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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锦麟眼中, 此事不管对谁都是一件大好事, 便喜气洋洋的说道:“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邹公公瞧上浮香了,刚才她露了那么一下脸,就看准她了。”
暇玉仍旧呆着:“怎, 怎么会?”太监置办外宅豢养妻妾,倒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各别更糟践人的,义子娈童也养了一堆, 但是浮香并非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 怎么就被一个阉人看上了呢。
他揽过她的肩膀,笑道:“邹公公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他好几次回原来的村里打听邻居家被卖掉的大丫头, 想必浮香像极了此人。”暇玉浑身发冷, 慢慢推开他的胳膊,坐到一边去:“即是说, 邹公公是看上浮香了, 要她给他做……”该怎么形容?若是和宫女叫对食,但养在宫外不是妻不是妾的,该怎么称呼?
锦麟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哎,比姨奶奶强多了。邹公公恰有一个侄孙没娶老婆,虽原本是乡下的破落户, 但现在京城也混的有些名堂了,邹公公有意将浮香给他做老婆,待他出宫时再去相会……”不等他说完, 暇玉有些受不住了,惊愕的说:“那人也肯?”
“他是个背地里玩相公的,有什么不肯的,巴不得替他祖宗养着浮香讨银子用。”
这世上还有这等灭绝人伦事,明里嫁给一个断袖做妻子,背地里是太监的玩物。暇玉自是不同意:“然后呢?你答应了?”
锦麟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多余:“当然。邹公公十二岁净身进宫,不久入内书堂读书,皇上做太子那会就伴随左右,现在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十分难对付,他既是看准了浮香,哪有不给的道理。”甚至十分庆幸的说:“幸好你今日让浮香去送那墨盒,否则就错过了。”
如果暇玉知道会有这场事,定差遣个傻大黑粗的劈柴老奴去送。暇玉只觉得口干,起身斟茶来喝,然后问锦麟:“就找不到那邻居家姑娘了么,如果邹公公见到她年老色衰的样子,没那些美化的回忆,就不念着浮香了。”
他呵呵一笑:“这都四五十年了,上哪找去。再说了,浮香跟了邹公公,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现在伺候人强。”
“哪强?”暇玉怨气十足的说:“这辈子就毁了,做不成妻子娘亲,被两个人渣糟践死。”
“邹公公那么老了,他能做什么啊,搂搂抱抱撑死了。”
她皱眉,厌恶的反问:“如果不老,他一个宦官还能怎么着?”
锦麟嘿嘿笑了两声,唤她到身边,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暇玉立即被恶心的不行,越发觉得浮香命苦,竟被这个死阉人看上了,沉默一会,认真的问:“就没别的办法了,她非得跳火坑不可吗?”
“我就纳闷了,你怎么就这般不乐意。民间私自净身等着入宫的男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男人都不怕断子绝孙,浮香一个小丫鬟伺候太监又能怎样,难道比净身还苦?”往床上一倒,十分随意的说。暇玉冷声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又不是随随便便谁都愿意去的。”
锦麟警觉。对啊,吴孟翔就不愿意,被澄玉和她给放跑了。这浮香眼下十分要紧,可不能再出麻烦了。
暇玉虽气他擅自做主把自己的丫鬟推去和不以为为耻反以为荣的恶劣,但目前求得事情的转机还得靠他,便静了会,走过去晃他的腿:“这事真的没转机了吗?”
“没有。”回答是十分干脆。
暇玉痛心疾首:“可我舍不得浮香,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找个像浮香的丫鬟顶出去。”
“邹公公虽然年岁大了,但眼睛还没瞎,找个人作假,你忍心为了个丫鬟害我?”说完,单睁开一边的眼见睇她,就见妻子面上满是忧愁的颜色,轻咬着嘴唇道:“当然是你重要……可是……可是……”
他不容辩驳的说:“没有可是,你必须舍得。”
这厮把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尚且放在权势之后,伺候过她的女人牲口似的处置,浮香在他眼里估计比鸿毛还轻。自己父母当初连他穆锦麟是纯人渣还是真禽兽都没闹清,就将自己舍出来了,她深知被权势所左右的难处,沉思片刻道:“……好……只是她跟了我这多年,你别下命令似的告诉她,由我跟她说这件事,也好劝劝她,行吗?”
