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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或许都快忘了乌潭。
却不知有个身披蓑衣的戾气少年,顶着斗笠,出山血破四百甲,誓要扬名一个不一样的乌潭。
温轲躺于马背,马蹄缓缓,虽不知具体向何路何地,可他知道朝南。少年依旧是一身褴褛蓑衣,不曾向那白衣男子讨要得体服饰,细雨飘浮,那卷长图被他在碧波湖畔撕作粉碎,意在随心,当下少年正手举一册,细细翻看。
册子是曹光咫给的,前十页乃东山百脉波及九州的地理图志,后者绘天下名剑名刀图谱,以及乱战前的武榜排行等等。
霸道的内力流淌出实质,搅乱册上细雨不让染纸,少年合上册子塞入怀中:“这曹光咫究竟在想什么,写个玉人评给我看,写九州美人排行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以男儿身闻名的玉人?可笑至极!”
“一笑倾城的美人,面对千军万马破城而来,又能如何?”少年仰头,一笑置之。
册子的最末,才是值得一提的正事,温轲心如明镜,便不去翻它,里头写着上百个项上头值千金之人,及其身份背景入手渠道等等,没有弄到好剑之前,他才不会急急去搅这滩看似了不起的浑水。
少年没有杀人之后的压力,但不代表他就喜欢杀人。
东山血破四百甲,为的只是平下心魔,或者说,只是因为心魔不得不杀,曹光咫的话没错,那四百甲的确为就近的城池百姓挡了灾。
心魔乃是师父定下的规矩,心魔不除,难立于世。
少年闭眼沉思,思绪游走到出山之前,那个师父还在世的时候。
乌潭埋没了数十个春秋在九州绝迹,但也不代表他温轲就不谙世事,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年轻时也曾奉命出山,作乌潭的天下纵横一说,世间百态,老头子萃取一二,给予他唯一的弟子。
老者黑衣披挂端坐席上,没有睁眼,只是开口:“小轲,你戾气过重,答应为师,以后若是出山心魔纠缠,大开杀戒便可,我们乌潭并非佛道那般低眉撩拨而不怒,乌潭被前头一众老龟给埋没了初衷,你是我的弟子,莫要着了道。”
师父一命换三命,力敌乌潭包括掌潭在内的三大长老,最终于主峰入云峰下气绝。
少年赶到峰下时师父已然回天乏术,他挥挥手,让温轲去看看掌潭,虽不明所以,但少年还是去了。
温轲还记得那乌潭掌潭垂死的那一刻,白发苍苍的老不死怒目而视,断断续续反复吞吐着:“你作为乌潭弟子,居然助纣为虐,我乌潭与世不再!?”
少年当时取下了那把悬在禅房的老剑,剑刃毫无停顿地斩过老头喉间:“只要这普天之下有乌潭的武学,那乌潭便一天不倒,师父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们这些老龟,白白让乌潭埋没了数十个春秋,天下人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是准许入世,或许你们还能再苟延残喘几年,可惜你们不惜命。”
世间不曾有过后悔药,也没有
绝对的对错,但总有一意孤行的人,他坚持的道无人可挡,而也总会有志同道合的人。
恍然听到些许喧闹声,温轲收回思绪,翻身下马的同时猛地一拍马臀,这马是黑虎军内斥候的军马,培养一匹听话的好马不容易,可骑兵也很容易能辨别出来,所以少年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四百骑雨中蒸发可不是小事,梁国一方肯定会追查到底,可战事在即,也容不得多少精力投注,所以最后的最后,总会有替罪羊来遭受死罪,镇压军心。
喧闹之地人多繁杂,温轲遥遥望去,城门大开,却有不少军队把守,出城的人极多,大多往南下拖家带口举家搬迁。
少年蓑衣脏乱,他自知也许会被军士拦下讨嫌,于是借着漫漫细雨找了个空处跃上墙头,躲过几队装腔作势的巡逻小队跳入城内。
巷内恰好空无一人,大多数的城内百姓都出城逃南而去,主道上人多,这种小巷子自然人少,少年腹中无物,当下寻思着找点吃食。
嫌走道路麻烦,少年跃上屋檐四下眺望,这城池不大。
咦,叫什么来着?忘记看城门顶的字号了,莫不是叫兆城?
瞅见几缕渺渺升起的炊烟,少年撇嘴纵身,上蹿下跳,横飞于屋檐楼廊间,很巧妙地没被城内的巡逻军发现。
黑衣男子低首躬身而行,他贴墙落下,凑到小巷石墙边上,取出衣侧刀鞘朝墙面轻轻敲了三下后,四下张望警惕,直到石墙另一边面容温润的华服男子自木屋走出,翻过白垩石墙道:“三才眼,六雨荷?”
