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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步履蹒跚地走在沙子上时,海水溅进了他的耳朵,他穿着被海水浸湿的衣服,摇着头想把湿衣服弄松一点儿。蒂埃里以恶狠狠的语气和他打了招呼。信差是从比萨来的,说话时口音很重,但话说得很清楚明白。这个人鼠头鼠眼的,紧张地扭着双手。
欧文手里拿着西尼亚的凉鞋,凉鞋还滴着水,他站在她身旁,表明自己和她有同等高的地位。
“暴风雨太猛烈了,我的女士,”信差忧心忡忡地说,“港口有四艘船,都被拍碎在墙上了。货船全完了!”
女公爵把手放在信差的肩膀上。“货船上有什么?粮食吗?”
“是的,”他痛苦地说,“全都被大海摧毁了。我们的商店还够撑过两周,但如果再没有货运到,我们的人民就要忍饥挨饿。我们向奥西塔尼亚国王寻求帮助,但他的要价是货船价值的五倍。五倍!”
“你还找谁帮忙了?”她问道。
“最近找了怀特博宫廷,他们甚至不想倾听我们的请求,我的女士。而帝泉王宫市长说这不是他们国王所关心的事情。他说要怪只能怪圣泉带给我们的运气不好。”
欧文听到这样的回答十分生气,不觉撇起了嘴巴。
女公爵看上去十分伤心。“真是太可惜了。有人为暴风雨所伤吗?”
“是的,有几个小伙子溺水而亡,一家屋顶塌陷,把全家人都砸死了。但最大的麻烦是我们非常需要粮食,我的女士。您没有什么可以为我们做的吗?”
西尼亚转向欧文。“托拆利尼大人,这位是我已订下婚约的锡尔迪金的基斯卡登公爵。如果他在帝泉王宫,我敢肯定你会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回复。”她悄悄靠近他,不在意他浸湿的衣服,靠在他胳膊上。“你怎么说,我的大人?”她问欧文,“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派两艘货船过来,减轻民众的痛苦,防止出现饥荒。你看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人操纵了,但他之前接受过她的慷慨解囊。七年前,遭到阿弗朗奇包围的时候,她曾派船援救。
“我们派三艘船过来吧。”欧文回答道,感觉到水从他的下巴和发梢滴下来。她满意地朝他笑着。
信差重新燃起希望,脸上洋溢着笑容。“谢谢你们!您二位都太慷慨了。我之前没听说您二位订婚的好消息。恭喜贺喜!”
“有些突然。”女公爵苦笑着说,轻轻捏了一下欧文的胳膊。“圣泉有所赐,也有所取。我们去年是个丰收年,还有余粮。放轻松些,托拆利尼大人。你这趟并没有白来。蒂埃里,请务必落实。”
“遵命,我的女士。”管家鞠躬说道。随后他送满脸笑容的信差离开。
西尼亚松开欧文的胳膊,转身冲他再次满意地微笑着,就像他通过了某个测试一样。
“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对吗?”他哼着说,手里还拎着她的凉鞋。
她接过凉鞋,轻轻摇摇头。“不,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她把凉鞋甩到面前。“我总是会丢鞋,凉鞋啊、靴子啊。我比较喜欢光脚走路,甚至在宫殿里也是这样,虽然听上去比较让人吃惊。我的仆人们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捡到我的鞋。我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这样。谢谢你把我的凉鞋从海里救出来。”接着,她转身盯着大海,还有那渐渐变黑的天空。太阳在他们身后,在小海湾投下长长的影子。海岸边海浪声呼啸着,叹息着。
“你总是出手援助处在困境中的人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把一些头发顺到肩膀后。“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们受圣泉赐福,生活的地方气候宜人。这里很少下雪,但降雨却很充沛。这是片绝佳的种植之地。”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并不是好战的民族,欧文。但如果我们不得不战,我们一定会英勇作战。有些人想吞并我们的领土,为了保护我们,布伦登?鲁殚精竭虑、筋疲力竭。”
欧文抓了下胳膊,穿着被海水浸湿的衣服感觉不是很舒服。“我听说他离开城堡了。他是负气出走吗?”
