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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林透雾,男子生得普通,发髯灰黑,容颜消瘦,硬要说哪里有特色,只得说那身从上到下白得一塌糊涂的装束,若不是腰间系着一根殷红绳带,带下挂着一只鸭黄酒葫芦,怕是会被认为丧服无疑。
他倒拖一杆银灰长枪,缓步走在林间小道。
枪身足足八尺有余,算上枪头刚好九尺一寸,此枪无锋,甚是糙钝,在所经途上划出一道连绵不断的沟壑。
身侧有群鸟相伴,叽叽喳喳,跃飞林间灌下,男子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走着,目光冷冽,神色略微痴呆。
又是白衣。
若是温轲在此,定会卷舌一二,出山到如今,见过多少白衣了?
这世上穿白衣的大有人在,可能让世人记住的,便只有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阳下拖枪者,算一个。
逢沟止步,白衣男子周身飞翔的鸟儿也停下喧嚣,有的旋飞天际,有的落地挠爪,颜色各异的鸟儿,各有姿态。
男子仰头望去,面前是一道自然形成的天堑,沟壑还算低矮细窄,迎风而探,他心中有数,此地之外便是明仁崖。
“弟子廖重吾,于蓝诏一七八六年秋,再登明仁崖。”拖枪男子单手在胸前一扣,面对天堑,轻声道。
言罢,男子脖颈一侧,身子猛地扭转,身动而臂动,那杆银灰长枪被手臂甩了半通,掌中一带,倏的投掷出去,正中对面落崖上的一块峨石。
枪头虽无锋,可男子这一投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灌输不凡内劲,那长枪眨眼腾过近十五丈远,哧的一声,直挺挺扎入石内,三尺长的枪头全都没入,可见力道何其厉害!
枪飞片刻,群鸟纷纷追随而去,数百鸟身一时间连成虚浮的空中锁链,男子面无表情,白衣刹那间倾赴,他好似本没半点重量,踏上鸟身,几个跃步后便腾过十二三丈,再跃,前脚蹭上枪柄。
脚尖触及刹那,男子气沉丹田,使了个千斤坠的法门,身子猛地下扎,枪身朝下弯曲如弓。
意料之中,枪身压到到极限后立即回弹,男子双臂一张,经回力而朝上猛地飞身窜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蹭的一声,白影腾起,跃上高崖。
廖重吾双脚落地,腰间红绳悬着的酒葫芦一晃,抬眼,见一大一小两个光头,脑门被晨光照得透亮刺眼,让他不由眯了眯眸子。
“师父师父,这人!?”
玄律拉扯黄衣,正惊慌,却又被接着弹起的一杆银灰吓得半死。
只见那杆长枪打着旋儿飞在男子头顶,落下半丈,被男子反臂以掌背拍击,枪身立马乖了下来,如绕臂龙蛇交缠坠地。
原来那长枪脱力,上下摇拽了好几个来回,终是挣脱峨石,竟反向弹飞起来!
长枪自右上角窜顺而下,沿男子手掌虎口间滑坠,枪头一转,朝师徒俩儿脸上打了半道刺目的折光,侧头道:“赵升宣?”
疑言挺近,群鸟倏尔自崖下飞起,漫天舞动。
小和尚看得双眸放光,拉着师父的胳膊,大喜道:“哇,师父师父,你看,当真如书中所写,朝凤枪出,群鸟相伴!好多好多鸟儿啊,那是白鹭,那是白鹭!”
“正是贫僧。”黄衣赤足暗中挣脱徒弟小手,举臂在胸前,双手合十,只道自己也
是徒弟口中的一只鸟儿,微笑道。
白衣廖重吾眸中无光,轻启薄唇道:“不好端端在迦叶待着,跑西齐来做甚?”
“为天下苍生,拉缰回马。”和尚如是说。
玄律似乎成了百鸟中的一员,上蹦下跳,大呼小叫了一阵子方才把注意力转向那男子手中长枪。
这一看,彻底把小和尚给怔住了,他盯着那杆枪,顷刻间便没了半点声息。
男子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不过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这样的话,你该去西齐帝都找那个茁阳君——”
他话未尽,笑意收敛,改成冷冽模样接着道:“而不是顶着个大光头,带着个小光头来看我祖师爷的笑话!”
杀气!
