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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道高百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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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道友, 底下状况如何了?”

    莲池之下别有洞天,比舒凫想象的更为深邃。她一口气顺着红绳滑下数十尺,头顶星光越发熹微,脚下却依然空空荡荡,半点都没有要着地的意思。

    叶书生领先她一步, 同样是两眼一抹黑:“我——我什么都看不见!这洞到底有多深?”

    “慢着, 先别动。”

    舒凫隐约觉得不妙, 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灵石,一甩手向洞穴深处抛去。

    “……”

    众人屏息等待好几秒,才听见微弱的“啪哒”一声,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远远传来。

    舒凫:“干。”

    太坑爹了, 这掉下去还得了?

    “叶道友,你抓紧点。这洞里没法御剑, 也不好使用法术。”

    舒凫早已察觉封灵石的存在, 一边腹诽“老头儿还真给我来这套”,一边高声提醒队友,“就算你是体修, 这种高度,摔一下也够你受的。”

    “我没事, 锻体的时候摔打惯了。”

    叶书生爽快应道, “你和林姑娘才是, 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松手。”

    然而,也不知叶书生这张嘴是不是被衰神开过光, 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话音刚落,便只听见林小梅“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如同枝头熟透的果实,就这么直挺挺地冲着舒凫脸上砸了下来!

    舒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她一手攥着红绳,双腿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向后一荡避开坠落的林小梅,同时飞快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林道友,小——”

    后头那个“心”字,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她的喉咙里。

    危急关头,各种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落在眼中的每一格画面都像慢镜头一样拉长。

    于是,舒凫再清楚、再明白不过地看见,林小梅袖口猛地窜出一道青藤,末端绞成一根尖锐的针,照准她手腕上的血脉狠狠扎了下去!

    “……对不起。”

    细如蚊蚋的低语在她耳畔落下,仿佛轻烟一缕,转瞬就被呼啸的风声吹散。

    树藤刺伤舒凫之后去势不停,发了疯似的抽芽、生长,天女散花一样抛撒出无数枝条。其中一条藤蔓似有感应,直指天空,沿着光滑陡峭的石壁一路攀援而上,自下而上看去,便有如地狱中垂落的蛛丝一般。

    林小梅一手拽着那道树藤,另一手不知何时取出一柄短剑,寒光闪烁的锋刃抵在红绳边缘。

    “你——”

    舒凫开口叫她,伤口处皮肤麻木,显然这是一枝涂满毒药的树藤,“林道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

    林小梅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浮现出决绝狠戾的光,“我知道。方家小姐允诺,只要我设法让你落第,她就在怀古真人和靖海真人面前举荐我,让我能够拜入天玑峰。”

    “对不起,舒凫姐姐。你待我很好,我打心底里感激你。”

    “可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有办法。

    林小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句话,仿佛要在口中嚼烂之后吞咽入腹,溶于骨血,如此便能信以为真。

    没错,我别无选择。

    我出身不好,打小就困在一个巴掌大的草窝里,我知道草窝里养不出金凤凰。

    旁人家的女儿有珠翠罗绮,有十里红妆,就连海底的珊瑚也有人为她寻来。我却只能自己折了路边野草,绕在手腕上编一个寒酸的环。

    我不认命,不甘心一辈子都做草芥。所以我要逃跑,要修道,要去天下间最大的宗门,学最厉害的剑术和法术。

    我知道,只有站得足够高,才不会被高处之人肆意践踏。

    但是——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我“资质平庸”。

    他们说我修行无望,即使拜入宗门,也只能做个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外门弟子。我的未来,一样要遭人冷眼,受人鄙薄,在那些天之骄子面前卑躬屈膝,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命如草芥。

    凭什么?

    是我不够努力吗?

    可是我拼命了。我真的拼命了。

    我在这个年纪便筑了基,都是因为废寝忘食地修炼,用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换取昂贵的丹药,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遍遍洗筋伐髓,拓宽自己细弱的经脉。每一次强行突破,在我咳出的淤血里,都能看见脏腑的碎片。

    我都这么努力,这么拼命,活得这么难看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比不上你啊……”

    林小梅清秀的面容扭曲成一个惨笑,合上双眼,手起刀落斩断了红绳。

    ……对不起。

    纵使寡廉鲜耻,忘恩负义,这一次我也要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去看一看那山巅的风景。

    只要能看上一眼,哪怕就此万劫不复,我也心甘情愿。

    ……

    “————”

    “师妹?!”