锦麟半信半疑的瞅了她一眼,她小心思小主意可不少。把浮香送出去这等大事,他可不想她插手,但嘴上说:“行。不过看邹公公那意思要年后再说,你不想坏她过年的心情,就等两天再说。”
这又燃起了她一丝希望,马上点头:“也好,那就年后说。”不管结果如何,先让她过个爽快年。此时锦麟从床上坐起来,扫了扫衣衫,道了句:“我有事,一会回来。”暇玉历来不敢多问他这特务的行踪,应了声将他送了出去。
待他走了,暇玉来到梳妆台前,把妆奁打开。她准备趁穆锦麟不在这会,偷偷取几样值钱的首饰出来塞给浮香。她如果真的要嫁给一个爱男风的丈夫,那丈夫娶她就是为了从邹公公身上榨钱,想必得和她争利,为了日后有个防备,最好给她留些钱财。暇玉身边没有现银,唯有这些首饰值些钱了。
不敢拿穆锦麟给她置办的首饰,便从自己以前的饰品中挑选翡翠手串,金镶珠玉的簪子,玉簪和几个嵌珠耳铛。刚这些挑出来摆在一旁,就听到暖雪的声音在跟穆锦麟道万福,暇玉便赶紧将那堆首饰捧着放进妆奁,没事人似的站在化妆台前,拔掉自己头上的簪子,对着镜子比划。
锦麟一回来就笑嘻嘻的靠过来,从后面环住她:“在做什么?”
“寻思挑个喜庆的头饰戴戴。”暇玉看着镜中的他,温笑道:“你进来看到浮香那丫头了么,她刚才进来跟我说,她可能做错事了,那公公瞪着眼看她,我怕她胆小怕的过不好年,还是把她叫进来,让我安慰她几句吧。”
她不觉得这话句话哪里说的不对,谁知穆锦麟竟然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笑,笑的她毛骨悚然。这时就听他说:“别担心这个了,人叫我送走了。”暇玉转了身子,怔怔的看他,声音也不觉提高了:“你说什么?什么叫送走了?”
“夜长梦多,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先养着,叮嘱她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该注意些什么。还得给她准备一个瞒天过海的身份,我可不想让周聃知道我给邹公公送了这么份礼物,重造身份需要时日,现在动手正好。”他轻描淡写的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在刚才,让人一顶小轿把她安排到府外的地方去了。”
暇玉手里的簪子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心里活似生生被猛兽的利爪给掏了一下:“……你,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你……”要控诉的太多,竟都塞到嘴边说不出了。
他出门之前是怎么跟自己说的,结果自己自作主张就这么把浮香给弄出去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让见。
她都说同意放人了,都答应要浮香去伺候那老阉人了,什么都答应了,他居然还这样骗她。
当她是死人么,她相信他,他呢?做的这叫人事吗?!
锦麟显然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刚才在挑首饰戴,他一边打开妆奁,给她挑好看的头簪,一边笑道:“我是跟你那么说过,但我是骗你呢,怕你临时反悔把人悄悄放走。”
暇玉气的双颊绯红,胸膛烧了一簇火似的:“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居然连我们主仆最后一面也不许见!她那么害怕,我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越想越难过,眼泪便在眼圈转悠,就要落下来。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蹙眉提醒:“大过年的你乐呵点。”选了个珍珠头花给她发髻上比划:“这个好看。”
姓穆的,你自己乐呵去吧!她一把抓过那头花甩到镜子上:“丧门白,又没死人,戴它做甚!”
他一片好意付流水,登时也恼了,捏住她下巴恶狠狠的说:“不喜欢戴便算了,当爷稀罕哄你?!”
受不了了,佛也会发怒。她自嫁给他没说每件事都百依百顺可也差不多了,居然连个小小的愿望,他都不能成全。那死太监和他鹰犬要她自小在一起的丫鬟,她知他难做,这件事违抗不了,她不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么。仅仅要求最后跟浮香说几句话,给她些防备日后的首饰,结果这厮居然连这个都不许!
“对,不稀罕。”她针锋相对的说。
在这院子只有他发脾气的特权,其余的人当着他的面还敢耍威风,锦麟便一挑眉:“吴暇玉,你以为年三十我不敢把你怎么着,是吧。”看了眼一旁的妆奁,道:“不戴,那就别留着……”说着,展臂就去扫那匣子。谁知这时她快他一步,双手一推,把那一盒子首饰全部掀翻在地,然后丝毫不怕的挑衅看他。
锦麟气的眼前一黑,心说姓吴的你有胆子。便提起她胳膊,把她硬拽到床边,使劲将她推搡跌倒在床上,骑在她身上,捏起腰间玉佩的穗子轻轻拍她脸:“我就骗你了,你能这么着,别说是个丫鬟,就是你爹,我要他死,他就不能活!”
