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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畏任他吃了一巡,这才端起酒杯:“林先生,本侯是个爱才之人。虽然先生不愿为我所用,但我也绝不为难先生。人各有志,希望你我今后还有机会共事。”
林建淳也端起杯子说:“侯爷抬爱,建淳愧不可当。如今在下无所依靠,只能四处漂泊,何敢说什么与侯爷共事。吃过这一席,建淳就先行告退了。”何畏心说待会儿就算是我让你走恐怕你也不愿走了。他话题一转,又问:“林先生,这桌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林建淳知道他在明知故问,索性挑明了:“亏得侯爷费心,这些都是小人自小所好,不知侯爷是从哪里得知?”何畏说:“古人云缘从天降。我也是偶然从林先生的一位故人那里知道的。”
林建淳故作惊讶地问:“哦,侯爷竟然还认得在下的故人,这倒是奇闻。不知这位故人何在,能否出来一见?”他暗下决心,要是出来的是建义,他立刻就一掌劈死这个畜生。
何畏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之一。这等美事,本侯怎能不为先生玉成。”说完拍拍手,门外进来一个侍卫。何畏说带她进来吧。那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带进一个绿衣女子,站在房门处等候何畏的吩咐。
那女子一进门林建淳就仔细打量一番。这女子一副乡村打扮,荆钗布裙,低垂螓首,却看不清面目。林建淳飞快在脑子里搜索着有关这个女子的记忆,却没有丝毫结果。初步判定,这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那么何畏口中的“故人”从何说起呢?他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何畏。何畏却视若无睹,只是招手让那个女子上前道:“你过来,见过这位先生。”
那女子紧趋几步走到林建淳跟前,盈盈拜倒说:“民妇见过大人。”林建淳示意她起身。两人相距不过一尺,面目看得一清二楚。这下林建淳觉着有些眼熟,但到底像谁,一时也没有印象。
他眼光偶然扫到那盘碧螺虾仁,心中陡然一震,再抬头看那女子的眉眼,越来越觉的熟悉。他开口问道:“这位妇人,冒昧请问您的姓氏?”那妇人道:“民妇杨田氏,常州人士。”
“敢问您出闺之前的芳名?”那女子两颊微赤,却不知如何回答。看起来她不是一般的村妇,颇有家教,不然的话问起闺名来也不会这么扭捏。
何畏说:“这一女子,既然林先生问起,你就照实回答。”
那村妇这才说道:“民妇娘家姓林,出闺前小名贝儿!”
林建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意识一样。他死死盯着对面的贝儿,仿佛对方勾住了自己的魂魄一样。不错,细细的眉毛,微翘的鼻尖,双颊上若隐若现的浅浅酒涡,这些都在明白告诉他,对面的女子应该是十五年前那个贝儿。
精明如林建淳,此刻脑子里也出现了空白。他不知道何畏如何对自己的底细了解的如此清楚,而且竟然能够神通广大地找到失散十余年的妹妹。他曾经利用公平道的资源苦寻了一年多,都没有贝儿的消息。莫非何畏的势力竟比主公还要深不可测?
只听何畏说道:“林先生,关于你的身世本侯也有所知。令妹常年漂泊在外,不知所踪,本侯听闻也非常同情,这才命手下四处打探。也是天悯其孤,终于让本侯找到了。我想这也是林先生乐见的吧。”
林建淳问道:“侯爷,您何以肯定她就是小人失散的妹妹呢?”何畏从袖
中又取出一件绣包。这正是当年自己的母亲送给贝儿的贴身之物。这已经确定无疑了!林建淳一把拉住贝儿的手:“贝儿!你还记得大哥吗?”
贝儿却是一脸的茫然,缩回手去躲闪着林建淳:“这位大人,民妇和您素不相识。不知您在说什么!“林建淳转脸问何畏:“侯爷,我妹妹怎么啦?”何畏道:“我的属下当日在令妹所在的村落打听过。五年前,令妹被人从外地拐卖而来。人贩子说她姓田,是苏州人,因为脑子有毛病,除了知道自己有两个哥哥叫大虎、二虎之外,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林建淳牙齿咬得蹦的一声,双拳不由自主地捏得铁硬。他问:“人海茫茫,我妹妹又失去了记忆,但不知侯爷却是如何找到的?”