她微微眯了下眼睛。“跟我来吧,我会告诉你的。”她提议道。欧文点点头,跟着她走过小海湾。“你要明白,
布伦登?鲁生来就有保卫的使命。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信任他,赋予他保护和守卫布里托尼卡的职责。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在你的王国里,和他在同等位置的人也许会篡权。很多统治者都认为他才是布里托尼卡真正的统治者。但我们的人民只认可蒙特福特统治他们。就像你刚刚所见到的,”她说,手指着正在爬上岩梯、准备离开海峡的蒂埃里和信差,“这传统并不是从我第一个开始的,但能维持住这个传统是我的荣幸。我们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王国。和你的公国相比,我们也许是个小公国,但我们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
欧文点点头,海风如刀子般刮割着他的全身,让他不由地打起了寒战。“我的国王有句名言。‘忠诚系我心。’这也是我的誓言。”
“我知道,”她说,“我之前有所耳闻。我确信这誓言有时会让你十分烦忧。”
他皱起额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能看出她的内心在挣扎要不要相信他。“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会限制我们的行动。”一段较长时间的停顿后,她这样说。她这样回答表明他还没有赢得她的信任。
让他吃惊的是,她停下了脚步,站在海滩中间,然后双膝跪下。她把手指伸进沙子里,捧出一小团沙子。他浑身湿透了,也知道如果和她一样做的话,沙子会全沾在他的身上。她却毫不在意,心不在焉地玩着沙子,让沙子从手指间滑落。他们离海岸处的海玻璃已有一段距离,但他还能看到间或闪现的玻璃粉,就像这些玻璃粉粒因她而着迷一般。
欧文在她身旁蹲坐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你玩巫哲棋吗?”他问道。
她脸上闪现了一丝神秘的微笑,随即消失。“是的。”
“改天我想和你下一盘,”他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为数不多能打败我的人之一。”
这话让她脸上泛出愉悦的神情。“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玩巫哲棋了。我父亲教我的。”
“我也是从小就开始玩的。”欧文说。但他并没有提安凯瑞特教他的事情。“什么时候下一盘?”
她摇了摇头,然后敏锐地看着他。“如果你能提供巫哲棋盘,我就可以和你下。”她说这话的方式让他心中打起鼓来。她知道古巫哲棋盘藏在西马奇郡圣彭里恩喷泉里吗?圣彭里恩是莱奥内伊斯王国淹没后的遗迹。这是她第二次巧妙地提到它。他们面对着面,彼此都知道一些对方不知道的事情。他十分渴望知道更多的事情,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她。至少现在还不行。
“我很小的时候国王曾给过我一副棋盘,”欧文说,自认为给了她一个并不想听到的答案,“下次我会带过来。”
“好的。”她回答道,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一些。
“为什么我觉得和你说话就像在下巫哲棋一样?”他轻笑道,面带挑衅地看着她。
“这是我的错吗?”
这是句轻柔的责备,但仍然是责备。欧文咬紧牙齿,让自己平静下来。“不。”他回答道。他决定冒一次险,说一些他们两个都知道的事情。“我来这里没有指望娶你,西尼亚,”他沉下声音说,“我过来是因为我的国王下了命令,我必须听从于他。布伦登?鲁不会像我这么愚忠吧?”
她举起一只手让沙子从指间滑下,用另一只胳膊撑起自己。“他忠于我,正如你忠于你的国王。我觉得不同之处在于他忠于我,是因为他尊重他所效命的人。他并不害怕我。”她与欧文目光相遇,欧文吞了下口水。
“塞弗恩?阿根廷并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怪物。”他辩护道,又开始说出他曾经的观点,曾几何时,这个观点已不再正确的。安凯瑞特告诉过他,塞弗恩会被别人的评价所影响,他知道这是真的。
西尼亚又低下头,用手指划出一个圆圈。“我觉得他变成了那个人人口中所说的怪物。”她眨了眨睫毛,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感觉她的眼睛看透了欧文。她的表情在说,同样的事情有没有在你身上发生?
