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茁阳宫原是一派豪奢之地,历时三载仅建成初步规模,而后一万工匠又劳忙五个春秋,总计八年,里外建成茁阳宫。
而在茁阳宫西面一里,还有座荒废的宫殿暗暗蛰伏,乃是茁阳君被立为西齐太子之时所居,太子殿原本也算金碧辉煌,其奢华程度与如今的茁阳宫可谓是不分伯仲,但却不知为何,茁阳君登基后便一意孤行,再也不住太子殿,甚至连理当移居的先帝朝舞殿也不曾落足,大兴土木。
堂堂一座皇家宫楼,雷夜过后,变得残破不堪。
鳞次栉比的楼宇墙瓦崩缺,入眼尽是些坑坑洞洞,便是茁阳君自己,都心叹可惜。
少年站在宫门前,双臂染血垂落腰侧,面对迎头朝阳清辉,强行按下胸腔内不断翻涌的气血,朗声道:“在下乌潭温轲,九月初,大梁边境胜东赵迦叶寺赵升宣,十月,于西齐帝都,胜武榜第八绿竹翁!”
“破地登天。”
温轲虽是重伤在身,可几个运力固气后内力依旧澎湃如潮,声声布落,溯而广之,绕过了层层宫墙,直冲到内城外头去。
这一日,师出乌潭的上武少年,破地登天,自上武地位成上武天位。
要说这天地殊途,实际上也不假,常人不晓其中道理,认为天位地位之别也如黄玄入地般天堑鸿沟,其实不然,上武入地者,可运外气,封天印地,破地登天者,内力凝实,强大的只是内力的质量,实际上地位与天位一战,若是地位武学高超一些,胜负难分。
所以世间并没有登天真仙一说,仅有入地神仙,入了地,便是超然者。
老者棋局零散,可光辉尚存,那丝丝流淌萦绕的青光,映着他的脸,倒让绿竹翁看上去更加苍老了。
仰头长叹,只道是岁月不饶人,老者嘴角带血,放首望向阶上少年:“九州乱战,纷争骤起,老夫原以为江湖末了,没想到当真后浪蹴前浪,今日败了,心服口服。”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纷纷望向那门前少年。
茁阳君吐露一切后面无表情,他强撑着没有昏死过去,伸出仅有的一只手抓住赤瞳男子的衣摆。
没想到温轲本心孤傲,并不理会老者服软言语,反倒走向躺在门槛后苟延残喘的兄弟二人,垂眉看向赤瞳男子:“帝王家真像一出戏。”
“请…请保我皇兄不死。”
温轲侧首:“你和他,都快死了。”
“咳咳,”男子隔了一夜,明明失血不输于茁阳君,此刻居然还能站起来,只见他攀着门槛支起身子,倚在门架,恍然一颤,竟是倾身吐出一滩深红色的血液,男子头昏眼花,却清晰地看到里头混杂着大大小小的内脏碎块,他咧了咧嘴,哑声道,“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活下来,咳咳咳——”
那血液脏块继而连三,落地溅起,越过门槛,些许恰好粘在温轲裤腿。
少年不以为意,自顾自冷笑道:“如果是这样,那要如你的意了,死的快的人应该是你,他只是断臂残腿,失血过多,而你,却被我震碎了心脉,不然绿竹翁也会按计划不出手护着你皇兄,说实话,你能活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应山鬼四人不知何时已然在侧,个个冷面,齐声道:“殿下,既然是这样,那茁阳君会死在您前头。”
男子不予回答,只是虚弱地摇头,而后死死盯着温轲的眼睛:“别杀他,求你了。”
温轲漠然不语。
良久,赤瞳突然笑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扑在茁阳君身上,颤巍巍地掀开胖子一只华美的广袖,这只胳膊恰好是被温轲斩断的那一只,不过还留下一截,男子仔细看了看,而后露出微笑。
温轲眼尖,看到那上头有一排牙印。
见四人手头隐约有所动作,温轲回首,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的殿下撑了这么久,以前为了什么,现在为了什么,可是天差地别。”
应山鬼倒是能忍,但那名为南寒姬的妩媚女子却是俏脸凝霜,温轲言语未落,她便步步金莲,朝那茁阳君走近,单手葱指曼妙回旋,朝露倏而凑集在指尖不断粘连撕离,晶蓝闪跃,眨眼间居然凝作一道三棱冰尖。
少年看得啧啧称奇,忽然想到师父温不乐曾有提及九州众生亦有异类,似乎是血脉中的联系与常人不同,这些人天生便尽显超绝,或是具有形容异态,或是拥有怪异的能力,眼下赤瞳男子,便是形容异象,而这女子,便是身居奇能者。
“师父,这本书上提到血异二字,这是什么?”
