。这个时时刻刻透着恐怖气息、无人敢接近的地域,终于迎来了它五百年来的第一个活人。
冥府黑色的大门无声开了,宛如恶*魔咧开了嘴,准备吞噬已到的猎物。
林英面无表情,紧绷着嘴角。紧*握着那把可斩天动地的刀,一步步的步入了冥府。
白色的身影,宛如一面旗帜,插*入了黑*暗的心脏。
没有阻拦,坟墓一般的冥府却没有一个鬼。林英孤独的行进着,如一头孤独行走于夜色的狼。
对于危险,狼总是敏锐的。
面前黑雾腾起,似一块幕布,遮住了前方的道路。林英拔刀,欲劈。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让闪动的刀光停在了原地:“哥*哥。”
声音清脆,如黑夜里突生起的星子,明媚了人心。林英怔在了原地,他无论无何也不曾想过,会在这样黑*暗的幽冥地狱,这么阴冷的坟墓中,会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莲儿的声音。
“是谁?”林英厉声问道。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李银莲,这是幻象,是幽冥独有的幻影之术。
“哼,林英,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黑雾渐渐散去,露*出那个清丽如幽莲的面孔,正是莲儿。她笑盈盈的看着林英,恍若初见。
“莲儿……”林英稍有迟疑,随后又用*力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莲儿。莲儿不可能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莲儿在江城,我已经拜托杜鹃兄照顾,算起现在也应回宜歌了。”林英语气终是渐软,说服道。
“可是,哥*哥是为我来的幽冥,我又怎么能让你以身冒险?”
“不对,不对……”林英摇着头,拼命说服自己。可是他又是多么渴望能再次见到莲,如若李银莲真的会为他来幽冥,他应是何等的喜悦。
“哥*哥,跟我回去吧。我不需要玉花瓶,更不要你为我如此冒险。”莲上前握住林英的手,她的手香*软,林英一时不忍抽*离。
“哥*哥,我答应找玉花瓶,是因为江桐,可江桐他骗我!他利*用我,他也只是为了玉花瓶,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去找玉什么花瓶?”莲的手猛地握紧,脸上也露*出悲伤愤*恨的表情。她大声喊道,最后字落下,如同力尽,身*子也软*软倒下。
“莲儿!”林英一惊,忙抱住李银莲,却发现她正在浑身抽*搐,脸色也变得青紫起来。
是伏血虫!
“莲儿。”林英忙俯下*身来,让李银莲卧靠在膝头。莲全身痉*挛,似是忍受莫大的痛苦,手臂上的血脉鼓动,似乎有虫子在其间穿行。林英怜惜,心疼的唤道。
“哥,我们,回去。我,死,也不要,玉花瓶。”莲一字一字的吐着,因疼痛而变得扭曲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英,目光哀切而悲凉。
“回去,好,我们回去。”林英一把抱起李银莲,向回走去。
“林英。林英。”李银莲低低喃道像是痛得失去意识,又似自顾说着,“你不再是我哥,你是林英。江桐既然负我,我也不要再痴心于他,我不要那么傻!林英,你爱我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是爱我。既然这样,那我也爱你好了,你不会骗我,不会负我,不会利*用我。你是林英,你不再是我哥,你愿意为我来幽冥地狱,那我为何不能爱你呢!”
这样的一番话,像是一阵炸雷想在了林英耳边。他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斩魂刀“咣当”一声,坠于地面,他也不理会。林英屏住呼吸,声音低到自己也不敢去听见:“你,说爱我?”
“是的。我爱你,林英!”李银莲大声喊着,声音因为疼痛变得尖利刺耳。饶是如此,林英却像是听见了天边传来的最美妙的天籁。
就算是在这阴冷幽暗的冥府之中,就算是在这恐怖阴森的地狱当中,林英也闻道了春天最浓郁的花香,感受到了春风最柔美的抚*摸。他等这样的一句话,等了多少时日。多少时日中自己将自己包裹封藏,生怕那浓烈的情感会不注意溜出。在李银莲疼痛时的心疼,在她一声声喊“哥*哥”时的心酸,在她为别人流泪绝望时的心碎,自己的心就那么一点一点,被疼坏、被酸蚀、被碎成粉末。如若有一天,能听到莲说爱我,不再叫他哥*哥,而是一声林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就算是假的,就算是赌气,他也愿意为了这一句拼个山崩地裂,拼个粉*身*碎*骨。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林英!我不想当你的哥*哥,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林英站在那里,他的脑袋似乎一片空白,又似乎被各种情绪充满,根本无法感受到其他任何的感觉。所以,当怀中的李银莲变成了另一个女子,用尖尖的指甲刺破的他的心口,他也毫不知情。
为了这一句爱你,就算是死也不足惜。若是虚假的幻想,那就让我就此死去,当做从来不知也好。
黑色的锁链从骨间穿过,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雪白长衣,林英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仍人捆绑。他已经痴了,已经醉了,醉在这个编织出来的最美的春梦里。这是他最大的奢愿,他愿意就这么一醉不醒。
怀中的女子终于从林英怀抱中抽*离,她冷冷的笑道:“真是一个傻*瓜。”她黑如瀑水的长发低垂在地面,手中握着一个细细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头穿过锁住的林英全身。她转身捡起不远处的斩魂刀,用手细细摩擦刀鞘,笑声悉悉索索如夜枭。
“一个傻*瓜带着一把好刀,人类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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