欧文不安地动了动。他不喜欢这段对话的走向。
她一定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因为
她转换了话题。“接触密切的人会变得相像。阿根廷家族的脾气可是远近闻名,尤其在我们这些地方。第一位阿根廷国王让自己的三儿子娶了布里托尼卡的女公爵,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欧文说,多亏了伊薇渊博的历史知识,他们常常讨论这些事情。
“那真是段不幸的婚姻。”她说,用她手掌抹平自己刚刚画下的圆圈。“国王对她不忠,她反叛了,想让自己的儿子继位。欧文,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过去的事情仍在重演?看看潮水是如何朝我们冲上来的。再过几个小时,整个海湾都会浸在海水底下。然后海水会再次退去。潮起潮落,湿了又干。我有时是这样觉得的,历史是无法逃避的。”在她声音中有种焦虑的祈盼。她没有看欧文,就像她突然觉得害羞了一样。
“你在问我会不会背叛你,对吗?”他说道,内心翻江倒海,因为她观察到了事物重现这一本质——这是他自己也经常考虑的问题。
她噘起了嘴。“你承认你来这里和我订婚是受命于你的国王。他不会一直做国王的。没有人可以。”她双手不再在沙子中动来动去,突然手指一紧,成爪状伸进沙子里。她内心因某种不能言说的情绪而挣扎着。“这对我们的婚姻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她轻声补充道。
欧文怀疑她知道他过去与伊蕾莎白之间的事情。他心如刀绞,又一次咒骂塞弗恩逼迫他喝下的毒药。那是杯苦酒。女公爵是在质问他把一个漂亮女人带在身边的动机吗?她甚至还知道埃塔伊内是个毒药师吗?
他感觉自己头脑昏沉,苦不堪言。海浪冲向他们,很近,他们可以看到泛出的泡沫破裂,沙子吸吮着海水。
“我们还是走吧。”西尼亚说着,坐直身子,拍干净双手。欧文蹲坐在原处,双膝酸痛,慢慢站起身。随后他勇敢地伸出手,扶她站起来。
她对欧文伸出手帮扶很是吃惊,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她的手很温暖,他能感觉到还有零星的几粒沙子沾在她手上。他把她拉起来,她站直身体,把裙子上的沙子抖落。
“谢谢你。”她说,开始远离要冲上来的海浪。大海在地平线上平坦灰白。
她又把凉鞋落在了身后。他笑了笑,弯腰把凉鞋捡回来,小心谨慎地盯着海浪。虽然他追上了西尼亚,但他并没有马上把凉鞋还给她,而是等他们走到光滑的岩石上,她开始找凉鞋的时候,他才给了她。
当她意识到欧文拿着凉鞋的时候,尴尬却安心的微笑在她嘴角浮现。
“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会在柱厅和我们共进晚餐。”她说,一边背靠着石头保持平衡,一边把一只潮湿的凉鞋穿在脚上。“我觉得你也许想见他们。我知道洁西卡已经告诉你了,他们都在这儿。她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我确实想。”欧文说,感激之情涌上心头,即使他知道她是故意为之。“谢谢你。”他过来找她,是为了找个借口赶紧回帝泉王宫解决德鲁的事情。但他们之间的对话改变了他的想法,也许他至少应该留点时间看看他的父母。
“不用谢。”她说,又冲他笑了笑。就在她准备走开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布里托尼卡吗?”他直截了当地问她。
她看上去陷入了沉思。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很是忧虑恐惧。这种情绪很快被压抑下去了,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心情不那么轻松幽默了。“巫哲棋的关键就在于,”她莫名其妙地回答道,“预测对手的下一步棋,不是吗?”
基斯卡登大人:
国王命令您即刻返回帝泉王宫。这个消息丝毫没有夸大其词:埃里克和当斯沃斯从塔里逃出去了。毋庸置疑,守卫要么被人贿赂了,要么被杀死了,今天早上根本没有人看管他们。我们派人带着猎犬去追捕他们了。他们似乎往上游逃去。您一定能想象得到此刻躁动不安的情形。我们有没有能更直接联系到您的方式?但愿您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他们抓回来了。我从来没见过国王如此愤怒。即刻返程吧,我的大人。
凯文?艾默雷
帝泉王宫