师从温不乐的温轲,每天都必须读薄厚不一的文斋,五长老藏书丰富,百道万途比比皆是,求知若渴的温轲倒也乐得如此,每每修炼,亦要读书,读到不解处,便张口来问。
“就是身负上苍恩惠的人,血异天生具有独特的能力,有的能火中取栗,有的能水中而居……”
“皮糙肉厚不也能火中取栗?内功深厚不也能水中而居?”温轲不屑道。
“这说起来就很麻烦,藏书洞第六转,第十五匣中有本《血联异志》,你要是感兴趣,便去取来读。”
老者言到此处,不由叹气道:“乌潭那些老龟啊,他们看不起血异一脉,从古至今,从没有任何一个血异被收为乌潭弟子,在我看来,血异的强大毋庸置疑,他们天生就站在了大部分俗人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高度,若是天资卓越稍加调教,指不定我派早就出了许多比你还要可怕的怪物。”
见温不乐一如既往捣药在桌,男孩放眼,瞅到今日的药材颜色古怪,像是被捣烂的紫色番薯,其中又隐隐透着黑气,看着便尽显污浊。
闻着还算可以接受的药味,温轲凑到师父身边,挠头道:“师父,我咋就成怪物了,他们都说我是废物来着。”
“石板别放下,去背过来站着问,尽想着偷懒!”
“哦。”
男孩撇嘴,重新背负起巨大的石板,三下五除二用褐色的麻绳捆在肩腹:“师父你整天小怪物小怪物的叫我,难不成是掩饰心中苦恼?”
出乎意料的,温不乐破天荒停下手头的工作,瞪了一眼温轲,语重心长道:“你且记住,万事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因为看得早而说得早,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换过来说,习久见真武,也是道理。”
“那我要习武到师父这个年纪,红夜还有师兄他们就打不过我了吗?”男孩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师父,下颚靠在桌上,叹气道,“若是如此,那我还是不学了,多读点书,以后被乌潭赶出去还能有点儿用处……”
“师父!莫非你让我读书,便是因为你早就料到我会被赶出去!?”
温不乐好气又好笑,伸手在温轲脑门一拍:“胡思乱想,师父的话你也不信了?”
“信信信。”
老者哼了一声:“看你的书去!”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个天
下,但逢乱世将起,英雄只是工具,使用工具的便是文韬武略的幕后书生,享受成果的,便是书生辅佐的君王,如此看来,文比武高,换个角度,再强的武者,再雄壮的军队,也吃不消阴谋算计,此法看去亦是文高于武。
可这世间便是善恶都难言,何以区分孰高孰低?
倘若文臣无武力可供使用,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正是因为人无完人,所以世人才喜欢把文武双全挂在嘴边,一个全字,透出的是对完美的渴望,看准了难以实现,便会越发的向往。
温不乐教导弟子,便是看中了人无完人这四个字,若是变不成完人,那边无限趋近于完人。
落茵去夜迎晨,朝露漫漫,却是血腥味极重,那刺鼻的味道萦绕鼻息,探入胸腔,久久不散。
楚绪钰三人在城门口遇到一个披甲少年,少年浑身干硬血渍,手持一把不知从哪具尸体手中捡来的制式长剑,剑尖儿对向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面。
“警告你,把红夜姐姐放了,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少年持剑的手都在抖。
连红夜这般身手的侠女都被打成内伤,可见这两人武力极高,苏西全自知他只是螳臂挡车罢了,可少年胸中仅怀一腔热血,为了一些东西,可以什么都不顾,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红夜了。
楚绪钰正要解释,忽然看到一个褴褛的身影从她身边擦肩走过,那人戴着破斗笠,垂着染血双臂,低着头走到苏西全一侧。
斗笠微抬,却不见笠下脸面如何,只听得那人开口,声音年轻朗亮,带着一丝戏谑:“你不是西齐的军人吗,皇帝都快死了,也不去护驾,反而来保护一个女子,还有,连踏春戈一千弟兄都守不住,凭什么来夺她?”
剑抖得更厉害了。
“西齐的君王,也不及她。”
少年出言后漠然,憨厚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不过很快便沉如秋水。
这句话,让温轲生生一怔。
拿剑的手不断战栗,可那把制式长剑终究没有脱手,依旧指着对面三人。
温轲回神,对着持剑的少年点了点头,而后侧首,看了一眼在楚绪钰怀中安睡的红夜,眼帘倏尔柔垂下来。
抬眼,温轲望向楚绪钰那双青辉美眸,此刻不再因其有半分失神,他轻声道:“把红夜交给他吧,相信他比你更能照顾好她。”
楚绪钰柳眉微蹙:“可他是男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也对,那就等她恢复了,再做打算。”
温轲迈开步子,走到苏西全身侧站定,笑道:“你放心,这二人就在天香楼内,你去天香楼等便好。”
巨石一落,剑身缓缓放下,即便如此,苏西全也不敢大意,直勾勾地盯着两女。
见温轲要走,楚绪钰方才瞅到少年双臂悬垂,随步态摇曳,虚虚摆摆,似乎灵便不再,于是脱口而出道:“你的手怎么了?”
“废了。”
少年没有停下步子,依旧走着,顶着斗笠,越走越远。
那身影在四人面前逐渐远去,直到快要没入晨雾之中看之不见,隐隐传来温轲明朗的声音。
“要不然,怎能让你们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