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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夏,京杭大运河微山滕州段。
是夜,凉风习习。吹拂在运河的水面上,掀起一层层亮丽的波纹。此刻,就在这河中心,一条条船组成的船队正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快速驰骋在运河中心。惊得岸边的水鸟四起,百虫静默。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日本人的船队。自打山东失陷之后,整条运河已成为他们的天然交通要道。
此时此刻,整个船队的头船上。日本士兵手持着枪械戒备地观察着四周,盯着夜色中的情况。而船舱内,几个军官穿着的日本人正在开着运河上的临时会议。
而与此同时,寂静的运河水中,突然翻起了一个浪花。
这个浪花并不显眼,相比流水声,仿佛苍蝇在耳边飞过。浪花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缓缓攀上了船队靠后的一艘货船上.....
自古以来,运河边便有一种见不得光的“职业”。当地人称为“水鬼”,又叫做“水猴子”。通俗讲,便是熟悉水性的人靠着偷船上的货为生。这群人水性奇好,身手端的是厉害,相传靠着一根芦苇杆能在水中待一两个钟头不露头,更有甚者,一个打十个也是小事!
暗中这人干的正是这个勾当,只不过他偷的,却是日本人的货!
绕过日本人的眼线后,闪进了船舱。黑暗中,他走路甚至不发出丝毫声响,这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正是这习惯,让他成为运河上有名的“水鬼”!
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割开绑住麻袋的粗绳,麻利地开干。
“这一回来先干小鬼子一把,换点钱好请兄弟们吃顿好的。”心想着,手底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也就一袋烟的功夫,他扛着货出了船舱,一跃入水。守卫着这艘货船的小鬼子听到动静,纷纷开枪,只不过却连半根毛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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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微山县一直很不太平。街道上隔三差五便能看到一队队日本士兵在来回巡逻,大清早的集市上人们还在口口相传,说是前两天抓到一个八路,日本人顺藤摸瓜端了八路在微山县的情报站。
自打微山沦陷后,日本人便进驻了这片区域。不仅派扛枪的把守,还在城里开了许多他们日本人的商行,赚取中国人的钱财。但凡是日本人看上的地方,一律霸占,老百姓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因为微山接邻大运河,日本人对这条水上交通线极为看重,所以看管极为森严。有多少八路想来这里先行探测搞情报,却都被日本人发现,爱国义士的热血已洒满这片土地,可是这却丝毫阻挡不了日本人贪婪掠夺的脚步....
“哎呦,这不怀子么。得一年多没回来了吧,怎么着,从外面发财记得回来了?”
张兴怀将昨晚从日本人那里劫到的货来换钱,不过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因为这一路来听到的都是他不愿听到的消息,眼见这收货的老板,他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的,看货给钱,我还有急事。”
正当那人验货的时候,他又试探性地问道:“老刘,这几天微山咋了,真有八路被抓了?”
“嘘!”老张像是被吓到了,来回看着四周,这才凑到兴怀耳边小声说道:“可不是嘛,听说抓了老些人呐,全都给处死了!哎对了,怀子你刚回来吧,我劝你赶紧回家看看,听说这几天日本鬼子大扫荡,杀了好多无辜的老百姓呐!”
兴怀的脸色变得煞白,拿了钱立马向家跑去。他还有个姐姐和姐夫,由于父母早亡,还是姐姐和姐夫把他拉扯起来,所以对于这两个亲人,他无比看重。
终于到了村头,可他的
心情却愈发沉重了。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村么?
无数断壁残垣,村中人影萧条。他曾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回村时的场景,却偏偏没料到是眼前这幅模样!兴怀将拳头攥地咯吱发响,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是怀子么!”
突然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老叔!”一个穿地残破的老头正在村头大石上坐着,举着他那颤巍巍的手朝兴怀摇摆着,兴怀边喊着便跑过去,紧紧攥着老叔的手。
“孩子啊,你干啥去了啊,咋才回来。”老叔见到亲人,老眼里止不住淌着浑泪,一双手像是控制不住般颤抖不停。兴怀还记得自己走时老叔还看着极为壮实,怎么现在成这副模样了。不仅身上穿的残破,连左眼都瞎了。
“叔,你这是咋了。还有咱村子,这都咋了!”兴怀憋得心里难受,同时又想要弄清家里的情况。
张老叔听到兴怀问他,止不住长叹了一声,声音突然变得激昂,“都....都是那杀千刀的小鬼子啊!将咱村里祸害成这样,年轻的都抓去煤矿当苦力,如今就剩下咱这些老的走不动了守着这破房子过活了。”老人说到痛处,一口气没喘上来,止不住地发咳。
兴怀赶忙帮老叔捶背,手心冰凉冰凉的,说话声音有些颤抖,“叔,那我姐他们呢....”
“死了,都死了。被鬼子用刺刀挑死了,连小顺子都被杀了啊!”
