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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炎这声“小心”,当场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那名朝老妪抬脚的中年人转过头来,先是打量了陆炎一番,见不过是个普通农夫打扮,神色随即轻慢起来。
他转过身来,继续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炎,仿佛用无声的言语在说:“你又算什么东西?敢管大爷我的事情?”
陆炎一直在筹谋如何攻下府城,此刻不知对方来历,本不想多生是非。
然而见对方态度如此轻佻,似乎一副找打的模样,让陆炎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暗暗攥紧了拳头,等对方一凑过来,就先下手为强。
这时,那名富家公子打扮的人,淡淡地开口制止道:“都坐下!生意人,和为贵。都像什么样子?”
接着,他朝那名老妪恭恭敬敬地说道:“老阿妈,我们确实是外地来的客商。不是什么钦差大臣。您怕是认错了。您若是有冤屈,不放坐在这儿跟我们讲讲。即使我们帮不上忙,能帮您指条道也说不定。”
老妪本来已经情绪激动起来,听富家公子这么和和气气地跟她说话,当即使劲点了点头:“好!好!我跟你说!” 便坐在了那五人的桌上。
老妪见到桌上的残羹冷炙,也不嫌弃,伸手便抓来吃。显是十分饥饿,狼吞虎咽。那名富家公子仍旧是面色平淡,毫不介意,还吩咐店家加了两个小炒。
陆炎见此情景,也不便介入进去,回桌坐好,叫来小二,重新又点了第三次菜。
“...二哥,你吃饱了吧...?” 陆炎生怕又抢不过庄大田,便试探倒。
庄大田边打着嗝,边说道:“嗝~呃,我感觉下啊....嗯,差不多有八分饱了...嗝~”
好吧....八分饱....你都吃了八盘菜了好吗?
陆炎一时无语,只好先把菜点了。他暗暗决定,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分心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不多时,刚出锅的炒菜便端了上来。陆炎也不管庄大田了,直接拎起筷子就吃起来。
不过,即使再饿,他的耳朵还是不自觉地的听着身后那桌奇怪的人。他想听听那名老妪到底跟这些人说了些什么。
这名老妪情绪激动地诉说着,她家的田地如何被地主骗去,她的丈夫与儿子如何在于地主争执的过程中死去。
陆炎其实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时代,地主和官员相互勾结,欺压平民百姓,自己在历史课本上、在各种历史故事里都听说过。
这本来也是他在此时此地,想要推翻清廷的原因。
陆炎真正好奇的,是这五个人,尤其是那名富家公子,到底能怎么办。
他继续边吃边听。这时,那名老妪已经哭哭啼啼地将自己的遭遇讲述完了。陆炎将头转了过去,观察那五人的反应。
那名富家公子微微一笑,说:“老阿妈,您的事情我们已经听完了。不过,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钦差,也解决不了这个事情。”
老妪刚才见这富家公子一直耐心倾听,本以为这人确实是什么微服私访的大官,正抱着期待。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颇感失望,想起自己丈夫和儿子的悲惨遭遇,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富家公子继续说道:“不过呢,我给你写个条,你拿着这个条去找台湾知府。我相信他有办法?”
陆炎听到此话,对这些人的身份更加感兴趣了。
听他们之前用英语交谈的口气,似乎是和珅对头那一派的。然而这公子却掏出个纸条让他去找台湾知府。谁又不知道这台湾官场的人,全都是和珅那一派的?
陆炎思忖,这个年代精通洋文的人,大致有两个出身:一种与欧洲人打交道的商人,另一种欧洲教会里的中国人。
而当时是一口通商,只有广州十三行的人才有官方资格与欧洲人做买卖。这些人称自己从广东来的客商,便是这个原因,用来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洋文。
然而口音是骗不了人的。这些人明显是一副京腔。
那也许是京城某个教会里的中国人了?他们也掺和进朝局了?也许是某个大官不方便自己出面,派他们来的?
而他们前面提到的那个阿迪斯,又是谁呢?要是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关注这里的局势了。
“哎,二哥,你知道阿迪斯是谁吗?” 陆炎试探地问起庄大田。
庄大田摇摇头,眼睛还盯着桌子上的菜。
陆炎心知,这庄大田不过台湾一介农夫,又怎么会知道朝中局势。
虽然在民间挑动起义反乱,确实是一个必经步骤。然而,这时的大清,时局稳固,又用各种文字狱地方式避免任何一丁点反满思潮的出现。
如果有机会能介入到朝堂高层的斗争,再辅以底层民众的起义,说不定更有效。
然而,自己不过也就是个隐姓埋名的反贼,哪里能有这种机会呢?
陆炎摇摇头,想着,还是先思考如何打下这台湾府再说吧。
这时,那名老妪接过富家公子的纸条,口中连连称谢,脸上却将信将疑地走了。
富家公子见老妪走了,忽地站起身来,小声用英语对其他人说了两句话。
陆炎听得真切,这人说的是:“这老人是有人指使过来的。我们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听到这句话,陆炎暗自思忖:“看来这些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身份。看样子,他们准备撤了,不吃了,结账走人!”