    “道友!!!”

    舒凫原本就无所凭依地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肩膀上还载着一只鸡。唯一赖以栖身的红绳一断,她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秤砣,一直线地向下坠落。

    四面都是无处借力的光滑石壁,不能御剑,不能使用法诀,她身上也没有刀枪不入的铠甲。

    柳如漪倒是还在,但按照规则,他不能在试炼中出手相助。更何况,现在他只是一只山鸡,根本拉不动一个百来斤的大活人。

    不对,是两个。

    “道友!”

    下方传来叶书生洪亮的声音,“你别担心,看准点摔下来!砸我身上!我是体修,皮糙肉厚,砸不死!!!”

    “…………”

    舒凫无言以对。

    这不是闹呢吗?

    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而已,还真当自己铜皮铁骨,扛得住胸口碎大山了?

    她心中冷静地吐槽,眼眶却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所谓君子,所谓“重义轻生一剑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叶书生也好,她也好,原本都打算以一腔真诚接纳林小梅,在这段坎坷难行的仙途上带她一程,让她能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

    “林道友,你……实在是……”

    舒凫迎着风张开双臂,好像万念俱灰一样闭上眼睛。

    “……太可惜了。”

    然后她面色一变,嘴角上扬,显出几分近乎轻佻的戏谑来。

    “你说你,站队就站队,为什么非要选方晚晴那个作精呢?难道姐姐我不香吗?”

    下一秒,舒凫倏地睁开双眼,随着她一道坠落的半截红绳陡然光华大盛,烟花似的在半空中炸开。

    光芒炽盛处,红绳好似一朵花苞乍然绽开,又好像一个被拆散的线团,朝向四面八方放射出千万条红线。

    刹那间,无数红线织成一张坚韧而绵密的大网,将舒凫稳稳当当地兜在其中。

    自然,她也没有忘记抛出一道红线,牢牢钩住了已经准备舍生取义的叶书生。

    ——毒药?

    ——怎么可能有用。

    鉴于姜若水有中毒的光辉履历,自己又在齐雨薇手上吃过亏,早在登岛之前,舒凫便已服下事先备好的辟毒丹。树藤上的毒素刚侵入她体内,就被霸道的药力横扫一空,甚至没能让她的动作滞缓一分。

    一刹那天地翻覆,一刹那形势颠倒。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叶书生跟不上节奏。

    “什么,怎么回事?道友你这是……啊!裤子,我的裤子!道友!你勾住我腰带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

    在叶书生心急火燎的呼喊声中,林小梅与舒凫一上一下,一个花容失色,一个满面春风,紧张而充满戒备地相互对视。

    良久,林小梅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线声音:“你,为什么……从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啊。”

    舒凫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林小梅浑身一颤:“什么?”

    “从一开始,我在雪松林中救下你的时候。”

    舒凫耐心地向她重复一遍,神色依旧温和,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背叛,“因为那段树藤,并没有变成绛珠。”

    “什,什么……”

    “当时我救了你,将树藤斩成几段,从树上扒下来做了柴火。不过,其实树藤的本体,一直都在你身上对吧?”

    她比划着解释道,“缠绕在树上那一部分,只是从本体上分离的枝条。我想想,对,就像是扦插一样的东西。”

    “就……就因为这个……”

    林小梅面色苍白,唇瓣像枯叶一样颤抖,“就因为这个,你从来都不曾信我?”

    “不,虽然你处处都透着可疑,但我一直很想相信你。‘可能这是个误会,那段树藤比较特殊’,我也曾这样想过。”

    舒凫语气柔和,目光却始终清明锐利,含着些冷冰冰的讥诮之意,剑一般直刺向林小梅眉心。

    “但是林道友,你不该一时贪心,用利刃削断那枝珊瑚,还不小心让我发现。论作恶,你实在没什么经验。”

    东海红珊瑚,质地坚硬,堪比金石,每一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就算是秘境中的赝品,凭怀古真人的性格,想必也能够轻松还原这一特征,向所有弟子炫耀他的珍藏。

    也就是说,他房中的红珊瑚,决不是寻常刀剑能够斩断。

    林小梅身怀利器,又怎么可能受困于区区树藤?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导自演,刻意设下圈套诱人相救。而她的目标,自然就是“算计那个来救她的人”。

    “唉,也就是我这种冤大头啦。”

    舒凫自嘲地咧嘴一笑,在红线编织而成的大网上站直,双手并用将叶书生往上拖,“对了,还有叶道友。要不是他一直催促,我怕他唠叨,指不定就把你撂那儿不管了。”

    叶书生臊得满脸通红,挣扎着道:“怪我不好,我识人不清——但是你先放开我!裤子!让我把裤子穿上!!!”

