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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炎当然没兴趣给福康安当差。
但是刚才福康安这么能放下身段,这么低姿态、几乎是有些求着陆炎的样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看着福康安那平易近人、殷切关怀的眼神,陆炎居然有一点马上答应他的冲动。
心中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
“你想给这鞑子狗官当差?要不要脸?”
“这家伙看上去好像挺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啊?应该不是那种奸险狡诈之徒吧?”
身处高位者,用一招“放低身段”就能轻易虏获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希望受重视,希望有人关注,有一股马上做出一番成就的希望。而这个世界是掌控在四十岁中年人手里的。他们有资源,有地位,有人脉。这些都是年轻人没有的,他们自然对高位者的俯身下视、平易近人会产生好感。
陆炎此时正在极力屏住那股答应福康安的冲动。
因为他脑中浮现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上位者为了利用年轻人,会放低姿态做出各种许诺。他们会摆出各种年轻人喜欢的人设,吸引年轻人的追随。
而福康安这两天极力想要让陆炎给自己当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也是陆炎心里最疑惑的地方。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福康安还在等待陆炎的回答,陆炎还在犹豫挣扎该如何回应。伍拉纳则在一边不停的给陆炎使眼色,让他不要不识时务。
这时,外面响起了声音:“大帅,超勇侯带着抚台大人来了。”
超勇侯便是此时军中的骁将海兰察。而抚台大人,指的是现任福建巡抚徐嗣曾。
“让他们进来吧。” 福康安收敛起刚才的面容,又倨傲地往椅子上一靠,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来。
陆炎心想,来人了?哎正好正好,得救了,赶紧走吧?
“大帅,等会要商议军机大事,草民不方便在这,就告退了...”
“没事,你可以留下来。”
陆炎一愣,不知道这“可以留下来”,是必须得留啊,还是也可以不留啊?
这些当官的说话,弯弯绕的真讨厌。
他扭过头,看着身边的伍拉纳,像是在求助。伍拉纳拽了拽他胳膊上的衣服,头又往福康安那边一点。
意思就是,大帅让你别走,你别乱动。
陆炎本来以为能借机脱身了,现在空欢喜一场。
这时,一文一武两名官员被请了进来。
陆炎一直垂手恭立,显得十分不自在,便没事打量着进来的两个人
文
官便是徐嗣曾。林爽文民变一起,福建文武官员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忙的团团转,可“剿匪”不利,连闽浙总督常青都被拿下了,现在大家都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这新来的署理总督会如何发落。
作为下级的徐嗣曾十分谦卑,弓着身子,低垂着头,显得像个犯了错的、等待班主任发落的小学生似的。
陆炎心想,这巡抚的位子,福康安已经允诺给了伍拉纳,这位现任巡抚大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现在应该要痛哭流涕,求着福康安给他个好去处了吧?
而那名武将,陆炎却发现他态度十分倨傲,完全没有把屋内众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包括福康安。
这名武将背着手,身子侧着朝向福康安,到似乎自己是来视察工作的上级,而不是等候命令的下级。
陆炎心想,这人的派头倒是不小啊?不过看他脸上饱经风霜,似乎是经历了不少战阵。若是他与我大哥二哥在战场遭遇,胜负几何?
福康安这时开始问话了:“徐大人。把你大老远的从福州喊过来,可是辛苦了啊。”
“哪里哪里,下官...下官治土无方,愧对圣上,愧对制台大人。只是不知道制台大人要小的来这里做什么?”
制台是总督的俗称。徐嗣曾刚才回福康安话时,头上已经冒出了颗颗汗珠。
陆炎听见他说话的语气,居然还有点拿腔拿调,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福康安当然也听出来这家伙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眼睛懒懒地一抬,提高了调门说道:“你可知道为何这闽浙总督的位子,不再是常青大人了吗?这台湾民变,历时已经半年有余,而你们居然一次都没有来过。是不是准备将我大清土地全部拱手想让啊?”
徐嗣曾吓得慌忙跪下,口中不停的讨饶,把罪责全部往常青头上抛去,说什么自己在后方督促粮草、船只的征集,并未怠慢,望大人明察。
伍拉纳在旁边幸灾乐祸似地说:“呵呵,这些汉臣,估计都想跟着这里的贼子一起恢复他们的江山吧。”
这话在徐嗣曾听来,可就严重了。
渎职,无非是懒政的问题。
可要说他有着反清复明的心思,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徐嗣曾此刻仍然还是福建巡抚,名义上布政使伍拉纳还是他的下属。只是徐嗣曾这巡抚没有加兵部侍郎的头衔,和伍拉纳一样都是从二品。何况伍拉纳知道,阿桂和福康安即将清扫福建官场,他又得到了福康安的私下允诺,将来会接任这巡抚,说话自然不客气起来。
但是这话毕竟还是太过了些。福康
安微微一皱眉头,猛地看向伍拉纳。伍拉纳会意,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徐嗣曾听见伍拉纳这么说,也不知道他是替福康安说这话来威胁自己,还是自己这下属故意想要构陷。没办法,只好不停叩头求饶,替自己辩白。
陆炎站在旁边,本来对这些满清官员无甚好感。但是此刻,伍拉纳把话头忽然转向了满汉矛盾,就让他万分不爽了。
此时买卖官职的现象虽有,但还没到货后世那么猖狂的地步。这些汉人高品秩的官员,几乎都是饱读诗书,通过科举取士上来的。
不像其他满族官员,有些人仅仅因为血统和民族,就能轻易够获得汉人官员蝇营狗苟辛苦几十年才能爬到的位子。
而即使品级相同,满人官员也比汉人官员的地位更高。
陆炎看着跪在那的徐嗣曾,心中十分不忿。凭什么你们这些鞑子就能这么戏弄他?
福康安没兴趣再问徐嗣曾,直接说道:“从今天起,钱粮船只的征调,兵员的募集整训,一应由伍大人来操办。你听他调遣。行了,下去吧。”
徐嗣曾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目前在名义上,他还是福建的一把手,却事事都要听下属伍拉纳的调遣。若是直接将他的官职剥夺了,或是降职问罪,也都好过现在这样。
他大老远从福州赶过来,却几句话就打发了,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羞辱。
陆炎欣赏完这出闹剧,微微摇摇头,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瑶林,咱们在这儿还要待多长时间?我手下的弟兄可都耐不住性子了。哎,这地方可真热...”
直呼福康安表字的,是站在一边的海兰察。
陆炎大概猜出了他称呼的是福康安,可在这里敢这么说话的,好像也就只有他。陆炎转头瞄了一眼福康安,一脸不爽却又奈何不得的样子。
他似乎猜出了几分,为什么福康安想要拉拢他的原因了。
......
当天晚上,伍拉纳又招待陆炎喝酒。
陆炎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便试探道:“伍大哥,你说这海兰察,为何对大帅这么不客气?敢直呼他的表字?”
伍拉纳给陆炎倒上了酒,听他这么一问,抬起眼睛看了陆炎一眼。
陆炎见伍拉纳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玩味的意思,看得他浑身不自在,问道:“大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伍拉纳叹口气,说了一句:“你是聪明人,其实都看懂了,何必来问我?咱兄弟之间还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