何畏拈须微笑道:“我知道林先生是苏州人,所以特地差人前去询问。了解到先生家中状况之后,根据令妹的相貌差人四处探听,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林建淳叉手躬身,声音中带着感激:“多谢侯爷盛情,建淳万死不敢报万一。”
何畏上前两步扶住林建淳道:“林先生,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何畏本就是个爱才之人。先生这样的大才何某迎之不及,只盼先生能够首肯。”
林建淳道:“既然侯爷如此抬爱,建淳敢不遵命。从今后建淳愿意投奔侯爷麾下,听凭调遣。”
何畏大喜,托着林建淳的双臂送到座位上:“林先生愿意屈尊,本侯不胜之喜。还望先生今后多多赐教。好了,如今先生和令妹团聚,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聊,本侯也就不打扰了。“说完一挥手带着随从退出房间。
林建淳看众人都走了,这才招呼贝儿道:“贝儿,过来陪着大哥坐下。大哥有话要问你。”贝儿怯生生地挨着林建淳坐下。林建淳给她面前夹了些菜,就问:“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回大人,是民妇做的。山野人家,粗手笨脚的。如果不好吃,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林建淳细细地看着贝儿的表情,又问:“贝儿,过去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回大人,民妇只记得五年前嫁给了本村的杨大柱,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哦。林建淳若有所思地夹起一颗虾仁,“贝儿,这虾仁你剥的很辛苦吧。怎么,没给自己的虾仁做个记号?”
贝儿一愣,问:“大人,你说什么?”
林建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他冷笑一声,蓦地回头对着门口大喝一声:“林建义,你给我滚出来!”
屋子里大概静默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房门打开了,林建淳的弟弟林建义出现在门口。他低着脑袋,面色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林建淳看着自己的弟弟,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干的。老实说吧,这女子真是贝儿吗?”
“不是!“
“那绣包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找人仿造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建义抬起头来,声音中多了几分勇气:“大哥,苏侯爷完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现在就是长在地里的杂草,人人都想把我们割掉。只有忠勇侯愿意收留我们。不投奔他,难道等着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踩死?”
“你是说,侯爷已经被害了?”
“没错。在地道口就被一群黑衣人杀害了。要不是忠勇侯的人来得及时,我也差点遭了毒手。”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十有八九是王璨。侯爷杀了他全家,他能不想办法报仇?只有他知道侯爷换车的地方,不是他又是谁?”
林建义说话的时候,林建淳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他和弟弟十五年来相依为命,“知子莫如父”完全可以套用成“知弟莫如兄”。林建义任何一个表情所代表的心理活动都不可能瞒过他。等弟弟说完,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林建淳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果决的人,一旦拿定主意,就绝对不会回头。他向林建义招招手,口气出奇地舒缓:“建义,你过来吧。”
林建义看哥哥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又怕哥哥突然发作,于是磨磨蹭蹭地挨到林建淳的面前。
林建淳对身边的贝儿说:“姑娘,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低着头,说:“我叫杨希真。”
“希真姑娘,你到门外等一会儿。一会儿我再叫你。”
杨希真出去之后,林建淳在桌面上摆好两个酒杯,倒上酒,递给弟弟一杯。建义接过杯子,疑惑地看着大哥。林建淳道:“建义,喝了这杯,大哥有话说。”
林建义战战兢兢地喝了两口,轻轻将酒杯放下,只听大哥说道:“建义,自从父母去世,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已经十五年了。凭大哥的本事,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也应该过好日子!只是,有一点,那就是你不该骗大哥!”
林建义大声道:“大哥,我是为你好。良禽择木而栖啊!”
林建淳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好个择木而栖。只是还有句话你忘了,忠臣不事二主。苏侯爷待我们怎样你知道。母亲从小也告诉我们,受人之恩,忠人之事。这些你都忘了吗?”
林建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才好。
林建淳叹一口气道:“大哥没用,训弟无方。母亲这么多年的教诲都是白费了。”
林建义心里砰砰乱跳,张口道:“大哥,你这是怎么啦?”
林建淳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霍地腾起一掌,啪,打在林建义的脖子上。他是公平道内的好手,功夫了得,又是打在要害上,所以一击毙命。林建义扑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
隔间里的何畏等人一直在探听着动静,听得屋内响声不对,赶忙蜂拥进来。只见林建淳挥掌呆立,脚下躺着自己亲弟弟的尸体。何畏大喝一声:“林建淳,你疯了!你杀了自己的弟弟!”
林建淳面色惨白,许久爆发出一阵大笑:“那又怎样!建义是我杀的,我杀了自己的弟弟!何畏,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哈哈…”一时间,整个刑天大狱里都充斥着他那绝望而恐怖的笑声!
林建淳的确是疯了!何畏当日就请来朝廷的五位一等御医给此人诊脉,结果均是“心脉紊乱,神智迷失。”况且林建淳打死了林建义,林氏兄弟知晓的所有关于公平道的秘密就此全部湮灭。这么一块即将到手的大肥肉就这样掉进水里,何畏无论如何是不甘心的。他在京城南郊的桥林镇里置下一个院子,林建淳就在那里养病。对于这个手握公平道最高层组织机密的人,何畏不会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不相信苏白尘最得力的助手真的会疯,因此他派去伺候林建淳的人就是那个假冒的“贝儿”杨希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