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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金声响起,蛮人的攻势宣告结束,疲惫的陆休前将刀丢开,整个人直接坐在地上。
划痕,凹陷,凝结的血迹,这些东西遍布在他所穿的重甲上,让其那身原本还算威武的铠甲看上去格外残破。
不过陆休前却已是顾及不上这些,连日的厮杀让他身心俱疲,莫说清理盔甲,此刻瘫坐在地上的他,连动都不愿动上一下。
算起来,自郭羽与呼延廷那日的谈话后,时间已是过去了十日,在这些天里,呼延廷将手下兵马分成六拨,几乎是不间断地对宋军大营发起攻势。
蛮人如此频繁地进攻,自然教宋军苦不堪言。初时,仅靠九土先登飞羽三营还可勉强抵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蛮人的攻势是越来越猛,三营甲士的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如此挺了五日后,他们已是连战线都难以维持。
这等情况下,他们的将军终于不再继续整日里待在军帐中擦枪。先是把自己的亲军将军营拨入守营的队伍中,接着自己又坐镇前线,指挥士卒抵抗蛮人,虽说依旧没有亲身杀敌,但也大大分担了前线的压力。
不过饶是如此,战局仍是不容乐观。他们这边的死伤越来越多,守到如今,各营甲士尚且能战的已是不及初时的一半。照这样发展下去,等再过上几日,只怕连辎重营和火头军的人都得抡着家伙过来守门。
陆休前揉了揉自己已是麻木的手臂,随即支撑起身体,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眼周围瘫倒一片的九土营甲士,心下暗叹地同时,开口喊道:“都别坐太久,小心凉出病来,左右蛮子已经退了,想歇便都回去歇。”
“如此关心手下,看不出来啊老陆,你这憨货竟还是个大暖男。”
一戏谑的声音自旁侧响起,陆休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侧过头,对上龙涛那张正自挤眉弄眼的脸。
“滚犊子。”
陆休前随口骂了一句。
正想再说,不经意间发现对方的站姿有些奇怪,他望其腿上瞄了两眼,皱眉道:“怎的,挂彩了?”
“嗯,大腿给被蛮子划了一刀。”
龙涛一瘸一拐地走到陆休前身边,冲其咧嘴道:“好在运气好,没让人划到蛋,要不然怕是要变成个孤蛋高手。”
“前几天胳膊刚挨一下子,今儿个腿又被人划上一刀,你小子可够完蛋的。”
“再完蛋也比你强,穿得跟个铁王八似的还能让人捅了腰子。”
“闭嘴吧孤蛋高手,受伤了嘴都不消停。”
陆休前笑骂一声,走过去搀起龙涛,往其渗出血渍的腿上又看了两眼后,问道:“扶你去嫂子那里看看?看这样子,伤口应是不浅吧,可别成了瘸子。”
“没那么夸张,皮外伤而已,用不着麻烦嫂子。”
龙涛摇了摇头,“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兄弟,那般没日没夜地救人,只怕累得不轻,还是别麻烦她了。”
自大战起,黄清便主动当起
了军医。几日来,本已重伤待死却因她而得以活命的甲士不可多少。营中甲士在惊讶于她医术高超时,同样也对这位监军多了几分尊敬。
毕竟,这样一位美得像天仙似的女子,却是不嫌脏不嫌累,拼尽全力地救治着他们这些人,实在是难以不让人动容。
就连龙涛这样的浑人,也是忍不住对其心生敬意。
“左右咱皮糙肉厚的,伤得又不重,随便包扎下就得。”
“行行行,你是伤员,你说啥是啥。”
陆休前也知道黄清这几日来颇为辛劳,当下听龙涛如此说,便也不勉强,用手扶着他一路回到军帐。
喊来个军医帮龙涛包扎后,一时无事的陆休前也不着急走,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继而同其闲聊起来。
“小龙龙…”
陆休前欲言又止,似是在犹豫,纠结半晌后,终还是说道:“你说老大怎么回事?先是整天待在帐里,等后面上了前线,也只指挥不动手。这…也不符合他的性子啊。”
以往交战时,郭羽向来都是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可谓身先士卒。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一反常态地坐镇指挥起来。虽说这样子似乎更符合他镇北将军的身份,可陆休前仍是不免感到疑惑。
“这事你问我我问谁去。”
龙涛翻了个白眼,“咱又不是老大肚子里轱涌的长虫,上哪能知道去。”
“在地上轱涌的才叫长虫,你说得那个叫蛔虫。”
陆休前纠正道。
“你管它什么虫呢,知道意思就行呗。”