    舒凫半带好笑地撇嘴:“就你那点东西,我还不稀得看呢。走啦。”

    她一手提着红线,也没什么花哨动作,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原地一蹦三尺,一脚踏在大网中心——然后,那张网就像个弹性极佳的蹦床一样,骤然生出一股磅礴的反冲力,将舒凫高高托起,像枚冲天的爆竹一样送入高空。

    从林小梅面前掠过那一刻,舒凫看见她惨白如纸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既没有一腔善意喂狗的愤懑,也没有“众生皆苦,以德报怨”的怜悯与同情。

    她只是觉得可悲。

    她给过林小梅机会,不止一次。上岛之际,下洞之前,甚至是在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林小梅:你留下吧。

    在其中任何一个时刻,只要林小梅良心发现,放弃出手,舒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帮助她渡过难关。

    但她终究还是下手了。

    没错——就像原著中一样。

    “……”

    舒凫像只飞鸟似的掠上高空,又轻飘飘落在怀古真人雕像肩头,自上而下俯视着六神无主的少女。

    林小梅目光散乱,浑身筛糠一样不住颤抖,手中还紧握着那柄短剑。刃光雪亮,绝非凡品,多半是方晚晴借给她的“凶器”。

    然而,她却偏偏鬼迷心窍,用这柄锋利的宝剑削断了一枝珊瑚。

    ——与之相似的一幕,在原著中也曾经发生过。

    原著女主姜若水,虽然半世畸零,尝遍人间冷暖,却也曾有过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那位挚友的名字,叫做“林珊”。

    生于寒微,资质平凡,和女主一样受人轻慢、抱团取暖的底层小弟子。

    姜若水将她视为平生知己,珍之重之,几乎是掏心挖肺地对她好。

    也正是这位挚友,因为一时贪念作祟,偷了九华宗某位长老的珊瑚(如今看来,这位苦主就是怀古真人),被正巧发现的方晚晴抓住把柄。

    在方晚晴的威逼利诱之下,林珊最终选择背信弃义,听从她的指示陷害女主,以此来交换自己的偷盗之举不被揭发,以及一个进入天玑峰内门的机会。

    这次背叛,就是女主被诬陷“私通魔修”,以至于修为尽失、流落魔域,遭遇后续一系列悲剧的直接原因。

    林珊。林小梅。

    从一开始,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一个焐不热的“朋友”。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为了自己,狠心将姜若水推入深渊。

    “林道友,我不会谴责你。毕竟我不是你,体会不了你的苦处,也帮不了你什么。”

    舒凫低下头看她,目光中一丝温纯的笑意慢慢淡去,逐渐凝冻成冰,“对你,对方晚晴,我都只有一句话。”

    伴随着这句话挥出的,是一道比千年玄冰更为清寒、凛冽,锐不可当的剑气。

    “啊……啊!!”

    林小梅转身欲跑,却被剑风扫过膝盖,一瞬间血如泉涌,她在惊恐与疼痛的双重打击之下面无人色,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舒凫的声音便在此时落下,如同阎王催命的低语——

    “想搞我就正面刚,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招,下三滥。”

    “给我挖坑?我看你们挖的是自己的坟头,还自带一块棺材板,盖上就能入土为安了。这坟挖得如此难看,若是你们的先人地下有知,只怕都会气到祖坟自燃。”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林小梅考试失败,只能做外门弟子,和被欺负的女主成了朋友。因为觉得本名太土,改名为林珊,后来偷盗珊瑚被方晚晴发现,为了自保出卖女主(怀古真人:你们都惦记我的钱!

    凫尔摩斯的推理:一直觉得林小梅可疑,看见珊瑚后,结合原剧情猜到林小梅=林珊,进而猜到林珊被方晚晴收买。根据方晚晴提前收买林珊+利用秘境布置陷阱+对女主过度敏感,猜出方晚晴知道原剧情,不是穿越就是重生

    与此同时,方晚晴还以为凫哥只是一个受刺激提前爆发的姜若水,正准备带着齐玉轩过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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