他根本就没搞清重点,暇玉心说跟他讲理也是白费,便冷笑道:“是啊,您厉害,我也就在心里默默的厌烦你,其余的做不了什么。”
锦麟一听这话,心里凉飕飕的绞着劲儿的疼,竟怔住了,须臾几成暴怒之态,扼住下颚,咬牙切齿的警告:“你要是想死,就再说一遍。”虽是威胁她,但直觉的更被动的是自己,如若她真的再说出更伤他的话来,他该怎么办。
一不如他意,就这样子,她也累,心说要发疯你自己去吧,不奉陪了。勾起嘴角冷笑了几声,终究没再说话。锦麟这才放开她,暇玉得了空隙,捂着被他捏疼的下巴把脸侧开,不看他一眼。锦麟冷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就听她不带任何感情的说:“我怎么想的,你知道,我何必要说。”
怎么想的?心里默默的厌恶他吗?锦麟心里一酸,遂即安慰自己她说的是气话,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了想,说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没道理因为外人坏了咱俩的情分,浮香只是个丫鬟,你至于吗。”
暇玉冷淡的说:“嗯,不至于。”
锦麟便大喜过望,以为用她自己说过的话将她说服了,低声说:“就是,就是。”将她扶起来,给她揉手腕:“咱们和好了吧?”暇玉t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允。锦麟当她故作姿态,要自己哄,便揽住她肩膀,笑道:“以后可别说那些气话了,免得伤了感情。”她仍是点头不说话,半晌道:“我去看看桃符春联和门神贴的怎么样了。”就要走,锦麟将她按下,道:“你坐着,我去看。”
他以为自己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给她缓和的时间,待回去时就能和好如初了,像邹公公来之前那般。可等他转悠了一圈回去,见地上的东西已被丫鬟收拾好了,就是不见妻子的人,一问知道她去书房了,便去将人拉回来,守着她在屋里起腻。但很快锦麟就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妻子还在生气,上次因为怀疑他和东府的大嫂通奸,他有幸领教过一次。这次则是第二次了。
锦麟心想,要不杀杀她这个坏习惯,以后还管教不住了呢。她不是生闷气么,他奉陪!看谁熬的过谁。于是外面,从管家到烧火丫头都风风火火的给他俩操办过年事宜,他俩却一言不发的比‘坐禅’。锦麟自认为他习惯于审讯多少天也不开口的犯人,耐得住性子,自然能比得过她。于是噙着冷笑,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别过劲儿来。可没想到暇玉比起费脑子逢迎他,这样一言不发倒是轻松,反倒有几分享受这个宁静,坐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直熬到下午吃年饭,两人竟都没开口。
锦麟的脸色自然阴沉下来,没吃两口饭,只觉得满桌子的女眷们都面目可憎起来,尤其是吴暇玉,她居然还吃的下去饭。待用完年饭,就等着守岁吃饺子了。期间的这些个时辰,每年都靠琴坊的歌姬吹拉弹唱来消磨。今年也不例外,但至于唱的是什么,他是一句没听进去,心里不停的拿吴暇玉和其他的女子们比,她凭什么给自己脸色看?她论样貌不是最美的,论才学仅是粗通文墨,床笫之欢也不如旁的擅长。越想越气,便拍着椅子扶手起来,对吴暇玉道:“你跟我回去!”
两人便相顾无言的回上房继续坐着,锦麟这次心乱,随便拿了本书在灯下装模作样的读,此时天色已晚,外面嗖嗖的不停有烟花绽放,映的屋内通亮,夹杂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时暇玉终于开口:“你去看烟花么?”锦麟哼道:“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不去。”暇玉松了一口气:“那我去了。”说着起身,唤青桐和暖雪进来给她那厚衣裳和手炉。刚才他都说不去了,现在舍不下脸来说再去,眼看妻子煞有介事的穿衣准备,便一砸桌子:“不许去!”,而这一声吼如同砸在棉花上,就听暇玉无所谓的说:“好。”当真脱掉外裳不准备走了。
她这样的表现直气的穆锦麟七窍生烟,便将手中本就没看的书打中间扯碎,凶神恶煞的冲向她:“吴暇玉,你到底想怎么样,年三十,你能不能别作了?”暇玉淡淡的说:“我怎么了,哪没听您的话么?”