就在陆炎准备掏钱的时候,那名富家公子走了过来,对经过的小二来了一句:“这两位爷的酒菜,也算在我身上。”
陆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名富家公子对陆炎说道:“方才我们的马匹差点撞到兄弟了,对不住了,这算是一点心意。”
也不等陆炎答话,富家公子转身就准备走。
这时,楼梯上传来“噔噔噔噔”的声音。一人急匆匆地从楼下跑上来,对着那名富家公子说道:“大人!我也有冤屈!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与刚才那名老妪不同的是,这个人说话声音很大,生怕酒楼里其他人听不见似的。
富家公子这时已经没有了刚才风轻云淡的自在,眉头紧皱,神色严肃。
显然,他觉得有人知道了他,并且是在设局对付他。
而这时,陆炎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了那个刚刚跑上来喊冤屈的人身上。
“小武?小武!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
...
京城。阿桂的府邸里。阿桂正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等待福康安的到来。
只是,现在他的夫人还在厅上跟他纠缠着。
“老爷,你说今年能想办法让儿子回来,到底有没有准信儿啊?你说他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苦?伊犁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啊?”
前面纠缠了半天,阿桂一直在隐忍不发。
这达官显贵在外面,最怕朝敌发难。
而回到家里,最怕的是老妻纠缠。
“啪!” 阿桂生气地一拍身旁的桌案,对自己的夫人怒喝道:“这阿迪斯自己不争
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和珅眼睛盯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他呢?!让他随我在军中效力,他嫌苦,不愿意。我是舍了这张老脸,求皇上恩赏他个差事,可你看看他在四川都干了些什么?把我老脸都丢尽了?这和珅办他,办的是有理有据。我能有什么话讲?”
夫人不干了,开始撒泼:“呜呜呜~我不管...你是军机处领班大臣...你一定有办法...你过年的时候还说能....”
“我什么也没说过!这小子自己剿匪不利,还贪污!没有处死就是好的了!我马上要会客!你下去吧!”
见老爷真的动怒了,夫人也不敢造次,但心中怨气甚重,无处发泄,只好回到后屋去嚎了。
阿桂见夫人被自己骂走了,心中烦闷,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找来下人呵斥了一顿,说是茶沏的不好。
下人们在屋外一直偷听着老爷和夫人的吵闹,知道此时不要撞在枪口上,赶紧唯唯诺诺地过来将茶拿下去重沏。
对于这些下人而言,这位老爷掌管着他们的往后日子里的生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达官显贵们,都是满清皇帝的奴才;家奴府丁,则是达官显贵们的私产,与猫狗犬马没什么区别。就连性命,随时都能剥夺。
即使是这些老爷们的配偶,若不是也都出身名门贵族,早就想把她们弃之不顾了。
在这种环境里,卑躬屈膝的奴才从来都不会缺少。至于反抗、抗争,谁又有那个胆子呢。
阿桂坐在椅子上,对着下人们颐指气使了一番,胸中闷气慢慢地散了一些。
这时,下人禀报,福康安来了。
“世伯,这是被哪个不中用的下人气着了?小侄我上回买了几个家奴,倒是听话伶俐,要不明儿我差人送到府上来?”
福康安一进来,就发现阿桂脸色不对,看着阿桂的家奴也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这也就是说笑而已。
堂堂的一等公爵,何至于需要其他人安排家奴的事情。
阿桂就喜欢福康安这伶俐劲儿。也难怪他能在乾隆爷那里受到特别对待。
“贤侄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咱们的事情有进展了?” 阿桂开始了正题。
福康安笑了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叠纸条,打开来,双手递给阿桂,说道:“世伯,我安排的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你看看吧。”
阿桂接过纸条,眼睛却还盯着福康安的眼睛:“贤侄啊,不是我多嘴。京中官员,最忌在地方上活动。若是被和珅知道了....”
福康安又笑了笑,说:“世伯放心。我安排过去的人,任谁都想不到他们的出身来历。跟咱们绝对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阿桂也不想多管多问。他看向纸条,俄而,转头对福康安问道:“添弟会?这是什么?看这名字,像是农村妇女给女儿起的名字,祈求生个男孩似的。”
福康安回道:“这是柴大纪生怕上面追究他,故意乱写的名字。这天,其实是老天爷的天;这地,是土地爷的地。”
阿桂恍然大悟:“哦!就是康熙爷那会,在福建作乱的反贼?说什么天父地母,所以叫天地会?”
福康安说:“对啦。要想马上在台湾搅动一番风云,我看咱们就利用下这些人好了。”
阿桂默默地合上了纸条,面露得色,捻了捻胡须,说:“好。扳倒和珅,就从这些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