小顺子是兴怀的外甥,还记得前两年他回来过一次,那时小家伙已经学了声,奶声奶气地叫自己舅舅的画面他至今仍未忘却。
如今....都死了,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兴怀心里悲痛,泪水涌在眼眶里。
“当时日本鬼子来搜查八路,杀了许多人,都埋在村东头的地里。八路找到了,但小鬼子也没放过我们,杀的杀,抓的抓,就剩像我这样的老骨头还留在村里。唉.....”
尽管兴怀心里难受,却也没漏了八路这两个字,猛地打了个激灵,顺赶着问道:“老叔,八路在谁家找到的!”
“张亮家!”一说起这个,老汉更加激动,“就是这个狗腿子,汉奸!将八路交给了日本人,老天不长眼呐,让他畜生活下来,如今还在日本人开的煤行里当工头呢!”
张亮?兴怀当然认识,他们都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当年还跟着他一起干“水鬼”的行当,张亮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怎么可能是将八路交给鬼子的汉奸呢!
“老叔,没弄错吧?真是张亮?!”兴怀又确认了一遍,得到老叔更肯定的答复。
“不信你去煤行里看看,如今那狗腿子是日本人身边的红人,正活的快活着呢!”
将身上的钱全部留给了老叔,又去村东头的坟岗子上去祭拜了一番,兴怀终于朝着煤行去了。
煤行离码头不远,是煤炭的集运站。在这里将开采的煤炭装好后,运至码头装船,一箱箱煤炭再运回后方为日本鬼子源源不断制造出杀人的武器,这种掠夺方式加快了他们的侵略脚步,使整个中国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刻,天已快黑了。煤行的大院里仍还在忙活着,隐约听到里面的吆喝声。
“都听着啊,下雨前把这些活干完啊。别磨磨蹭蹭的,抓点紧啊,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正在忙着搬货的苦力稀稀碎碎地应声,显得有气无力。
在一边指挥的正是他们的工头,张亮。这群苦力,或是被强行抓来的,或是
被招进来的,一天从头到晚忙个不停。与其他营生一样,月底发工钱,只不过与他们的劳动量比起来,这点工钱简直不值一提。
很快,天便黑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苦力也需要休息,张亮也下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夜里,黑灯瞎火的,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走在黑暗中央。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正前方,张亮心中一惊,不住向后倒退。
“狗汉奸!”
兴怀白天已经见到张亮在煤行里吆五喝六,还瞧见他与日本人赔笑脸,递烟。当时他就恨不得已到劈了这狗汉奸,什么往日情分,通通化作乌有!
张亮也算是练过的,见对方扑上来的动作就知道是个高手,赶忙应对。打了几招后,兴怀完全压制张亮,相信很快就能将这汉奸毙于刀下。但此刻张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架住砸来的拳后,大声问道:“兴怀哥?是怀哥么?!”
兴怀并不应声,手里的匕首刀刀刺向对方要害!
“怀哥,你先停下,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张亮一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手脚完全乱了套,一招过后,被兴怀按在地上,冰凉的匕首死死抵在他脖子上。
“张亮,这就是你当汉奸的下场!”
兴怀手中暗暗用力,在张亮脖颈上印下了一条血痕,只要再往下压几分,这人就完全毙命了。
“怀哥,你连我也不相信了么?别人不信我,连你也不信?!”张亮眼里含泪,死死盯住兴怀的双眼。
兴怀终究还是有些心软,毕竟这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兄弟,哪是说杀就杀的。手里稍稍松了力,但匕首仍没移开,“你当汉奸时怎么没想过我们的情分!”
“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等我说完后你若还觉得我是汉奸,你再杀了我,到时我张亮再有怨言,那就不是人!”
兴怀望了望四周,这里终究不安全,正如这小子所说,怎么也逃不出他手心,所以就遂了他。或许,他在心底真的不希望张亮是汉奸....
张亮的住处,比平常苦力住得好得多!
兴怀进门,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将他按在桌前,喝道:“这下能说了吧!”
张亮疼得直呲牙,可他更知道怀哥的脾气,若他不说,指不定真要干掉自己。无奈,他只能说道:“怀哥,外面人说我是汉奸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我张亮是当汉奸的人么!”
“那交出八路是咋回事!”兴怀恨得直咬牙,大有将他一口吞了的趋势。
说到这事,不知为何,张亮的眼圈也红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事情道了出来。据他所说,当时日本鬼子已经将全村包围,任何人都逃不出去。为此八路军同志不想连累张亮,主动提出让张亮将他交给日本鬼子,而八路身上的任务便托付给了张亮。交出八路的张亮自然成为了乡亲们口中的走狗,而他之所以在煤行当工头,正是因为在日本人手底下能得到更多情报的缘故,一直到现在。
将自己心中一直藏着的事说出之后,张亮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定定地看着兴怀,“怀哥,你要是还不信,就杀了我吧。被乡亲们叫成汉奸的日子,我也他娘的过够了!”
兴怀尚还有些怀疑,顿了顿,叫了声:“微山湖里的鱼收了没!”
反观张亮,在兴怀喊出这句话时,完全愣住了。
他的身躯在颤抖,最终口里嘟囔着:“没有鱼,都跑到大运河里来了....”
这一刻,两人见面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