锦麟怒极反笑:“行,有你的,那好,爷叫你笑。”结果她当真笑盈盈的看他,只是那眼神,冷冰冰的带着讥讽。他将两个丫鬟打发出去,重新对暇玉道:“真听话啊,好样的,再来,你给我脱!”
暇玉厌恶的瞥他,并不行动。穆锦麟恨道:“你不是听我的话么,怎么不动了?”生了一下午的气,终于找到发泄的借口了,将她摁倒在床上,什么也不管的脱她衣服,暇玉一直挣扎,直到筋疲力竭。锦麟怨她不懂自己的心思,一心要折腾她,感觉到她下面干涩,仍旧顶进去,直疼的暇玉抽抽噎噎的吸冷气,他适才觉得有点舒心了,冷笑道:“知道受苦了,谁叫你不知好歹。”
暇玉便再也忍不住哭出来,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陪伴这厮,都说伴君如伴虎,就是皇帝也没他这么能祸害人的。一点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有,非得时刻随着他的心情转换情绪。她早晚得因为他劳心累死。
她含糊不清的呜呜哭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不是没见过她哭,但都是掉几滴眼泪就为止了,只有这次哭的眼泪不停的流,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吓的赶紧放开她,系上裤子,去擦她的眼泪:“行了,别哭了。给你点教训,你知错就好。”
“滚!别碰我!”她哭的泪眼模糊,使劲推他:“你滚,你滚,看到你就不烦别人!离我远点!”
锦麟见她是真伤心了,想了想,决定赔不是,硬撑着笑着哄道:“哪有,别说气话,你不是挺喜欢我的么。”
她哭着反驳道:“我脑子有问题吗,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混蛋!”
锦麟见软的不行来的硬的,厉声质问:“你说谁混蛋呢?!”不想暇玉这会只顾着委屈,哪还管那么多,哭着喊:“说你呢,听不懂吗?!滚!我不想见你!”锦麟指着她鼻梁说:“你别后悔!”她却抄起一旁的枕头砸向他:“有多远滚多远!”然后伏床大哭不止。
他道了声:“丧气鬼,哭死更好。”负气而出,待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在原地驻足站了一会,一咬牙还是没回去,往书房去了。府中下人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老爷夫人吵架了,于是烟花炮竹都不敢放了,连笑声也见半点。
锦麟在书房的小榻上躺了一会,越想越烦心,最后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回去看看,便让小厮端来一壶酒,自己一口气喝了大半壶,剩下的一点都撒在袖口和前襟上。他的打算是,就算哄好了,日后翻起旧账来,就说是他喝了酒,才说那些放低姿态的话的,所以并不算丢脸。
准备妥当,觉得自个身上的酒味够了,他提心吊胆的回去了,在门口看到暖雪和青桐,得知暇玉还在里面哭,不禁又心疼又生气,心说哭两声得了,还没完了。一会还是软硬兼施为妙,便走进里屋,可还没等说话,就听暇玉带着哭腔厉声问他:“不是叫你走吗?你回来做什么?”
这辈子还没被女人吼过,锦麟竟一瞬间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气焰嚣张不起来了:“我,我回来……看看你……”走到她身边,把被子给她裹上,搂着她道:“别哭了,一会还得守岁吃饺子呢,你这样子怎么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啊。”隔着被子抱住她,就听她的哭声渐歇。暇玉擦净眼泪,用十分恶劣的语气质问:“你觉得今天这事是谁的错?”
他毫不犹豫的说:“各打五十大板,行了吧。”这时就觉得妻子展开自己右手手心,然后啪的一巴掌打在上面,伴随着她的质问:“你再说一遍?!”
“都有错!”
暇玉半跪起来,找了圈没有能上手打他的物什,刚才打他手心那下,自己也疼。她越想越气,干脆直接上手捏住他脸颊一拧:“你好意思说,是谁最开始犯浑的?我跟你心平气和的商量,让我跟浮香说几句话,是谁把她直接弄走的?”
锦麟被她掐的脸疼,道:“是我,是我,你快别哭了,也别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