龙涛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样也挺好,毕竟老大现在也是个挺大的将军了,也不好像之前那般一直冲在最前。”
“理是这么个理吧,可…”
陆休前挠了挠头,“反正咱还是觉得不对劲,感觉老大肚子里有事,要不然不能一直憋到现在都不出手。”
“肚子里就是真有事,那也该是嫂子有事才对。老大怎么有,他也没那个本事啊。”
“你他娘的正经点能死咋的。”
听到龙涛的话,陆休前先是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他笑骂道:“咱是发现了,哥几个里面,就属你小龙龙最操蛋,不管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儿。”
“不操蛋,不成活。”
龙涛瞥了陆休前一眼,“老大虽然没有亲自上场,但总也没干看着。如果没有他的指挥,估摸着昨日大门就守不住了。”
“老大毕竟是老大,有着自己的考虑。那些不是咱们该操心的。有这闲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蛮子。”
他啧啧两声,“说起来,这蛮子的攻势倒是一天比一天猛了,对付着是越来越难。他们人多,可以分班倒,咱们却是不行。不过幸好,咱们已是守了十一日,只要再撑上四天就好。”
“四天…”
陆休前有些出神。
他不会怀疑郭羽的话,也相信只要能守住十五日局势便一定会出现转机。
可问题是,他们真的能守到那时吗?
他的九土营一直是守在最前方,如今已是被抬走一大半,还能站着的也基本是人人带伤。
人人重甲的九土营都是如此,轻装的先登营就更艰难了。纵然他们只负责挡住那些突破营门的蛮人,可伤亡依旧不比九土营少,甚至就连龙涛这个先登营的统领如今都躺下了。
真要算起来,各营中伤亡最少的便是飞羽营了,不过他们也不好受就是。
想起昨日自己见到的尔英章那被鲜血染红半个身子的模样,陆休前又是叹息一声。
四日,听上去不久,可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还是太久了。
……
此时正为战局忧心的并不只有陆休前一人。
脸色微沉的程琪雪大步走进郭羽的军帐,“郭将军。”
“嘘。”
脸上略带疲意的白袍男子将手指放在嘴前,用动作示意对方小声些,而在其身侧,有个女子正靠在他的肩头休息。
她双眼闭合,青丝微乱,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裙已是沾上许多污渍,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庞更是因为疲累而变得十分憔悴。
连日厮杀,受伤者无算,为了多救些人命,黄清已是好几夜不曾阖过眼。当下好不容易休息一会,郭羽自是不愿其受到打扰。
“小声些,莫要吵到她。”
郭羽微微抬起头,看向站在前方的程琪雪,轻声询问道:“这次殿下过来又为得是何事?”
“郭将军。”
看了眼似是靠在郭羽肩头睡着了的黄清,程琪雪同样放低声音,“你便打算就这般一直守下去吗?”
就像黄清一直在救治伤兵一般,这几日里她也没有闲着,搬运器械,打扫战场,煮饭发粥,甚至是为黄清打下手…除去亲自上阵杀敌以外,她几乎已是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也正因为如此,程琪雪才能无比清楚的知道如今宋军的情况。
那个最为活泼的先登营统领,不久前左臂才挨一刀,如今腿上又添新伤;那个始终守在营口的九土营统领,前日腰部中了一枪,差一点就命丧当场;还有那个最沉默寡言的飞羽营统领,他已是拉弓拉到手臂迸血,再拉下去只怕连手都要废掉。
就连三个统领都是如此,底下的甲士便是更惨。原本的五千甲士,眼下已是伤亡过半,可战之人只剩不到两千。再这样守下去,逃不过个营破人亡的结局。
程琪雪是疆人,照理说这些宋人的死活于她并无太大的干系,毕竟即便呼延廷攻破营寨,她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但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人就这样白白地死在这里。
见郭羽沉默,程琪雪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开口道:“郭将军,如果你愿意退,那…”
“殿下,本将军是不会退的。”
郭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扶住黄清那快要从他肩膀滑下的螓首,“说过要守十五日,本将军便一定要在这里守上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