“四苦丁,八桂叶。”
确认没错后,温润如玉的华服男子取出一封书信,单手递给那位身穿黑衣的对头:“兄台务必将此信交予韩大人之手。”
见其单手递信,黑衣刀客怔了怔,不过也就一瞬而已,不再理会。
哐当——
一声轻响在耳际炸开,两人俱是一惊,那黑衣佩刀的男子冷声喝道:“谁!”
同时一声轻响,却是一顶编制杂乱的斗笠落在石墙边上,披着褴褛蓑衣的少年垂发蹲在墙头,他始终没有看眼神锐利的两人,也没有看那个被自己有意抛下的斗笠,而是盯着那个木屋喃喃。
“木屋挺好,有点像我幼时所居。”
抽刀声撕破细雨飞漫过的空气,这黑衣刀客踏了两步攀上丈高,横刃而来便是一记开刀式,下手狠辣,那刀不长,估摸着两尺都不到,却是相当凌厉。
蓑衣少年身子下倾恰好躲过迎头一刀,而后又像是不小心摔下般落在墙下,正好粘上那顶早先在地的破斗笠。
一击不中,黑衣刀客冷哼起刀,想要再次出手,可那少年突然抓住斗笠旋腾而起,笠檐随之绕过那雪亮的刀刃,罩上男子头顶。
少年出手好似迅猛雷霆,华服男子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见到那被斗笠扣在头顶的黑衣刀客软趴趴跪倒下来,蓑衣少年玩味地看着那晾在一边的短刀:
“正好,缺件衣服,缺点银两。”
温润华服姿态僵硬,可他表面如此,实则一手早已由后探入衣兜,紧紧握住一物。
“听说……”
少年一句话打断了华服男子的动作,他探物之手停了片刻,眼眸里唯唯诺诺似乎很认真在听少年的话语,他和气道:“阁下身手了得,敢问姓何名何姓?”
“我曾听师父说西齐腹地有个叫唐门的门派,你听说过吗,哦,就算你没听说过,你兜里那支暴雨梨花该是知道的吧?”
“不用猜我是怎么看到你兜里的那东西了,告诉你吧,你们刚才交易的时候我就在了,你小子想掏那玩意儿偷袭这黑衣刀客,虽说正反都是死,但我觉得让他选,他估计会选择死于我手?”
“九州的江湖人如今都这么不经打吗,就我刚才那力道,连乌潭的青虎都拍不死。”蓑衣少年嗤笑一声,“那封信,该是涂了毒的,不过你没想到这刀客为了练刀,双手泡了南疆莽子引以为豪的‘沸水狼’,一般的毒着了手,拿他没啥办法。”
“你知道‘沸水狼’出自哪本书吗?是东赵李怀的《疆毒异志》,是本不可多得的好书啊……”
华服男子不敢妄动,他紧握兜内那支暴雨梨花,寒声凝视着此刻陷入回忆的俊美少年:“我不曾把暴雨梨花露出,你如何得知,阁下究竟是何人!”
“哦,木屋内有具尸体,身后有伤,我看出来的,至于我是何人嘛——”温轲挠了挠头,笑道,“打劫的而已,莫要胡思乱想。”
蓑衣少年调笑言语间隙,猛地一拍黑衣刀客头顶悬着的斗笠。
斗笠倏尔旋飞,弧状激射而出,眨眼便在华服脖颈饶了一圈。
一笠封喉。
“谁让你对我动杀气的?”
两具尸体倒在罕有人至的石墙边巷内,少年一会儿看看黑衣,一会儿瞅瞅华服,摸着鼻子思来想去,一时间竟是无法权衡。
良久,温轲上身华服下身黑布长裤站在石墙边,丝毫不搭,且不合身,无奈他只好撕了些布条扎住多余之处。
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俊美少年,却是被一身奇怪穿着给毁于一旦。
可少年貌似对自己的扮相十分满意,细雨绵绵略有微寒,他瞥了一眼那黑衣刀客冷冰冰的尸体:“军队废物就算了,刺客也这么废物。”
打劫可不是乌潭的作风,以后切莫再做了。
收拾暴雨梨花的时候,少年扫了几眼,念叨了几声有改进,随后略微怀旧地收起。
胳肢窝夹着一柄两尺不到的短刀,温轲抬眼,想看看阴雨绵绵的天际,却不料被高挺的楼宇遮了去。
“还真是不习惯。”
少年一手掂量着钱袋,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抓住斗笠,扣在头顶。
破旧不堪的蓑衣摊在那黑衣刀客尸体上身,罩住那双依旧瞪着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