纷乱的鸟鸣声戛然而止。
相比明仁崖上鸟声赫止,寂静无人,西齐帝都可是热闹非常。
虽是秋风凛冽,可暖阳当头,正午将至时分街市颇为喧闹,落茵外城之内,普通车马不得入,少年让老黄头在前带路,刘原扯了块青布遮掩身后十剑,跟在温轲身后。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刘原见温轲步伐有些古怪,不由问道。
少年闻言僵愣了片刻,随后少有的脸上一红,将斗笠扯下几分,低声道:“可能是……”
因为这里太过热闹了吧。
入眼是极其繁华的街市,很难想像如此一个小小的街道,两侧居然皆是门庭充斥,大店铺喝声不断,小摊位竟是些老老少少。
行走道上,他几乎是和别人肩蹭着肩,有些女子擦身而过,顺眼瞅了会儿少年斗笠下那张俊脸,不由羞涩的拿手绢一抚,温轲以为不善,尽是侧身躲过,可过了一定次数,便渐渐习以为常,胸口衣襟留下好些芬芳。
“公子,饿了吧,咱去吃饭吧,这边帝都的客栈饮食都偏贵了点,我晓得城北有个小面摊,那边做的西齐刀削甚是实在呢!”走了大概半条街,老黄头勾着背,回头见温轲脸色有些古怪,想了想便止步道。
温轲本就想早早脱离人群,那日在大梁兆城,他楼阁观细雨,见灯火鳞次栉比甚是心喜,这会儿才知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之意,仔细想想,当下竟是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苦涩感了。
可听得老黄头说一个贵字,少年顿时不悦,兜着几两银子道:“贵能贵到哪里去?小爷有的是钱!”
温轲这话说的大声,周围过客皆是一惊,见少年前带后跟,只道这是位出门潇洒的公子哥,财大气粗,也不为怪。
可众人亦是面带奇色,今日乃是开封,前头有一千踏春戈入城来,那苏西保与他父帅别无二致,都是出了名的看不惯纨绔,落茵的官宦子弟大多被禁了足去,这小哥居然敢如此飞扬跋扈地出门来?
帝都之人都晓得道理,那君上纨绔,放荡不羁也就罢了,官宦子弟若是也如此效仿,国便全完了。
可谁想,无论是少年还是这帝都外城百姓,都会错了意。
老黄头张了张嘴,公子的武力超绝,想要些钱财又有何难,于是心中有数道:“那敢情好,老头儿我啊,也跟着公子沾点光,咱们去天香楼!”
“名听着就不错啊,老黄头,这也是个客栈?”温轲听着顺耳,侧头问道。
“非也非也,公子有所不
知,吃饭的地儿并非只有客栈,有的地方专门搞些特殊菜肴,供客人吃食,这天香楼便是西齐出了名的食客楼,据说是大秦那头妙音坊的附属产业,整个西齐,只有帝都和白柳尽头的瓮垟各有一家。”
老头儿唾沫横飞,口中不绝,让许多过客暗中鄙弃躲闪。
温轲疑惑道:“妙音坊?那不是大秦的门派么,怎地到西齐来?”
老黄头咧嘴而笑,满脸褶子:“且不说那些武林门派很少插手国家纷争,且这产业是妙音坊的,可实际上运作的人手都是我们西齐人,派遣去大秦学艺,归来后以妙音坊麾下的名头开店。”
“老头儿,莫看是个车夫,你倒是见多识广!”温轲不禁由心称赞。
事实上温轲很早就对老黄头刮目相看,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带着他,如他所说,莫要看此人是个迟暮邋遢的车夫,这老头不得江湖却沉迷江湖,再加上走南闯北,收纳的事由物本不可知晓。
三人又走了一小会儿,入侧就看到烘漆金垣的门面,那门前有四五位青衣小生,时不时伸臂驱挡,生生将这天香楼门前清出一块空处,温轲这才清晰地看到,那地砖不同于石青板,楼前居然是私自新凑的玉瓷板砖。
斗笠少年不由心中一叹:“这儿和那沫岭客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倾耳细听,温轲自那楼中听得悦音连绵,曲中颇有清流姿神。
温轲摘下斗笠,随着老黄头的臂引走向门前,身后刘原紧随其后,那五位青衣小生见少年剑眉入髯气质不凡,当下以笑脸相迎,拱手道:“恭迎公子入天香,还望此间神悦。”
少年有些尴尬态,但还是点了点头,举头望向内府,其内装潢让他又是一惊。
玄关有一块金碧对联,左右悬于红柱之上,上书:“竟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
这两句听着像是夸耀天香楼菜肴超绝,可再看却隐隐透露妙音坊武道,温轲不由暗中叫绝,伸手捏了捏下巴:“老头儿,我有点慌了。”
“公子说什么?”
“没。”
温轲的确有些慌了,他计算了一下,一两银子一个面点摊,他现在手头上只剩下区区几两罢了,只手可数,暗骂自己当时为了找高云兰出手阔绰,简直愚笨至极,这地方,就算是他温轲,也忽然觉得钱财有些不够使,但左右权衡,少年还是摇头。
既然来了,岂有走的道理?
老黄头耳背,加上四周有妙音绕梁,他更是不当一回事儿,但那身后刘原有武在身,他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暗中为温轲捏了一把汗,只觉得初入落茵便要吃个霸王餐去,在这儿闹翻天可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是帝都啊!
刘原正想要劝劝温轲,可只是一个眨眼,斗笠少年就已踏梯登上楼阁去。
入楼,玄音声晰,更为妙绝。
温轲舔了舔唇,慌什么慌?大不了先赊账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